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溺(11)* 修
少年停下腳步,在這無人小巷猛然回頭,將身子靠在了小巷泥垢滿是的墻上,瞳孔里模糊地倒影著遠處燈火闌珊的街道上——那個男人蕭然離去的身形。 隨后他抬起頭,瞇起眼睛想要看清街道上的那些匆匆路過的人。 為什么是模特? 這個問題再次占據了戲檸舟的大腦。 從“服裝店的半截尸體”立案到現在已經足足五天時間,五天內刑警隊零零碎碎地查了很多的東西,但是卻無法將他們聯系在一起。 不,或許可以聯系在一起。 他們去過兩次服裝廠,第一次去做的筆錄戲檸舟并沒有看到;但是第二次,他采取繪畫的行為讓整個服裝廠留下活人存在過的痕跡都浮現在了腦海里。 那么又有問題了。 為什么是在裳安的服裝店? 裳安貴族眾多,家庭背景厚實的大都居住在這個城市里面,但就是因為這一條。兇手可以無視這種權力和生存的威壓,肆無忌憚地讓尸體暴露在眾人眼里。 為什么是用模特的方式暴露? 問題再次回到了原點。 戲檸舟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神夾雜了某些看不透的因素,他將這個身體蜷縮下來,靠著爬滿了藻類植物的墻。 他去過三次學校,實驗第七中學這所名校。 第一次是去調查失蹤案件。文具店失蹤的老板娘,這個女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毫無消息。韓慶急得火燒眉毛也找不出一絲信息。 又是蒸發案。戲檸舟嘲諷一笑,因為老板和他的愛人不和,就導致了晚兩個月才報案。 作為一個變態殺人犯來說,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將一個人從精神到身體徹底折磨崩潰。 那日在學校門口給韓慶說的話確實是瞎扯。他要確保整個刑警隊沒有一個人對他的身份起疑,只是這一點做得不夠完美,梁仟那如豹子一般的敏感快速盯住了他。 梁仟…… 那個男人生得是俊美,手上到手臂內側爬滿了老繭,包括他本人的走姿習慣,他的重心放置部位,他習慣性的眼神。 就算是讓社會痞子的氣息沾滿了外表,他依然可以看出這個男人的不一般——這個人拿槍很多年了,眼神過于犀利。 很可能……是一名專業的狙擊手。 戲檸舟不敢過于下定論。 而他第二次到學校的時候是因為十七歲少女的事情解圍被困住的學校學生。十七歲少女,如花一般燦爛的年紀。 下午便接到了報案——十七歲少女失蹤的案子。 為什么不當場失蹤就報案? 戲檸舟斂下眉睫,這個問題再一次冒了出來。 第一次問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老板和他的愛人不和。第二次問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因為牽扯到了實驗第七中學。 又是實驗第七中學。 這所璀璨到幾乎讓所有學生家長都瘋狂的學校。 十七歲少女的父母應該是接受不了來自學校的威壓和記者方面的輿論,又為了體現自己那一點善良到可憐的人性,才在當天下午便報案了。 對了! ——輿論。 如果那半具尸體真的源自某女星或者模特,那么這樣的人物在輿論上最為顯眼。如果這類如神邸一樣的女人做出了讓人失望的事情,第一個知道的就是輿論。 這樣就很好解釋,為什么案子發生到現在依然沒有接到相關報案的消息。 ——因為輿論,這座壓得人生存喘不過氣的大山。選擇將失蹤的名模雪藏而不是報案。 第三次去學校就在剛才,他見到了那樣標準和嚴謹的教師。錢雨荷的語言和衣著等都在向戲檸舟展現——她是個對所有東西都要精細化到最準確地位的人。 這樣機械化…… 戲檸舟在腦中浮現出一張大大的結構圖。他用一根線將它們全部連接起來。 從裳安到模特的壓抑,從老板娘到十七歲少女的失蹤,從機械化的教師到讓人不恥的輿論…… 殺人者究竟抱的是怎樣一個心態? 戲檸舟固執地將這三起失蹤案連接在一起,指定是一個人所為。原因很簡單,因為——失蹤的都是女人,她們或多或少地和一個大詞有著某種關系——“名聲”。 模特,生活在最光艷的那一層最為耀眼的圈子里。 老板娘,和自己愛人的不和負氣而走的女人。 十七歲少女,被周邊新.聞壓抑到無法呼吸的一家人。 如果真的像陳凡所說,殺人者是因為自己的殘缺,從而嫉妒別人的美貌或者健全,并實施殺人的話。 那么第一個說得過去。但是第二個和第三個呢? 