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各安天命
第四十九章 各安天命 斕凰話音未落,身邊的軍士都紛紛拔刀備戰,申屠鋮這邊也立刻針鋒相對,一時間劍拔弩張,死戰一觸即發。 斕丹被抽刀的聲音嚇得心驚rou跳,她離戰爭第一次這樣近,雙方突然沒人說話,只有大火吞噬一切的噼啪聲,火燙的空氣直沖上天的呼呼風聲。沉默的壓力勝于嘶吼喊殺,斕丹死命地把包袱壓在胸口,不是怕遺落,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她太緊張也太害怕,固執地低著頭,不知道申屠銳有沒有冷冷地瞪著她,她怕自己抬頭就會忍不住去看。 “沒想到……”申屠鋮悠悠開口,他已有了十成勝算,所以態度上已是居高臨下,一副悲天憫人的腔調,“你我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斕凰冷笑,申屠鋮說謊都說成習慣了,都到了這種時候,他還說這樣的話真是有點兒惡心,他怎么沒想到呢?他不知道苦思冥想多少次了!“我倒覺得這樣爽快一戰,比在深宮中你毒死我或我毒死你漂亮得多。”斕凰一拂袖。 不得不說這個回合的喊話,她比申屠鋮霸道大氣得多。 “說得對。”申屠鋮撇嘴點頭,轉而又嘲諷道:“你真是冷心冷血到無人不害的地步,好歹你我也算夫妻一場,落了這么個結果,你就沒什么可說?” “我從沒喜歡過你,甚至很討厭你。”斕凰冷然道。 申屠鋮自嘲一笑,“我知道。”他望著斕凰,“你心里一直裝著那個人,除了他,你誰都不喜歡。” 這話一出口,好幾個人臉色都變了,甚至斕凰都抖了抖嘴角。她太了解申屠鋮,生怕有詐,努力克制自己沒去看申屠銳。 斕丹的呼吸也急促起來,如果申屠鋮知道斕凰和申屠銳的事情,會不會對他不利?以申屠鋮的陰狠,會不會趁著城中大亂,申屠銳沒有親信軍隊,對他下死手? “你知道,你的心上人重汶是死在誰的手上嗎?”申屠鋮笑容淡淡的,卻有掩蓋不住的得意。 斕丹心一松,謹慎地慢慢吐出一口長氣。 自從他說出重汶,斕凰就恢復了冷漠,甚至還很厭煩,她并不關注重汶死在父皇還是其他人手里,“不會是你吧?”她刻薄地挑起眉頭。 申屠鋮哈哈一笑,“猜對了,是我派人半路擊殺重汶,非但讓你和你父親反目,還讓南岳記恨大旻,兩國交惡。” 斕凰冷嗤一聲,對這個結果并不在意,“動手吧,廢話這么多!” 申屠鋮一愣,他真的沒想到斕凰對這個秘密這樣無動于衷,只得沉默了一小會兒。 斕丹雖然沒抬頭看,也感覺到了他的尷尬和失望,看來他還指望用這事狠狠打擊斕凰一下呢,一直留到最后時刻才說。原來沒有洞悉事情的真相,冒冒然地洋洋得意是這樣的難堪可笑。斕丹不由地反省自己,她不知道做過多少這樣的蠢事,說過多少這樣的蠢話。 申屠鋮一揮手,雙方士兵各自向前沖,兵器相撞呼嘯嘶吼的聲音瞬間沸騰。 斕丹被紫孚狠狠地抓了一把,倒拖著后退了幾步,斕凰有士兵們在前抵擋,毫無戀戰的意思,一個將領為她牽來馬匹,她上馬的時候仍不免有些慌亂,畢竟敵眾我寡,不能堅持很久,逃命時間十分緊迫。 “上馬,上馬!”紫黛尖聲呼喊,斕丹都沒看清是誰托了她的腰一把,簡直是把她扔上馬鞍。 斕凰一夾馬腹,正準備跟在將領后面沖破城門外的軍隊防線,只要逃到北漠軍營,她就不算滿盤皆輸。突然她頭發劇痛,忍不住尖厲地喊了一聲,人也被抓著頭發從馬上硬拽下來狠狠地摔在沙土地上,揚了一臉灰塵。 “住手!都住手!不然我一刀砍了她!”一個粗豪的聲音狂妄地喊,奇跡般地震懾住了交戰中的人,所有人都停下來看他。 斕凰被他一手揪住頭發一手用刀逼住咽喉,跌坐在地狼狽不堪,她咬牙切齒道:“原來是你!”這人她認識,是張將軍手下的校尉孫廣,一個看上去心智不高勝在忠心的粗蠻之輩!竟然是這么個蠢笨貨色出賣了她,讓申屠鋮占盡先機。 