不虞(25)
戲檸舟偏頭輕笑, 他借著手勢的位置, 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以黑色烏鴉作為封面的書,上面寫著的白色外文是他看不懂的語種,估計是比較偏僻國家的語言。翻開里面的內容,依然是這種語言, 不過相對于其他書, 這一本上的筆記就少得可憐了。 “這本書是……”戲檸舟是一只手的兩只手指加載外皮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單獨卡著中間的某頁,他的話還沒說完,手中的書本就順著手側的曲線滑了下來。 “啪莎——”青年是不注意將手指放下了那“松動”的某頁上,等他彎腰仔細卡去, 才發現這是一張白色書簽。 “啊、抱歉……”戲檸舟話還沒說完, 正準備蹲下去撿那撲散在地上的書本時,梁仟忽然將手掌挽住他的左臂腋下, 強勢地將青年拉了起來。 “……嗚。”在青年剛才蹲下來的那個位置, 韓五華忽然沒有預兆地蹲下去, 雙手抱著頭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他將眉毛都獰在了一起, 臉色變得慘白, 還有些微微發抖。 戲檸舟被梁仟借著力度就拉在身后,男人沉著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韓五華,似乎怕這個人又猛然發起瘋來, 不過剛才還坐在外面的少女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門口了, 她見了韓五華的動作也嚇白了一張臉, 不過花狄沒有避諱地就跑到她表哥身邊,咿咿呀呀著急地想說什么。 梁仟在她面前揮了揮手,放開扶著戲檸舟的手掌,對著少女開始擺手語——“他情緒不太穩定,你扶他到別的房間里去休息一下,我們這里沒有問題的。” 花狄著急地站起來,回復——“感謝兩位了,那我就先將他扶上去。” 少女攙扶著高大的男人,一邊回頭看他頭疼欲裂的樣子,一邊不住地咿咿呀呀,卻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戲檸舟看著兩個人從房間出去的背影,這才緩緩蹲下來,一只膝蓋斜放,手肘伸直搭在腿上,去撿那本書 。他慢慢站起來,將書本翻來翻去地拍了拍,又興味十足地盯著那封面上的黑烏鴉看了很久,給放回了書柜里。 “他這又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花狄的房間都能……”青年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轉到少女的床頭柜前,那上面同樣擺了許多名著。 戲檸舟將花狄房間里的窗簾拉上,用名著壓住了一些窗簾角,牽著窗簾角的手指極其緩慢地拉動窗簾布…… 書本跟著窗簾的挪動而挪動,很快從側面掉下去。 “啪莎——”又是書本掉在地上的聲音。 “剛才韓五華的反映,不知道是因為書掉地上的聲音,還是因為書本掉落的姿態讓他忽然受到了刺激。”梁仟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東西,又疊回了那一堆名著里面,瞇眼看,“不過從他的神態上來說,差點成為受害者的小部分目擊者都有被嚇成神經質的可能,不知道受害者要面臨多么大的恐懼了。” 戲檸舟又將窗簾拉開,那扇被換掉的干凈玻璃明晃晃地立在那里,透過漂亮透明的屏障,他可以看見外面那實在是很靜謐的樹林。 “沒有什么恐懼與否,他們從一開始就因為選擇了毒品而走上不歸路,如果真的是專門針對這些人做出報復的話。”戲檸舟轉過頭來,漂亮的眉眼從黑色假發里露出一部分,“……在我看來,就是自作孽。” 梁仟深知他這副表情下面那冰冷無理的心,他搖搖頭:“你總是這樣說,不過如果真的將思考的角度分給了兇手,那么憐憫心也給了他們,施舍心也給了他們。真正要來糾結是誰對誰錯,還有什么意義嗎?現在的社會就已經擺在這里了,制度已經是格局了。” 這半年來他們極少數談到這種對于兩個人來說都很敏感的話題,也很少再拌嘴。不過青年很明顯討厭這樣的說法。 “規矩是人定的,格局也是因為人而改變的。如果沒有殺人犯,那這樣令社會恐慌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如果沒有當初造成他們變成怪物的那些事情,那么這不就是所謂的‘大同社會’?”戲檸舟反駁觀點,眼神里卻沒有一絲想要和梁仟理論的色彩。 