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眠(49)
梁仟問完這句話就陷入了沉默, 他捏著自己的手機屏幕, 將被火燒壞的部分剔除掉,又拿出工具來將所有的零件重新組裝。戲檸舟敏銳地捕捉到他話里含著的一層深意,時間太短暫,他們剛從直升飛機上回到小別墅, 嚴澤還在處理相關(guān)事項, 那兩個人丟下了資料又倒回去,準(zhǔn)備找到那個組織前不久察覺出的“泄露人員”。 所以戲檸舟還來不及思考,他和蘇勤的對話里面究竟梁仟聽到了多少,又在這里面猜測推斷出了什么其他內(nèi)容。現(xiàn)在還根本不是把組織告訴他的時候,它太強大, 強大到戲檸舟沒有要去堪破的意愿或者企圖。 但他沒想到, 梁仟的關(guān)注點在那個曾經(jīng)被他忽略掉的東西上。 戲檸舟斟酌了一下回答:“我是在學(xué)校內(nèi)被他們利用化學(xué)藥品迷暈之后帶走的,目的大概是有人付了他們一大筆資金, 讓他們在我身上注射某種特殊的藥物。蘇勤和那些人看上去不是一伙的, 但后來我被他們利用椅子擊暈過一段時間, 不知道那其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你大概是察覺到的, 因為我身邊頻頻發(fā)生的殺人案件。估計是在戲家作為的轉(zhuǎn)折點, 那次用一槍斃了董聯(lián)的命, 槍法和這次一槍斃了正在追查的犯罪嫌疑人一樣,他們工作的范疇估計和你有得一樣,是不受一定法律限制的狙擊手, 光是警察局那么大點地方是得不到任何信息的。”戲檸舟伸手去拿座子上的茉莉花茶, 他纖瘦的手骨露出來, 顯出一部分擦傷。 梁仟靜靜聽著,卻沒有將意識放在戲檸舟所以為的那個重點——“有人盯上他了,想要在他身上利用別的東西。”男人默默修理著比較重要的手機,戲檸舟順著話繼續(xù)往下說。 “戲家的古董和故事太多,我在戲家待的時間不長,大部分都在外留學(xué),也不是很清楚他們所謂的‘橫和縱’兩大命脈是什么。不過老爺子太守舊,多年來保持家里的封建制度和一些子女的教育問題,他不是特別關(guān)心與外的經(jīng)濟,因為有人盯上了他別的東西,導(dǎo)致他死亡。”戲檸舟泯茶,“……不過,他們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在我身上看到了比戲家還要有趣的東西。也可能是那所謂的‘臨時起意’。” 男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東西,他沒有穿外衣,身上的線條將近完美地顯露在空氣中,不像大部分運動男人的麥色皮膚,他的更偏向于白凈。男人的汗水還貼在臉上,鼻梁高聳,眼窩深陷,丹鳳眼半瞇,他朝戲檸舟走過來,帶著一種凝重。 戲檸舟抬頭看他,梁仟忽然握住少年的手腕,眼神堅定地看著他。戲檸舟感覺腕上猛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疑惑而含有一層怪異地看向他。 沒有察覺到少年的反抗,卻看得清他眼睛里面的防備。梁仟嘆口氣,提著他的手腕往自己手腕上內(nèi)側(cè)帶去,讓對方反復(fù)確認手指上的觸感。 戲檸舟的眉忽然就皺了起來。 梁仟的肌rou被他聯(lián)系得很緊密,超過了人類正常肌理密度,反而會給他有限的生命帶來折短,不過他自己不在乎這方面。戲檸舟的身體敏感,很容易就在他的手臂內(nèi)側(cè)摸出那一排小到可以忽略的針孔。 針孔? 戲檸舟的思緒跳躍得太遠,臉色一瞬間就陰沉起來了。梁仟卻不在意地放開他的手腕,在他的座椅前蹲了下來,弧線漂亮的雙臂放在他椅子扶手的兩側(cè),眼神仰視和戲檸舟對上。 “你……” “我曾經(jīng)吸過毒。”男人大提琴般的磁性聲音,他說這話的時候很認真,沒有任何慘謊的程度,“不是我主動的,是因為父母工作關(guān)系,在社會成面上總有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幼年遇到過這種糟心事,也是因此,我才會去做狙擊手。” 梁仟的簡歷不像戲檸舟那種偽裝出來的干凈,他本身的事件確實經(jīng)歷得不多,但每一件都足夠給人毀滅性的打擊。 “那個時候我很小,父親因為工作嚴謹又能力出眾,樹大招風(fēng),底下的雜碎總會在他的家人中下手。”梁仟很冷靜,他沒有任何隱瞞道,“那個時候梁涼還沒有出生,母親和父親天天在一起,別人根本沒有辦法下手,就對才剛上幼兒園的我出手了。” “他們利用了一個幾歲小孩完全無法反抗的手段將我擄走,父母工作太忙,根本沒有辦法時常接送我。我自小也很獨立,家中還請了管家,大小事情都不用父母cao心。”梁仟沒有動,他近乎蹲跪在地上,“所以當(dāng)他們提出利用項目來換取我的生命時,父親和母親都很震驚,很快他們就做出了退讓。” “不過丑惡的人當(dāng)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一個他們知道這次如果真的把我放了回去,那父親的報復(fù)足夠讓他們生不如死,二個他們知道殺了我會讓我父母失去理智,從而不計后果地采取強硬手段。”