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3)
戲檸舟深藍色的眸子從門口朝女人離去的方向看了很久, 小雨漸漸變大的時候才撐著那把單薄的油紙傘從門口往內走。 戲家內部的結構還遺留著他小時候記憶的痕跡, 只是當年那些比自己高出太多的臺子現在只能到膝蓋以下,被臺子圍著的池塘泛著漣漪,有錦鯉浮水的現象。 “咦?那是——” “噓,少說話。” 兩個侍女從一旁錯開, 看著被白色的油紙傘擋住大半個身子的人, 一個拉著一個竊竊私語。兩人的穿著都是寬袖長裙,從設計的版面上來看,并不是現在一個行走在大街上的“正常人”的裝束。 為了將那一份韻味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戲家一直保持著古代文化,就連服侍步調語言等等, 都是嚴格要求的東西。 “可是, 他竟然穿著洋裝……?”小侍女顯然是剛來不久的,并不是很適應戲家的莊重氣氛。她偷偷地指了指站在那里的少年。 所謂洋裝, 不過是長褲大衣。 “最近不是要來客人么, 少問些。”另一個明顯要懂得更多, 她拉起小侍女的手, 半提著裙子就繞道而走了, 錯開戲檸舟的時候還能影影約約聽到很多叮囑。 戲檸舟將雨后的濕氣深深地往內部換了一口氣, 他看著壓抑的古宅,跟著記憶里的路子繞到最深處竹園的地方。 傍晚七點半是戲家習慣性休息或者思考的時間,戲檸舟這一路上沒有遇到太多的人, 就算遇到的全都知曉“言少必行”的道理。戲班離真正的住宿處太遠, 可能也是為了避免戲班高亢的雜音。 董聯和張伯應該是在大廳等著他。 戲家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 從很小的時候,大部分的人就對他的金發藍瞳表示了很強烈的反感,這個家里唱戲的幾乎都是瘋子。為了避免招搖問題,他更選擇將這一身“洋服”換掉。 入眼的依然是規整的樓閣,張伯說的對。從他走后,整個家里的設施沒有什么變化,就連他門口上的那些燈籠都沒有換從光澤上看,是有人專門打掃的。 雨稍小了一些,他將白色的油紙傘收起來,斜靠在門口。少年漂亮的手指將帽子拿下,露出及肩的金發。他在門口的幾根大柱上看了看,才從兜里拿出鑰匙,對著陳舊的木板門上那把鎖孔插.去。 “咣當。” 門口上本就不笨重的一把小鎖忽然掉在地上。戲檸舟的手指捏著鑰匙的一端,深藍色的眼瞳忽然變得幽深起來。 少年將漂亮的手指分開抵在木門板上,緩緩推開木門,發出吱呀的聲音,連著整個古樸清香的氣息從內鋪散開。 幾乎是在瞬間,戲檸舟將低著門的手快速收回來,很明顯的手骨一凹一凸。少年狠狠地皺了皺眉,然后用大衣的袖子遮住下半張臉,阻止氣息傳入身體內。 這不單單是清香。 戲檸舟的臉色明顯變白。推開的內院還是很寬闊的,身為戲家的一個正血統后代,無論是從各個方的觀察和聚焦來說,還是從生活物質來說,甚至是從他本身的優劣來說,都是值得人關注的重點。 但是他已經離開這個國家將近兩年了,兩年前的時間也沒有待在戲家,不管是從物質來源還是人口關注都應該有大幅度的降低才是。 而且對外并沒有大肆放出他要回到戲家的消息。除開那讓人頭疼的“夫人”可能會安排人每日打掃他身為少爺所獨在的一個小院以外,其他人絕對是禁止進入戲家少爺的居所的。 但是那位“夫人”定然知道,他是最不喜歡熏香這種東西的。 “嘖。”戲檸舟輕哼一聲,將撲面而來的氣息阻隔在袖子上。這種氣息他再熟悉不過——尸臭。曾經自己是如何瘋狂地迷戀這個味道,而如今…… 戲檸舟偏過眼神看了看一旁池塘里聒噪不安的錦鯉。加上這小雨未歇,空氣沉悶得讓人發顫。 ——才回到這個家的第一天,就收到這樣的大禮? 盡管對方用熏香將大部分的尸臭掩蓋了,但是對這種東西極其敏感的人是絕對無法忍受的。戲檸舟有絕對的潔癖,便是在這個方面滾打滾爬太多年而遺留下來的ptsd。 瞬而,他將袖口輕輕放下,然后緩慢地走進去。 作為直系的住宅院子當然是寬大而豪奢的,從門口的朱蘭雕飾到盤紋復古,絕對是盛世里能賣得好價錢的東西。但是打掃的人僅僅只把門口的東西清理了,屋內怕是已經隔了幾日沒來。 