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眠(41)
戲檸舟瞳孔一瞇, 他大概能猜到蘇勤手上已經沒有可以壓制他“犯罪染色體”的藥物了,但并不能代表他手上還有沒有可以使他鎮定劑失控的藥物。之前那桶潑他的水里面含著的東西應該不簡單, 雖然不知道后面是誰幫他清洗了并換了衣服,剪了頭發,總歸使那種藥物被驅散很多。 這個人不是蘇勤, 也不是那幾個學生。 會是誰? 會是誰的觸碰能讓他在昏迷狀態中甚至連被觸碰的感覺都沒有, 這個身體不是敏感到不行嗎? 戲檸舟沒有想通,他也只是記下了這個問題,沒有往死里想。畢竟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有些東西隨遇而安都成了他下意識的決定,他根本不看重生死,畢竟這對他幾乎沒有意義。 蘇勤的表情一會兒凝重一會兒又笑得很僵硬,像一個得了面部組織障礙的病人, 但是他的眼神還是那樣安靜, 盯著戲檸舟就沒有再移開過。他的臉上全是血, 戲檸舟分不出究竟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身上的。但蘇勤對他的態度很奇怪, 就算剛開始知道他是組織同僚, 還是身邊帶了“保鏢”的人, 也不足以成為他“好好招待”戲檸舟的理由。 何況這里四面封閉,像一家正常住宅一般,戲檸舟既分辨不了具體時間又不懂得地理方位。他的手機大概就是個擺設, 而且有同是組織成員的蘇勤在這里, 肯定能破壞掉手機里包括他身上的定位系統。 蘇勤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他嗅了嗅身上的血腥味,不在乎地朝戲檸舟伸出手去:“不用看了,現在外面是黑夜,二十四小時都沒過。你能知道我身體的異常也應該能知道我神經上還能壓抑一段時間,和你有了一個明確清晰的聊天后,我想還是需要你去看看那些……怎么說,即將要死掉的人?” 戲檸舟有極度潔癖,當然不會去碰他的手。但身上有傷,還有不知名的淤青,他也只是靜靜地回視蘇勤,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他大概知道,蘇勤的目的才剛剛開始,之前自編自導的那場戲大概是為了讓他感到被不值得救的人背叛的感覺,從而找到他的心理弱點,戲檸舟百分之百確定他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但蘇勤現在的表情很明顯是滿足的,動作也禮節太多。 青年收回手,不尷尬也不惱怒,他稍微后退一些偏著頭對戲檸舟說:“組織成員大部分都不受法律約束,包括你我,組織總會把后事處理好。當然了,除開組織里大都是‘老實和聰明’人,能明目張膽地去做違規事情的人也少之又少。” 戲檸舟知道他要說什么,眉目放得更輕松了,就連嘴角都挑起了興味的弧度,目光里難得地顯露出一份期待。 “……但是,貌似一直在幫助別人犯罪的你,是不是面對任何一個瘋狂殺人者會伸出援手呢?”蘇勤說完就把這種略顯矯情的話撤回,“啊,我忘了。你一向只是看戲而已,不過戲師兄大概知道,在自己學校的小學弟學妹們面前露出沒有人性的那一面……” “噓。”戲檸舟緩緩放一根手指在嘴唇上,阻止了蘇勤沒完沒了的演講稿,他笑得隨意,“我不想聽了。一、不要威脅到我的利益;二、我不會插手你的任何事情,當然也沒有那個閑心去做;三、僅你開心。記得玩夠了就安全送我回去,我不太喜歡這種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蘇勤先是一愣,后面從容地點頭,就站在門口先轉頭走了出去,還不忘邊走邊說:“果然是個令人愉快的人,那帶你去參觀總是可以的吧?” 戲檸舟見他的身影消失不見了,才漸漸收斂了眼里所謂的柔光。他的手指還是拿著玻璃杯,但瞳孔里早就深不見底——說實話,如果一個人的腦子沒有毛病,就不會和蘇勤玩這種“我殺你看”的破游戲。 蘇勤身體里有犯罪染色體,根本沒有辦法去控制他下意識里的行動,哪怕他的靈魂是個圣父,都能被這種基因給弄成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所以他剛才所說的東西簡直就是廢話,他的誠實與否根本就沒有去判斷的意義,因為組織給的藥效一過,他拿起刀子來砍人難道還看得清你是誰。 