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七章 連續鐘聲,蹓貓咪
“咚……” 渾厚低沉的鐘聲,讓夜月的意識一震,目光放開那些早淡到幾乎沒顏色的畫面,移向鐘聲的來源。 聚魂塔罩著男人,而男人與聚魂塔卻又像是兩個不同的影像重疊,畫面有些違和。 她能清楚地看清聚魂塔的每一處,也能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似乎是對著自己說話,嚅動的嘴唇顯得急切。與看清聚魂塔有所不同的是她能看清嚅動的兩片嘴唇,看清那人身上衣物的每一個皺褶、花紋,卻無法真正看清那男人的五官。 此刻,夜月的感覺有些奇怪,沖擊筑基期時,也曾見到過那個男人,只是男人并沒有這次來得如此清晰,就是道模糊的影子,當時她像是被動接收訊息,又像作夢似的接受男人的出現,不似這回意識這么清楚。 她好奇地瞅著那兩片持續蠕動的嘴唇,試圖從口型猜測出對方究竟說著什么。 “創天訣……將……是……我……志?”果然是與創天訣有關,然而多看懂三個字,還是搞不懂那男人想說什么。 目光落在聚魂塔上頭。相較上一回的不確定,這次夜月能肯定就是聚魂塔刻意遮蔽那男人,只是……為什呢? “咚……”一聲宛如回應她疑惑的鐘聲響起。 隨著鐘聲響起,夜月發現視線邊緣有光影流動,目光自然而然地循著流動光影移去。 她看到兒時的自己,正坐在一根廢棄的水泥管上哭泣,一個凸著大肚腩的男人,就蹲在還是孩童的自己身前。 那人是她父親還年輕的時候,剛從外頭回來的他正在詢問著自己為什么不進家里,反而坐在那里哭。 那是她第一回被母親趕出家門,不準回家。 “咚……”鐘聲再次響起。 間隔短暫,接連響起的鐘聲,讓夜月有些意外也本能地想要將目光移至聚魂塔上,可目光方些微挪移,眼前的畫面化為一道道光影盤旋流轉,散開再次重聚,出現她十一歲時,為了一個洋娃娃,第二次被母親趕了出門,不知何去何從只得躲到樓下的一處空屋角落的矮桌子下。 “咚……” 畫面快速變化,來到成年后,她結婚后沒多久的日子,那是心情壓抑、不舒服的一天,挺著一顆小孕肚才從娘家回來,剛踏進小倆口租屋處的時候。 丈夫一臉難看地站在門口瞪著她,“妳都幾歲的人了,一聲不說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從懷孕便因胎兒尿蛋白嚴重過敏,白天無法踏出門一步,天涼時候才臨時起意回娘家走走是離家出走?畫面中的自己目光落在男人手邊,正對門口,出入必經的小柜子上,上面是告知自己回家走走的小紙條。 “咚……” 畫面隨著鐘聲又是一變,來到搬家后的租屋。 趁著孩子午睡,出門前向丈夫刻意說了三次,自己想去買本書,卻不曾回應,然而她仍出門,想著趕緊出門好趕在孩子醒來前回家,然而路上塞了車,還是讓她晚了半小時到家,結果便是即使有鑰匙也開不了反鎖的大門……她站在門口慌了,不曉得是鎖壞了?還被反鎖?只能焦急地敲門。 好不容易門開了,正想開口詢問,丈夫遞來電話。 滿是疑惑不解接過電話,電話那頭卻是傳來婆婆忿怒的質問。 “妳已經為人母,怎么可以離家出走?拋夫棄子,小孩都生了,就該懂得負起責任。” 那時的她只能愣怔地看著丈夫,卻不知該如何辯解,更令她感到難堪的,是母親的電話緊隨其后而來,劈頭便是一頓罵。 畫面一變再變,將一生類似的傷痕全演了一遍,看得夜月都不由自嘲一笑。 畫面一直延續到真正決心離婚的那一天。 “為什么不行?”她在車內拔高聲音質問,可除了小兒子驚恐地望著自己外,那個男人完全沒給她答案。 “你父母兩人都老了,我搬回去跟女兒住,并陪你父母,為你盡孝,你卻在外面找女人?這我忍了,也答應原諒你,最后連你外遇的錯,你父母嘴上也變成是我的關系……你告訴我,是我拿槍還是拿刀逼你的?好,我傻,也認了,現在我只是希望孩子跟我們一道回去,這樣也不行嗎?” 結婚十一年,她總算不再相信丈夫美麗的謊言,更不愿再欺騙自己去相信唯一殘存的'希望',事實,她只是一個在家沒地位,在他心里同樣沒半點份量,不過是一個免費傳宗接代,廉價勞工的女人…… 那一刻內心的瘋狂,只想與那男人同歸于盡,掐他的后頸,令他無法控制車輛,一家五口一起撞入海里……唯一的理智,卻逼著她趁短暫停車的時候跳車,這才一路哭著搭車回婆家。 