若是此刻有人知曉戲檸舟的想法,一定會捧腹大笑罵他瘋子——一個將似乎毫無聯系的三起失蹤案聯系在一起的瘋子。 戲檸舟緩緩站起來,看著人群漸漸稀少的街道,雨不知何時停下,清脆的水滴聲從房檐上低落下來,嚇走了生存在最底層的野生動物。 他空洞的眼神依然看著那些路人,全身濕透。 美婦們挽著小包,她們一群三二,對著那些琳瑯滿目的服裝店里指指點點,好似在評論著什么。 模特! 她們在評論模特! 戲檸舟身子猛然一顫,似乎抓住了什么。 三起案子的真正失蹤時間應該是兩個月前的老板娘,一個月前的十七歲少女,前五天的模特。 如果兇手真的是將人體吊起來橫腰砍斷的話,他不想要這個女人看到的只有——一種是他的容貌或者眼睛!他想要這個女人看到的——這個世界! 他將她吊起來,為了讓她更清楚看到這個世界! 而橫腰砍斷人的手力并不是隨便一個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人的脊柱沒有想象中那樣脆弱,如果真的是借助某種工具將人的脊柱等橫腰斬斷。 那是要對這種機械如何的熟悉啊。 戲檸舟忽然回想起在服裝廠畫的那張畫——23個染色的女性,15個裁布的8男7女,26個裝訂的男性……最后還有2個打掃的婦女。 而運送一具死人的尸體和一具普通模特的重量肯定不一樣。 戲檸舟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兇手就是在商陵服裝廠工作的員工! 商陵是裳安這座死城里被感染到病態的機構之一,那里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得到生活的認可,一種上層人民的認可。 這樣的感覺和模特重合了。 ——生活困苦——對名譽的瘋狂需求——對自身嚴格的要求——對……尸體富有寓意的處置—— 如果是模特的話,如果他是站在那些櫥窗里的模特,每天看著身邊的路人一次又一次地路過,對它身上那些美麗的服飾指指點點,而模特本身卻沒有眼睛,它們什么也看不到。 何況那節尸體只是下半身,下半身只能代替模特作為它的基底。 為什么是下半身呢? 假使……假使失蹤的那兩個人真的如他所想,是同一個人殺的呢。這個人究竟是以什么樣的心態去選擇讓半具尸體出現在“商陵”這樣一家大的服裝店,讓所有過路的人都看見呢。 這是一種羞辱。 戲檸舟只覺腦中腫脹發疼,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氣讓雨后潮濕的腥味兒充斥著鼻腔,使得整個人忽然清爽起來。 “呼。想不通就不想罷了。” 少年纖長的身體從黑色的小巷里鉆出來,將那把熟悉的黑色大傘撐起,雨已經停了,只有冷風還在吹。 “咳咳、咳咳咳……”戲檸舟猛地捂住嘴,彎著腰咳嗽起來。冷空氣鉆入體內,肺腔正如一道尖銳的匕首劃開了一般,擠兌得生疼。 “咳咳咳……”少年彎著身子蹲下,幾乎將頭埋進了膝蓋里。這條無人的黑色小巷傳來讓人恐懼的陰風,少年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一般,他慌亂地在身上的各處衣兜中摸尋,像是要找到什么。 終于從衣服兜中將一瓶白色的盒子勾在手掌內,少年的傘被打翻,他單手快速扭開瓶蓋,仰頭將那藥品朝喉嚨倒了進去。 “……咳咳、咳……”咳嗽聲變得緩慢,戲檸舟讓呼吸停留在鼻腔內,隨后緩慢地吸入再排出。 “呼……” 小巷子里只有少年一個人,沒有路燈的小巷昏暗而詭異,少年直起身子,把那標簽上全是外文的藥品重新裝好,放入兜中,重新將一旁的黑色大傘拿在手上,冷風吹在他的身上像是要帶走一般。 戲檸舟低頭看了看手指,剛才捂著嘴的那只手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和鮮紅的液體粘稠在一起,混合著雨水劃過他漂亮的骨節。 下意識皺了皺眉頭,只覺得胸腔內被刀片洗禮過的疼痛。 他緩慢地從衣兜里拿出紙巾,從容地擦拭著手指上的血跡,然后不屑將紙揉成一個團,隨意丟到一旁。 纖長微涼的手指夾雜著血腥味兒,戲檸舟揉了揉太陽xue,只覺得身體沉重到發麻,腦中一片混沌。 身體素質已經差到這個地步了嗎…… 冷風吹得房梁作響,黑色的夜沒有月光,遠處的琳瑯滿目也逐漸安靜下來,少年單薄瘦弱的身形終是靜靜地消失在這條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