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鈴(10)
梁仟已經在兩天之內接到了三起報案。而這次的死者依然是警察,不過比上次的現場更加……華麗。 “陳凡呢?”男人吸一口煙,綿長地吐出煙圈。他轉過頭,眼神冷蔑地盯著在一旁被嚇傻了的小警察。 “陳、陳老師說他可能在這幾天到,讓我帶個話,請梁隊放心。”小警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咽了咽唾沫,抬頭便看到梁仟那張嚴肅的臉差點沒被嚇背氣。 梁仟墨黑的瞳孔忽然放大,他轉頭提步去看身后的大漢:“卓前嶺呢?” 韓慶不自覺夾緊了身上的rou,他朝梁仟敬了個禮:“報告長官!卓前嶺在趕來的路上,這里是他的電話語音留言!” 說完他點開手中那個黑色方塊手機的紅色按鈕觸碰,里面穿出帶著有些吵雜的聲音:“梁隊,我也去過一次睦大詢問過一些人,他們對于尸體的死法依然沒有任何意義,這就是最為普通摔死。警方之前經過死者家屬的同意,我對那些尸體都有解剖,死者的死因真的是在最為脆弱的地方一次致命,似乎除了死的時候擺放的人偶以外,沒有任何的特點了。” 梁仟的臉色沉如墨水,他一眼不發地轉頭看那個死在破舊工坊里的警察。 這次的造型很華麗,兇手擁有了大把時間去裝束整個死亡現場——不,或許這里是死亡第二現場。工坊的支架上坐滿了丘比特之類的人偶,他們可愛地歪著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那個死去已久的人。 就算門外戶也能一眼看出的機械系死亡,亂七八糟的絲線纏繞在他的各個大血脈流動之處,有些地方甚至勒出了骨頭,可見死者生前在第一死亡現場遭到的是如何瘋狂的折磨。 死者是個外表很粗獷的男人,他的下半張臉還有一些沒有被剔除干凈的胡渣。男人以一種僵尸被崩了一槍的姿勢被細線綁在身后的椅子上,他的臉色發綠,眼珠翻白,像極了被進化時候的……僵尸。 “死者身份是刑警劉丞,死亡時間還需要法醫來了之后鑒定,但看尸斑等特征反應來說,死者應該是在十五小時以內死亡,第一個發現者是舊工坊的清理老大爺,開門之后就是這個樣子,沒有任何的變化。”韓慶握著電話,對著那個高大的男人。 梁仟微微瞇眼,濃密的睫毛遮住他半部分的視線。 “這個姿勢死去,是對死者相當殘酷的懲罰。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最讓人恐慌的不是死亡本身,大部分是害怕死亡前難以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很明顯,這個人生前做了讓人很不舒服的事情,就連兇手殺他都要用天使這樣純潔的西方圣物凝視他,凝視他……丑陋地死去。” 讓人聽上去很舒暢的聲音從工坊門后傳來,梁仟輕輕回頭便看見那個“異裝癖”的少年。 “阿舟!”韓慶心里一驚。 戲檸舟雙手插在兜里,他從門口走進來,被鴨舌帽遮住的深藍色眸子一寸一寸地略過工坊內的一切事物。 這個舊工坊的擺放很明顯以死者為中心,雖然擺設有些復雜,但毫無紊亂,就連每條線的擺放上都有一些莫名的和諧。看手筆是一個人做的,而這個人殺人的手法很老練,殺人時間很充足,對于死者的耐心和警察的挑釁顯而易見。 “兇手的目標在孩童和警察兩者之間徘徊,那么不難推測出昨日和你去看的那個幼兒園,那個故事,多多少少之間的聯系。”戲檸舟走到扭曲的尸體面前,他輕輕蹲下,用手去碰了碰那個在所有“天使”中間的土房子。 梁仟的眸子忽明忽暗,他靜靜地聽著。 戲檸舟的目光在這些亂七八糟的絲線上停留了幾分,他伸出漂亮的手指將鴨舌帽拉得更低,眼神別有意味地看了看周圍。 “你怎么會來的?”男人喑啞著問。 “路過。”戲檸舟隨意地看了看舊工坊內的結構布置,對這韓慶笑著點了點頭,又將手插在兜內走了出去。 少年來得快,走得也快。等卓前嶺帶著浩浩蕩蕩的一堆工作人員來到舊工坊的時候,戲檸舟已經走了十分鐘。梁仟不知道為什么他會在這個時候很“碰巧”地到達犯罪現場,但是他知道少年的話中帶話,那個幼兒園的那個很老的故事,有問題。 * 加上劉丞的死去,相似的死后布置已經連續有五個人了。其中三個小孩,兩個警察。三個小孩的監護人在交談中很巧合地發現彼此是幼兒園同學,于是案子就像有了一條口子,有了下手的位置。 