這是一個從最開始就被判為謊言的談論。 戲檸舟也不指望能夠改變他什么想法,當然,他也完全不在乎那幾條人命——畢竟都是要死的,不管最后是誰動的手。要給他身體里注射上癮藥物從而控制他整個人,這種事情一旦接受,不管最后完成與否,都是要被封口的,更何況他們沒有完成就算了,還主動暴露了目標。 戲檸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畢竟就為了那幾個錢而已。前世西婪的生活差到那個樣子了,都沒有接過這種喪心病狂害人害己還完全沒有腦子的交易。 想到前世的東西,少年的神色總是會染上一種莫名的抑郁。 不過如果是蘇勤要利用他們死的開端達成自己的目的,那就不會死得太輕松,西婪身邊的變態和他病例本上的變態實在太多太多,有些殺人手法……尸體的形狀確實能讓人把隔夜飯吐出來。看蘇勤那雙眼睛就知道,他似乎不打算太輕松地放過他們。 戲檸舟不知道中途究竟是哪個地方出了問題,讓事情有了近乎戲劇化的轉折。 他現在的目的只有兩個——能確保自己安全回到學校,或者說能安全把某些別人不能看見的東西毀掉,再者就是預防蘇勤忽然暴走弄出來什么古怪藥水讓他精神收不住壓抑而爆發。 那種東西真是毀滅人類的雛形。 短時間內,他還不想走上前世的道路。 戲檸舟放下玻璃杯,試著活動一下身上那些快疼麻了的脛骨,除了比較奇怪的肌rou脹痛和疲憊,其他都在預計范圍之內。于是少年扶著一旁的扶手站起來,毫不皺眉地走了出去。 剛打開這間屋子的門,一股暖風就吹了進來,夾雜著亂七八糟昆蟲的聲音,還夾雜著夏天特有的悶熱。這是晚上,天上還有群星在閃爍,底色深藍,空氣算不上清新。 戲檸舟卻腳步一凝,直線將所有的樹木、灌木叢、視野里能看見的建筑物通通收在腦子里,黑夜并沒有對他的視力產生什么影響。很明顯,他現在處著的位置大概很不利:“這是山上?” 蘇勤一直靠在門口等他出來,見少年只是打量了一下周圍就做出判斷:“……你應該慶幸,時間太短了,我沒有辦法把你送出睦城,或者送出國外。畢竟還是要離家鄉近一點,對于尊貴的客人可是要安全一點。” 戲檸舟無所謂地偏偏頭,不知道為什么,梁仟那張凌然的面孔忽然浮現在腦海里面,一閃而過。他轉身跟在蘇勤身后:“多謝了。” 蘇勤眼底劃過一份興奮,不知道手中握了什么東西,快步帶著他從門口繞到了門后。有些人是開不得玩笑,畢竟他把什么都當真,戲檸舟是太開得玩笑,搞得別人完全分不清他什么時候當真了什么時候沒當真,甚至連他什么時候是認真的,什么時候是騙你的都分不清。 但蘇勤并不覺得這個少年會“逃跑”,他把他和自己劃為一類,像把內心深處叫囂的東西和同類分享,他覺得“獵物”會害怕他,但是作為“同類”大概只會欣賞他。更何況,在組織上被分配了“保鏢”的,大概都是身體不好的弱雞。 蘇勤不知想了什么東西,眼底的神色忽然一暗。 戲檸舟不會和這個已經快失控了的神經病玩太久,嚴澤被組織內容阻礙了,短時間內還不能發現他失蹤,那么……好巧不巧,腦子里又閃過了梁仟那張不太容易笑的臉。 少年停下腳步,面色有些古怪,手在腦袋上敲了敲,確定后又往前走。 總是會想到他。 戲檸舟跟著蘇勤轉了一圈,能分辨出這是某座山上的一棟別墅,平時里有人打掃,就連灰塵都沒有見到。蘇勤走在前面越來越忘我,還時不時往后看他一眼,戲檸舟走著走著就發現常年極冷的手中竟然有了一絲溫度,他停下步伐,問蘇勤:“快六月了,天氣是不是有些太熱了?” 蘇勤開始恍惚,但他從來沒有放松自己。青年先是轉身,努力地把表情控制在木然:“對啊,快六月了,怎么可能不熱。” 戲檸舟眉頭一皺,總感覺這句話還有其他的意思,還沒等他仔細想,蘇勤就把面前的一扇門給打開了,戲檸舟默數了一下時間,權衡了大概利弊,還是跟著他走了進去——和一個即將失控的神經病對上他是討不了好處的,更何況現在連對方的目的都理不清楚。 里面先傳來的是蘇勤模模糊糊的語音,然后是小得幾乎聽不見的其他聲音,還夾雜著硬器撞擊的聲音。 戲檸舟走進去后,空間里都安靜了一瞬,隨后蘇勤帶有雀躍的聲音響起來。 “看吧,我都說過了呀,他和我……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