那一夜,嘴上口口聲聲,嫁進門便是我家人,他們是對媳婦多么好的公婆,在得知她有意離婚,有如防賊般地將孩子一個個拉開她身邊,交待她的兒女晚上不能開門……她總算知道,所謂的家人,所謂的為妳好,僅是再可笑不過的笑話。 淡淡的,茫然與無助,終于讓自嘲變成驚濤駭浪的忿怒。 然而像似回應她的忿怒、仇恨,聚魂塔重重地響了一聲,震得她的意識一驚。 畫面回到自小生活,再熟悉不過的房間里,將小兒子哄睡了的她,躺在床上低聲抽泣。 從她離開那男人的住處,搬回娘家那一刻起,她失去了饑餓感,也失去了睡眠,就算白天時候工作再累,她的身體不會渴也不會餓,吃進嘴里的食物再沒味道,夜里再怎么輾轉反側也無法成眠,只能睜著眼瞪著天花板流淚。 一句句地問自己,是不是不該活在世上?是不是沒有人喜歡她?是不是所有人都討厭她?又是不是……她不值得任何一個人愛? 夜深人靜的時候,低聲啜泣,一夜又一夜,直到……那一夜,睡在隔壁的母親,突然出聲。 “不要哭……別哭了,離就離了,不要再想他,就不會哭了,妳明天還要工作,不能不睡,妳還要賺錢給小孩吃飯、念書,所以妳不能倒,懂嗎?”帶著睡意與一絲小心的語氣,沉重并難得溫和的說道。 從那一夜后,她開始強迫自己吃飯,吞鎮定劑強逼自己睡覺…… “咚……” 她依然在哭,慟哭。 只要是獨自一人時便哭,因為她跟丈夫的孩子早產走了,她自責不已,為何身體如此差勁,連個孩子都保不住? 她從來不曾有過那么強烈的渴望,渴望能夠抱抱自己的孩子……淚水像是沒有流完的時候,不斷地往下掉。 渴望著兒子能夠來托夢,不管是要名字,要衣服,還是要什么都好,可是不論她如何祈求,什么都沒有,只能不斷掉淚來證明那個孩子的存在。 或許是兒子不忍,一連哭了大半個月后的某天,她的雙眼突然像是被人拿走了應有的功能,整個世界變成一片黑,沒有任何光影的純黑色。 心驚是唯一能夠形容的詞。 黑色,就像是責備她日復一日的哭泣,也像是有人在苦勸她別再哭泣,若再哭,不止什么看不到,就連女兒們也再見不到。 短短的幾分鐘,讓她明白盲人的世界。 淚水終于止住,只讓它們在眼眶里打轉,不準它們再落下。 幾日后,夢里…… 夜月看到夢里的畫面,終于難以自抑地哭了,僅管意識并沒有淚水,但她知道自己哭了,欣慰的哭了。 “我又來找妳了。” 長得極為漂亮,有雙可愛圓眸,像極了小女孩的孩子,開心地舞動雙手,乘著一條似龍又不像龍的生物,朝著夢里的她飛來。 一年后。 她仍是自責地站在重度加護病房內,看著那個醫生明言,不該生,極有可能危急她性命,家人不斷勸她拿掉,卻死撐著生下,長得又黑又丑,全身皺巴巴像極了猴子的孩子。 看著那個小小身軀足足扎了五六根針,針管線在他身上交錯,嘴里還插著導胃管,用力哭泣卻沒有半點聲音,頭上罩著呼吸維持器具,她心里有著難以言明的情緒,有著自責身體為何那么差,有著終于見到孩子的欣慰,也有著……不忍、心疼,恨不得受苦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個小小身軀。 “咚……” 畫面突然散開成好幾個。 其中一個畫面,她牽著小兒子,站在路中間,心中茫然,不懂為何而活,有意尋死等候大卡車的時候。 小兒子小小的手扯動她的手,在她低頭看去時沖著自己甜甜的一笑,一個完全信任的笑容。 又有一個。 長大了點的兒子,在她自卑低泣的時候,張開他短短的雙臂,抱著她的肩,以著可愛的童音說道:“沒有人喜歡妳,還有我喜歡妳,我最喜歡媽咪了!” 還有一個ーー 半大人樣,十六七歲的小兒子,正牽著她的手,拖著往前跑,開心地笑著,“蹓貓咪、蹓貓咪!” 她莫名地跟著笑,跟著奔跑,就像個傻子一樣地被牽著跑。 一直到他停下回身,賊兮兮,很欠揍地笑著說:“我要蹓媽、咪喔!是媽咪,不是貓咪喔!” 那一天,從未見過下雪的天空,飄下了雪霰,她在雪霰中追打欠揍的小兒子,一直追出工作的地方…… 更有一個ーー 十八歲的兒子,一臉得意又囂張地在兩個jiejie面前宣布。 “我就是要嘴她,那是我的專利,誰叫她那么賤,每次都耍賤。” “什么賤,沒你賤,就你最賤!還賤到進階版,所以我的賤都是你教得好!”那時的她頂了回去。 “哪是我教的,明明就是妳天生的,我會賤都是因為遺傳!遺傳!妳遺傳給我的。”他一口咬定。 一句遺傳硬是堵得她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