戲檸舟披著肥大的黑色風衣行走在這一片的大街上,他總是在這個時候出來,很明顯是受到了不可言的監視。 戲檸舟這樣走著,忽然停下。他深藍色的眸子倒影出那個正在勞作的身影。 這一片的街區很老,大部分被風沙化了,算是睦城的一處被廢棄的死角,這處本不該有人的地方卻站著一個身影,身影單穿著被洗得發白的短袖,就連衣邊都帶有齒輪,他的四肢有些發黑,在這樣明媚的陽光下卻顯得更瘦。 身影背對著少年。他在一旁的箱子里拿起一個塑料瓶,很緩慢地向另一個箱子里丟進去,因為身體上的某些問題,身影撿瓶子的動作很別扭,就連稍微的挪動都很難看。 這不像是天生的傷疤,他的左腿內側有著很明顯的人工傷疤,而且看上去應該是小時候所導致的,歲月的多年都沒有讓這露在褲腿外的疤痕祛除,但也沒有太露骨,像是被隱藏在了皮表下。 撿瓶子的身影微微一抖,像是察覺到了有誰在看他。于是身影放下正拿著的瓶子,緩緩轉過頭來。 戲檸舟從容地對著他勾起一絲微笑。 這個人是陸歉,也是當年愛心班的小同學之一。只是當年愛心班的人出來混得都不錯,他卻因為一身的過度殘疾終不盡人意。 “請問,您有什么事情嗎?”這片地區一般是不會有人來的,因為古老和荒廢,在這片地區游蕩的不是家境窮破就是不法分子,能看見一個氣質干凈的少年完全在意料之外。 戲檸舟看著他左手泛起的死皮,骨骼帶有一些扭曲。陸歉長得不算丑,但是常年的挫傷和營養不良使得他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 陸歉看不清對方被帽檐遮下的面容,只是能感覺到對方溫和的笑意。他尷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半截衣袖,想要回以微笑,只是皮包rou瘦的黃色臉頰生動起來更加恐怖。 “要吃飯嗎?”少年的聲音很生動,他溫和地伸出插在褲子兜里的手,“你應該很久沒有吃飯了吧?” 陸歉的那雙被塵埃掩蓋的雙眼里快速提起警惕,他收斂了皮笑rou不笑的表情,很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上還拿著一個塑料瓶。 “不需要了。”雖然這個少年的氣質干凈無塵,但他畢竟不認識他,一個生人莫名伸出的援手,他絲毫不想去沾染。 戲檸舟低沉地笑了笑,仿佛能察覺到這個結果一般,他移動腳步主動靠近陸歉,神色從容淡然,忽視身邊惡劣的環境。 “我是想問你一些事情……”戲檸舟的眼神緩緩移到他的手腕上,還有那些被他陳舊衣衫遮住的皮膚上,“你應該還記得愛心班,那個位居睦城北上的——古老的幼兒園。” 陸歉的眼神很明顯閃爍一下,他背過身去,將手里的塑料瓶丟入麻袋里,語氣很冷:“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戲檸舟的雙眼忽然呈現出一種奇特的色彩,他將笑容收斂了一些:“我向來不喜歡撒謊的。相信您也應該知道愛心班當年的一些事情和變故,您的同學生活現在也很不錯,通過一個知識內涵很豐富的老師,您的學識足以在那個年代擁有一份可觀的工作,而不是現在的這種不見溫飽的日子。” “那么您是為什么淪落到這個地步呢?”少年耐人的嗓音有了一個轉折,“或者說,您現在身上的那些陳老舊傷是從哪里來的呢?” 陸歉的身形已經完全僵硬,他有些困難地轉過頭去看那個少年,嘴唇發紫,他頓了許久才發出聲音。 “你是認識徐老師的吧?”他的語氣很淡然,也帶有一種嘲諷。 徐良飛,是那個幼兒園老人的名字。 戲檸舟看著他,沒有接口。 “其實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沒有想過有一天還會有人查到生活在底層周圍的‘陸歉’這個人”陸歉頓了頓,“畢竟我最近對于幼兒園的那些同學身上所發生的事情也有些耳聞。” 戲檸舟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的眼睛。 “所以我想,警官先生。您沒有必要來詢問一個沒有殺人動機的犯罪嫌疑人。”他消瘦的臉龐因為諷刺顯得更加可怕。 戲檸舟看著他,心中有些想笑。 若是犯罪嫌疑人,怎么會沒有殺人動機? 但是他說是對的,就算陸歉如果單單因為嫉妒同幼兒園的同學生活條件好而去殺死他們的孩子,那么光是這份心計和勇氣他就不應該只是一個回收舊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