紫黛也嚇傻了,愣愣地看看斕凰又看看張將軍,張將軍神色復雜,顯然已有了二心,所以他沒有行動,只在最靠近城門的地方靜觀其變。 斕丹一時也手足無措,神智一亂就忍不住看申屠銳所在的方向。他遠遠地站在軍士后面,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沖天的大火,雙方的交戰,斕凰被挾持,他都不關注,只是冷冷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受不住這樣的專注,心里更加凌亂,無數想法一起冒出來,她卻好像一個也抓不住。 “別管我!張將軍,紫黛,帶她們走!帶她們走!”斕凰突然像瘋了一樣,厲聲嘶吼起來。 張將軍愣了愣,終于有了決定——留下也是死,不如一搏。他一駁馬頭,帶著死忠的下屬呼喊著殺向城門外攔路的兵士。 紫孚一直看著,因為和斕凰喜歡著同一個男人,她太理解斕凰在生死之間這樣做的原因。斕凰在看申屠銳,申屠銳卻沒有看她,這種刻骨的傷痛和屈辱,超過死亡本身。斕凰從沒想過幫助浮朱真正逃脫,她只是要申屠銳親眼看見浮朱無情背叛。之前斕凰覺得勝算在握,想讓他對浮朱死心,一心一意地和她長相廝守,現在……她都在生死邊緣了,他卻還在看別的女人!別說是高傲一生的斕凰,任何一個女人都受不住這樣的結局,就算死,也要讓他傷心絕望,給他致命一擊! “走!”紫孚見斕丹猶豫,狠狠地在她的馬屁股上抽了一鞭。紫孚笑起來,瘋狂而猙獰。是的,她的想法和斕凰一樣,得不到的就摧毀吧!從此以后,在申屠銳的心里,這個女人就是個無情的背叛者。對她再好,得到的回報也只能是辜負。或許,他今生再也無法真心喜歡其他女人,再也無法對其他女人那么好,可又有什么關系?馬驟然沖前,斕丹嚇了一跳,晃了一下險些從馬上摔下去,幸好她用力抓住馬鞍才穩穩坐住。她這一忙活,馬已經跟隨隊伍,疾步竄到城門。 張將軍帶領部下已經沖殺出一條通道硬闖而去,可等斕丹沖直城門,阻攔的軍士已經迅速抬來橫木路障,攔在城門出口。斕丹臉色發白,這緊要關頭哪容她忖度,牙關一咬,踩緊墜蹬,身體盡量伏低,用馬鞭使勁策馬的時候,放松韁繩……她行云流水般做完這一切,戰馬飛揚四蹄漂亮地越過木障。 申屠銳在她策馬飛騰的時候,不自覺上前兩步,瞬間又氣又嘆,這還是那次去溪邊為了跨越樹叢他教會她的…… “丹陽!”他喊了她一聲。 申屠銳覺得她這一躍而出,像是要從他的世界徹底離開,他腦袋一片空白,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她,不管不顧地喊她名字,真的是不管不顧,連尊嚴都不要了,只想喊住她。 斕丹已經帥氣地勒馬落地,聽見了這聲呼喊,她知道不該回頭,不能回頭,可是……他的喊聲有如魔咒。 申屠鋮雙眼一瞪,像被誰打了一拳后退了半步,丹陽? 好像一道霹靂擊打在他心頭,劇痛,但是一切被電光照得雪亮。懂了,他全懂了,完全陌生的浮朱何來熟悉的感覺,以及初次見面時她眼神里的沉痛和冷漠。他一直想不通,他已貴為至尊,皇城中遇見的所有女人,只要稍作示意,就能手到擒來。他看不起她們,卻又很需要這種搶奪的快感;他蔑視她們的愛意,看穿她們的虛浮,卻仍從她們身上汲取膜拜和需索。只有浮朱,自始至終地不為所動,原來不是申屠銳讓她死心塌地,只因她是蕭斕丹,那個曾用近乎感激的態度仰望他的丹陽公主。 斕凰聽了這個名字,突然很安靜,過分的安靜,像失去全部鮮活的氣息。 “原來是她……”她笑了笑,眼淚大滴大滴地打在冰冷的刀面上錚錚作響。她還嘲諷申屠鋮愚蠢可笑,她自己何嘗不是可笑至極?她一生愛而不得的那個人,心里早就有了人,那個人竟然是她最瞧不起的meimei!她不存一絲掛懷地利用她,然后棄于死地,沒想到如今竟然因為這個平凡普通的meimei而一敗涂地、一無所有。 