是只有幾日。 熏香也頂多能將這種味道遮掩幾天而已,尸臭的威力能在潮濕的雨季被壓制,同樣也能在這樣小雨后的晴天更加快速地傳播出來。 戲檸舟看著被小雨沖刷的地上,走過正室前的小花鋪子,細小的雨水打在他金色的發絲上,順著肩頭的墨綠色大衣流下來。他顫了顫眸子,伸出手去開那扇正室的門。 “吱呀——” 戲檸舟將記憶里的暗格開關打開,燈光從房間設計的古閣,精美的飾品中映照出來。戲家聰明地將現代的科技和古時的雅典雜糅在了一起。 房間很干凈,是有定期打掃的痕跡,就連桌上都沒有灰塵的影子。 裝扮的格調很簡單,以黑紅黃為主,五十年前貴族子弟一般的色調。黑為器具,黃為屏障,紅為點綴。大都是梅紋繡紅。但是內部的擺設過于復雜,戲檸舟本人也記不清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應該是那位“夫人”所做的。 但是濃重的熏香被涂在房間的最中央內,里面擺的都是最為基礎的床,衣柜等。 一個人下意識的作為就是將中心作為掩蓋,把掩蓋的器具直接用在需要掩蓋的東西上面。比如說——用熏香掩蓋尸臭,那就是直接拿麝香一類味道極重的東西撒在尸體上。 房間依據戲檸舟曾經的要求,沒有太多的分房,因為小時候安全感過低,而且剛重生不久,對一切異面空間里的東西極其神經質。 ——所以。 ——在這個房間內唯一能藏尸體的地方,只能是…… 戲檸舟緩慢地走過去,漂亮的手指輕輕地撫上絲綢質的被褥,然后將被褥的上面掀開,露出干凈的床墊。 沒有。 少年漂亮的眉頭皺了皺,手指轉到縫隙間的隔板,然后以單手的力氣將隔板的下面抬起,猛然一掀。 臭味。 純粹的尸臭快速將整個屋子里的馨香占滿,讓人窒息的氣體帶來了無法描述的惡心。少年深藍色的眸子開始變得深邃,被金色流海遮住的部分留下一片陰影。 認不清這是人的尸體,還是畜生的尸體。 只是皮毛骨頭交雜放置,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和不明的惡心液體靜靜趟在上面。骨頭上被縱橫倒流的暗紅色液體爬滿,還有幾只生活在最低等層次的老鼠和蒼蠅在享用美食。 或許是忽然被光亮籠罩,惡心的老鼠先是抬起頭來愣了愣,然后瘋狂地向一個方向跑去。 戲檸舟看著老鼠跑去的方向,將步子跨過這一片不知該怎么形容的區域。然后將手指放在古典光滑的衣柜上,輕輕拉開。 失去了依靠重心的東西伴隨著衣柜的打開一股腦掉落下來。 戲檸舟看著滾落到腳邊的東西,猩紅和臭氣昭示著這是內臟。不知道是人的內臟還是動物的內臟。 曾經和梁仟一起在超市里看見過豬肝長什么樣子,但是沒有見過被全部砍碎的東西。他記得曾經聽說過人rou叉燒包,恐怕就算人的器官被剁成這個模樣也很難讓普通百姓分辨出來吧。 戲檸舟后退一步,將衣柜整個打開。里面毫無疑問地出現了和床榻下一樣的惡心東西。 沉默地看著這些東西,戲檸舟忽然就拿起金色的手機,撥通電話。 “先生。”對面是董聯古板的聲音。 “你說如果我這個時候走了,你也暫時追不到我吧?”少年的聲線都是正常的,甚至帶著不可察覺的愉快。 “您知道的,組織當然不會只有我一個人。” 戲檸舟用穿著普通黑色帆布鞋的腳尖踢了踢那些掉在地上的東西:“我在以前住的房間,在這里,有人給我送了一份歡迎大禮。我覺得……你有必要和張伯一起來看看。” 董聯沉默了幾秒鐘,聽出少年語氣里難得的愉悅,眉心狠狠一皺:“請您保持通訊。” 戲檸舟將沒有掛掉的電話開成擴音,然后從容地丟在了一旁的干凈木桌上:“順便叫張伯帶一套衣服來。” “是。” 轉后對面的聲音開始變得嘈雜,也許是在吩咐什么事情。董聯很清楚,能讓戲檸舟感到有興趣但是又惡心的東西實在不多,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戲家的其他人,對著張伯低語幾句便出去了。 戲檸舟看著這讓人“驚悚”的大禮。 如果他每天都睡在這樣一群不知道是人是動物的尸體上,哪怕再好的命也要被陰氣籠罩吧? “送禮”的人真是…… 太有“創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