梁仟小弧度地低了低頭,自然卷的黑發搭在他生得極好的眉上。他看著青年這樣無傷無喜的表情,又想起陳凡的那些話來,在一個真正優秀的心理學家面前,一個人稍微偏離正常軌道的三觀就能被發覺,更不要說他們兩個人從相識到一起同事,多多少少也快一年了。 陳凡不是個花架子。 戲檸舟略微煩躁地皺了皺眉,他將注意力又放回到那些書本的擺置上面。他知道說這些是沒有用的,他不是憐憫,但是這類似于憐憫的心態,在這個世界上正如一粒沙塵,散了誰也不會注意。 他不可能像做反人類活動那樣,組織和他一樣有這種想法的人,面對著政策藍天大聲喊 “究竟該怎么處理?!”,或者是努力證明自身的人格魅力,讓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樣開始變得瘋瘋癲癲,或者登上世界總統的位置,改變憲法,再來一次百家爭鳴,從深處處理人們根深蒂固的思想。 他覺得,這還沒有一支藥劑讓地球人都變成喪尸,幾年后滅絕了來得靠譜。 不能改變什么,在他不是殺人犯的前提下,將一切不管是中二還是目標都收起來,找個干凈的地方生活,離這里的事情遠遠的。 但他就是。 那種肆虐的快感,那種沁人心脾的芳香,他就像一頭怪物,舔舐著同類身上那些或發光的、或烏黑的東西。 社會總是把這種東西稱為人性。 既然改變不了什么,那就親自動手啊,像推進一場游戲的生死局一樣,或者催動對方所自以為是的“是非”一樣,刀都架在頭顱上了,輕輕放手,就能讓那些厭惡的東西……灰飛煙滅。 不計后果,成為沼澤地里的不死藤蔓。 青年將心態平復下來,他隱約覺得,最近總有些不太能夠控制本身意識,起來的時候不是水杯移動了位置就是房間里少了些什么東西。他身上沒有什么隔空取物的能力,就將這種“錯覺”歸為休息太少。 現在發現……貌似越來越不對勁了。 戲檸舟白皙的手指將窗簾又往上面卷了一些,他的視線隨著卷開的墻壁上移動,然后……忽然凝固。 那白皙的墻上,不知道是不是花紋一樣地立著一行漂亮的英文字體。 ——【je prét】 梁仟站在戲檸舟身后,忽然發覺青年神色不對,他順著那行英文看下去,下面還接著一行外文。 ——【dr. xi.】 “how are you ” 戲檸舟猛然退開,他一只手指抵著太陽xue,搖了搖發昏的頭腦,再睜眼去看那上面帶著水色的英文,和那句連小學生都看得懂的外文。 不對。 好眼熟。 他見過的——在哪里? 為什么——想不起來? 梁仟覺得他臉色差到了極點,頗為懷疑地記下那墻上的東西,將青年攬到懷里,雙手捂住他頭部的兩側,微低頭問他。 “怎么了?” 第一行的那個外文,他是見過的,在青年那個畫室里面,古老的一個禮品盒,在醫院里也見過嚴澤抱著它。禮品盒上的外文就是那行字。 戲檸舟只感覺呼吸像被一只手掐住一樣,肺部和頭腦一涌而上的劇痛和男人懷里的溫熱讓他無法放松,他輕輕地抵了抵男人,低沉沉地回答:“沒事。” dr.xi.——這深深刻在靈魂上的稱呼,xi.不是“戲”,而是“西”。西婪的那些病人,見到他打招呼都是一口一個“dr. xi. how are you today ” 明明以前看到這些勾起回憶的東西時,他都是面無表情心如止水的,從去過童家國的墓碑之后,一次比一次敏感,一次比一次容易觸動。海阜就像一塊住在主人體內的腫瘤一樣,平時里并沒有什么異動,發病的時候才知道,什么叫做死神。 “這是……?”梁仟聽都不聽他滿口的“沒事”、“沒事”。 戲檸舟脫離他的懷抱,將身體里那種忽然冒出來的劇痛打壓下去,他腦海中浮現出那封信,上面寫的任何一個字都被他記在了心里。他也清楚,西婪的問題沒有直面解決,總有一天,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回憶和感覺會破開這層淡然的偽裝,分崩離析。 從內至外,全數崩塌。 “……不知道。”戲檸舟的音有些干澀,他曾不止一次地猜測,那只將他強行拉進游戲里的手是不是和西婪的病人、病友有莫大關系,但不管怎么算時間、年齡、心態,在他記憶里沒有一個人是對得上號的。 在他有限和僅清晰的記憶里。 梁仟在心里暗暗提起警惕,若是真如陳凡猜測的那樣,戲檸舟的身體里住著兩個人,那么現在他根本不能確定,另外那個消失了嗎? 但他確定,青年此時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問題。 以至于未來,如果要清除、必須要清除的那個人格,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