梁仟的臉色都沒有變一下,他像是天生沒有那一份恐懼感一般,“那個時候我還不清楚什么叫做死亡,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上癮。” “當(dāng)被注射了一針新型□□并且放在無人島上的那一刻開始,我才真正知道,原來自己的生活軌跡過于平淡。”梁仟頓了頓,“他們每天準(zhǔn)時給我送剩飯剩菜,確定我沒有死。那個島上沒有野獸,卻有很多有毒的昆蟲,沒有火,很冷。” 不考慮生存因素,也不考慮一個幾歲的乖孩子平時有沒有野外生存基礎(chǔ)常識,光光是沒有人陪著的夜晚,小孩子都能自個兒唬自個兒地被嚇?biāo)馈?/br> “我也哭過鬧過,但是沒有用。那種被螞蟻鉆的感覺,痛苦到連眼淚都流不出。”梁仟回憶了一下,“我在那個島上過了八天,一共注射了十七針毒品。” “后來我花了很大的力氣去戒毒,這迫使我成長。”梁仟深黑色的瞳孔里有一個隱形旋渦,當(dāng)它不轉(zhuǎn)時,是一片深淵,它轉(zhuǎn)起來時,帶著叫人無法直視的威懾。可戲檸舟沒有移開,他的神情里沒有同情,沒有惋惜,沒有心疼,沒有感情。 梁仟說:“我戒掉了。” “因為知道沒有人可以幫我,因為知道父母他們擁有的始終只是彼此,因為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毀掉的只會是自己。”梁仟平靜道,“所以憑著很強大的意志力,將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戒毒行程走完了。” “可這是一輩子的事情,我不是圣母,我也有人的感情。我會憤怒,甚至在很多個夜晚里驚醒,于是我利用大把的時間去給自己做心里疏通,我成為了一名狙擊手,處于top的狙擊手。”梁仟的眉皺起來,“所以,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種東西帶給人的痛苦。這一輩子都不能染上。” 戲檸舟的雙眼靜靜地和他對視,在完全確定對方?jīng)]有撒謊的情況下,他向后靠了靠。在看到梁仟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這個人身上有故事,梁家太大,他沒有去調(diào)查,也知道絕對是白道,和任何武力是沒有關(guān)系的,子承父業(yè),是有什么轉(zhuǎn)折才導(dǎo)致這唯一的兒子去做狙擊手,做舔刀子的工作。 所以他沒有太大意外。 只是有些出奇,梁仟會因為這么一小點事情就把從前算作封死口的事情告訴他。 不過戲檸舟很清楚,他只說了大概,沒有描述當(dāng)時的更多痛苦和一個普通小孩的絕望。他和西婪一樣,真正經(jīng)歷過絕望的人,不會輕易地描述那些叫人痛不欲生的過往,因為那種展示的姿態(tài),會顯得無比矯作。 梁仟沒有得到回答,他蹲在少年面前,卻給人一種很強烈的壓迫感。戲檸舟吐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少年半昂起來的頭拉出漂亮的弧線,唇淡膚白,那雙瞳孔在燈光的照耀下簡直美到了極致,表情略微傲慢,卻藏不住嘴角習(xí)慣性的笑容。他忽然伸手去摸了摸梁仟的頭頂,那些軟綿綿的自然卷發(fā)絲讓高大的男人此刻顯得略微呆滯。 頭上的觸感離開了,梁仟站起來,他死死地盯著戲檸舟。 少年又泯了一口茶:“你說的我都知道,那種東西我不會碰,我沒有受虐的喜好,戒毒的痛苦必然不會經(jīng)歷。我有分寸,你先去洗澡吧,浴室在樓下,其他房間里面可能會有你尺碼的衣服,一會兒自己……” 梁仟走到門口,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唇角還放在玻璃杯的邊緣,水蒸氣攀著玻璃杯上跑,映照著他精細如畫的面孔,少年那狹長的睫毛半顫,臉色略微回溫,口上還留著茶漬,那雙死寂的藍色瞳孔染著些溫潤,略帶笑意地望著他。 男人的瞳孔忽然一深。 “在你徹底信任我之前,不要那樣看著我。”梁仟忽然沒頭沒腦來一句。 戲檸舟:“?” “不然我想——吻你。” 男人關(guān)了房間的門,靠在門口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低頭在自己的手臂上那幾個針孔看了看,眼神略帶寵溺地搖頭。 心防太重了,打開第一步真是不容易——疑心病重的小家伙,還真當(dāng)他是沒有腦子的榆木疙瘩嗎。 偽裝成小丑的國王圍繞著喜歡的人偶跳舞,是為了將他永遠溫柔地禁錮在自己的領(lǐng)地里,可不代表著真正意義上的拙劣,當(dāng)著他的面和那個神經(jīng)病說的話,總會有用的。 拿著杯子,還沒來得及舔掉嘴角茶漬的戲檸舟:“……” ※※※※※※※※※※※※※※※※※※※※ 我梁才是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