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恩尼亞,起這么早,今天天氣這么冷,怎么穿這點就下樓了呀,我們今天有出了新口味的早餐包,里面是新添加的花生碎和鮮奶油,要不要試試味道。” 金色頭發的中年女人從外置的售賣玻璃后面說到。 “艾麗阿姨早上好,那就幫我拿五個那種新的口味。” 恩尼亞抱著自己穿著不夠厚的家居外套的單薄身子,對店主說到。 他感覺到寒意穿透不夠嚴密的布料,已經入冬了,天氣也開始降溫,他不應該只是下樓下買早餐就只草草披一件的衣服。 明明在家里沒有感覺很冷,早上起床時人的體溫還是比較高,而去室內也沒有風流動,迷糊了,忘記出了門,初冬晨風可以滲入人的骨頭里。 他租房子在這棟離大學一小時車程的公寓。 剛搬來時一樓的商鋪是家普通的生活用品超市。 半年前一對夫婦在樓下開了家面包店,丈夫為了愛好烘培的妻子拿出工作多年以來的存款,打算兩個人一起好好經營這家店鋪,所幸孩子已經上完學了,他們兩人不用支援孩子,即使一開始賺得少點也沒什么。 在某天偶然聊天時知道了他一個人在外獨居上學。 或許和他們的女兒過去的經歷有些相似,兩人對住在樓上的恩尼亞總有幾分照顧。 “拿好,你的面包,還有一瓶附贈的溫暖牛奶。” 恩尼亞接過東西對她感謝的笑了笑,“謝謝你的溫暖牌牛奶。” 他踢嗒著腳步聲上他位于三樓的房間,路過二樓打開的窗戶時,他深吸了口氣。 冬天清晨的冷空氣有種微妙的,像是河水表面的濕冷氣味,樹最頂端的綠葉的氣息。 今天又是新的開始,或許也與舊的相似,但總該有些改變,他眼睛明亮。 就像這個新的花生碎鮮奶油的面包,就是今天他找到的新的美好,應該能賣得好的。 吃完早餐他現在騎車去大學。 公寓選在離學校校區較遠的區,是因為他真的很不適應紐約的繁華熱鬧,即使到現在也還是,他來自一個安靜的小地方。 只要房租也會相對低一些,他就完全不在意上學十公里的路程。 況且他只是看起來沒力氣,他其實身體很好,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感冒一次。 也不是真正討厭運動的類型,他其實喜歡活動身體,只是不喜歡那些男孩的集體活動,所以大家總是對他有誤解。 十七歲考到紐約的學校前,恩尼亞在一個美國偏遠的小鎮上,做他的偽自閉少年很長一段時間。 因為大家會先入為主的覺得他孤僻,可能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但結果而言他身邊總是不會有一個人,或許大家連接近都覺得別扭。 那種整個都陷入僵硬的人際環境,包括他人背后對他不同尋常身世的探究心,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定程度的偏見和誤解。 能在繁華的紐約城開始一段學習生涯,是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最好的轉折點。 恩尼亞在十九歲那年死于一場醫療事故,當他以為自己死去時,而再一次睜開眼睛時,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不止是為自己還能再次睜眼,還因為眼前堆滿了垃圾的環境,另人不得不驚喜。 陰暗中散發著惡臭,房屋整個變成了垃圾場和廢墟的結合,他瞪目結舌的低下頭看到的是自己的一雙手,一雙兒童尺寸的小小的手。 后知后覺自己到了地球的另一邊,和原來相似卻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上,只剩下成熟的靈魂在一個美國的小男孩身上醒過來。 后來他才知道這個身體真正的名字。 恩尼亞.拉納達,八歲。 他的親生父親在某一次離開家以后就沒有回來過。 于是恩尼亞年輕的母親崩潰了,迫于生活她馬上就得收拾行李回去老家過活,在城市里養一個孩子還有養活自己,僅憑她一個是做不到的。 或許他的母親曾經真的付出真心,噩耗來臨后,沒有辦法修復的一顆破碎的心才讓她變得越來越瘋狂。 女人把年幼的孩子關在家里,不允許他出門,即使只是去院子玩耍。 年紀小小的恩尼亞沒有意外患上自閉癥,越來越畏縮也越來越沉默。 或許那個母親并不真正在乎恩尼亞的變化,她或許還覺得順從她的心意。 他們居住的環境很冷漠也很簡單,電影里那種熱情的美國小鎮其實并不很常存在。 