就連她已在生命盡頭,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已不指望他能出手相救了,她比誰都知道,之前種種早已磨滅他對她的所有好感,可是……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吝嗇,就連在臨死一刻,也不肯施舍于她絲毫的憐憫和悲痛!斕丹為什么要叫“伏誅”?是對她極端的嘲笑和侮辱! “為什么!”一股怨懟直沖肺腑,她像野獸般嘶吼起來,“為什么是她?!” 伏誅?她不伏!錯了就是錯了,哪管后事如何!她就是不能接受,蕭斕凰一生風光無限,出類拔萃,輸給誰也不該輸給蕭斕丹! 孫廣被她突如其來的瘋狂嚇到,斕凰嘶吼的時候身體前沖,像要掙脫他的控制,孫廣眼神一厲,手用力一收。 斕凰還在喊“她”,突然雙眼突出,尖叫戛然而止,脖頸間鮮血噴涌而出,瞬間就染紅了衣服和周圍的沙土。 申屠鋮的臉色青蒼失血,很多事情他瞬間明白,繼而又陷入迷茫。隨即他森然一笑,真相知道得晚也不要緊,反正一切都要結束了。 斕丹剛調轉馬頭,就聽見斕凰嘶吼,她看過去的時候,正瞧見孫廣揮刀的一幕。血從斕凰的脖子里噴出來,好像盡數潑灑在了她的身上,她張著嘴,連叫都叫不出聲音。 這是她用十八年歲月羨慕的女子——斕凰,她們姐妹中的鳳凰,就這么一眨眼,便在一個粗鄙的武人刀下,如草芥般死去。對斕凰她恨過,厭惡過,鄙夷過,可眼睜睜地看著她這么凄慘地死去,心里的哀慟和恐懼瞬間彌漫胸臆。斕凰固然是死于野心和欲望,更是死于陰謀和惡毒,死于這對站在她對面俊美絕倫的兄弟之手。她這樣驚懼惶恐,他們卻無動于衷。 她心一橫,扯起馬韁——就在揚長而去的前一瞬,她還是管不住自己地望他一眼。今生訣別,再不相見,她還是想狠狠地看他一眼,銘記終生。 申屠銳失神地向前走了半步,這次他沒叫她,他看見了她眼中的決絕。他早知道人心涼薄,他經歷過最殘忍的心智交鋒,可從來……他覺得她是不同的,他只要對她好,她能懂。原來她也和世上的其他人一樣……一樣…… 斕丹的心像被什么利器兇殘鑿穿一般疼痛,她從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他失望,像孩子般失望,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怨恨,不再冰冷,原來怨恨冰冷都還有溫度,而失望沒有。 箭矢破空而來的尖厲呼嘯很駭人,不知道從哪兒射出的冷箭,直奔申屠銳的后心。 “小心!”斕丹和紫孚同時嘶吼,心瞬間被炸裂了。 申屠銳因為分神,警覺得有些慢,還是機敏地一閃身,堪堪躲過冷箭,上臂已經被飛掠而過的利箭劃出了一道血口。 狙殺者一擊不中,幾乎同時又射出兩箭,兩支箭的方向略有不同,一支呼嘯著直奔城門外,明顯目標是斕丹。 速度實在太快,斕丹看清長箭直奔自己,肝膽俱裂地準備俯身躲避的一剎那,申屠銳伸手準確地抓住了那支箭,滿弓而出的利箭力量驚人,硬是把他拖得向后倒下去。 第二支箭也緊隨其后,利落兇狠地刺入申屠銳的胸膛,“噗”的一聲透胸而出。 申屠銳出門急,沒穿護甲,這一箭的威力全數傾注在他身上,他被帶得飛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鮮血在熊熊火光照映下嫣紅得發黑,像幾條溪流一樣從他身體里奔涌而出,帶走了他的熱度和生命。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他的雙目已然緊閉,和不遠處的斕凰一樣,只剩靜寂而破敗的軀殼,曾屬于他的灼灼光彩瞬間湮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