即使就在身邊的人們信息也并不流通。 人們只知道這里住了一個年輕女人,帶著一個體弱的小孩,甚至連孩子幾歲都不知道。 每個人都要照顧生活,其實并沒有那么多熱心。 在冷暖世界里,顧好自己就已經是很多人能做的最大的事情。 直到現在都沒有人能了解那個女人是如何崩潰,然后真正決定離開的,或許是家里沉默不語的孩子,只能回憶起痛苦和恨意的時光,或許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遭受的生活壓力。 在一個普通的早上,她拉著行李箱,鎖了門,就出去了,她只給鄰居留了張紙條,再也沒有任何蹤跡,她或許是不想承受這一切了,只是這樣而已。 但直到小小的恩尼亞把屋子里所有食物都吃完,又忍饑挨餓,都沒有人拿著門墊下的鑰匙打開房門。 ...... 一個安靜的,患有自閉癥的孩子,就這樣默默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受到這樣的對待的,他餓得肚子絞痛,昏過去以后,再也沒能醒來,看一眼屋子外的世界。 一個周有七天。 能讓一個幼小的生命離開,也是鄰居一家人結束出游回來的時間。 人們打開屋子,在遍布垃圾的屋子里,居然有一個小男孩在里面。 他是怎么活下來的,沒有人知道。 而他其實并沒能真正活下來,這些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或許原本人們會發現一具失去生命力的幼小身體。 但因為這個更成熟的靈魂到來,他們一邊震驚一邊驚呼著把他送去了醫院。 在那之后沒過多久,一家人從福利院收養了他,父親叫做基維.蓋加納,是做生意的商人,本身小有成就,與妻子生育有一個小女孩。 經濟條件還好的他們從福利院帶回一個安靜的,看起來會乖巧的男孩,希望家里兩個孩子能陪伴著長大。 后來五年里,那是一段平靜安美的時光。 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一段時間,恩尼亞才意識到自己得到了多么珍貴的,新的開始。 原來他的過去就這樣結束了,默默無聲完全的徹底的結束了,前世一切掙扎的痛苦都可以放下。 不需要為不能行動苦惱,也不需要為醫療費用痛苦,這個新的世界新的時間里,他有機會重新成長。 過去都過去了,也有些秘密不能言說,他懷揣著的自己最大的秘密,是他來自另一個世界。 時間總會使生命變化無常。 生活總有各種變故,并不一帆風順。 養父母因為某些原因感情漸差,在他們的女兒十歲時,他們兩人選擇離婚。 極其幸運的是恩尼亞的養父是一個好人,他家庭破碎后,也有好好照顧這個收養來的孩子,沒有吝嗇于讀書方面的支持。 因為恩尼亞有兒童自閉癥的前科,他也要求他定期去看一看心理醫生。 他的養父沒有得到女兒維拉.蓋加納的撫養權,維拉被母親帶走去其他城市生活,后來也難得一見,只有偶爾假期她會回來父親這邊度過。 失去妻子女兒多年,基維也還正值中年,還可以再結婚重新擁有自己的家庭,在恩尼亞十四歲那年,他另娶了一位夫人,這位新夫人是個好女人,恩尼亞為他們開心,但還是在他們有了新的孩子以后,感受到了隔閡。 或許新的家人始終是個難題,為了緩和這種感覺,他獨自外出求學,后來又考上大學離開了家鄉。 今天的天氣不錯,萬里晴空,連帶著人的心情也輕松自在,恩尼亞將自行車停在教學樓下。 來這個世界這么久了,他并沒有交到什么很好的朋友,亞洲人的內斂的靈魂,讓他難以融入更加開放的外國社會。 但也不需要強意改變。 或許確實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他就在多年不能自如行動的生活中有些并沒被確診的心理疾病。 他只將心理的傷痕當成自己的性格妥善安排,不愿意與人有太多交流也沒關系,他就這樣做著自己長大。 恩尼亞的長相其實很不錯,他有冷棕色的頭發和眼睛,帶著清冷的氣息,總是在微笑,睫毛細長,細致白凈,或許是從沒見過的父親的血統,他的輪廓不像歐美這邊立體深邃,但卻恰好足夠精致。 因為這副看著溫柔的皮囊,即使他不怎么合群,也不愛和人說話,女孩不討厭他,男孩或許不屑但也刻意的為難和欺凌。 況且他并不是不懂交際,上一世也是獨自生存,練就了察言觀色的能力,于是他免受了許多傷害,他與人始終保持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