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當面不識
第十一章 當面不識 斕丹微微晃了晃脖子,頭上的金珠玉釧立刻叮當作響,斕丹看著鏡中的自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想自嘲,又覺得苦澀,再加上面癱,笑容便顯得莫名其妙了。即便這樣,鏡中人依然美得令人窒息,尤其著了宮裝,越發妖艷美絕。 這么華麗貴氣的裝扮,她身為公主的時候竟不曾有過,如今淪為身份尷尬的女人,反而萬金加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悲還是該嘆? “請吧。”丫鬟彬彬有禮,卻不卑微,她們的統一特點是不稱呼她。 斕丹也習慣了,申屠銳的下人都如此另式另樣,反正沒一個正常人。 斕丹起身的時候有些費力,梳頭打扮的時間太久了,腿都發麻沒勁。頭上的釵環重,身上的華服更重。出了房門,丫鬟又替她披上厚裘披風,她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馬車依舊寬敞華美,申屠銳卻不在車上,斕丹松了口氣,也有了心情挑開窗簾,看看節日中的京都。 她病了幾天,除夕已過,街上車水馬龍,人們歡欣鼓舞,準備的是元宵佳節。街面已換了樣貌,家家戶戶掛了艷紅的燈籠,燈籠樣式統一,應該是官府發放的,稍微富裕人家的門樓里額外多掛著其他樣式的,也算是對朝廷的奉迎巴結。紅色果然是裝點節日的點睛之筆,前些日子籠罩在都城的悲涼之氣一掃而空,青瓦白墻披覆著積雪,老成持重地襯托著河流一般的燈籠長龍。 斕丹看著人們的笑臉,比看見申屠鋮穿著龍袍,看見申屠夫人端坐太慈宮成為太后更清楚地意識到,屬于蕭家的王朝真的覆滅了。 這么短的時間,人們就忘記了大旻,忘記了曾經的王族。 她又想起申屠銳說的那套“不在乎”的言論——文武百官不在乎主子是誰,只要升官有道、俸祿優厚;黎民百姓更不在乎誰是皇帝,只要安居樂業、歌舞升平。 甚至像斕凰、斕橙這樣的人,享受了大旻至高榮寵,也不在乎。 可笑的是,她在乎。無寵無勢,恩薄寵稀的丹陽在乎。心都糾起來了,好像那些黃土淺坑里升起汩汩怨氣,聚集起來,擊中了她。 車駕一路進了皇城,慶典設在兩儀殿。 申屠銳笑吟吟地站在漢白玉的階陛下,很多下車下轎的姑娘偷看他,含羞帶笑地向他福身請安,他都禮貌疏遠地回應,不見對那些名門千金有額外的青睞。 隨侍掀起車簾,欲扶斕丹出來,申屠銳緊走兩步,走上前來一把箍住她的腰,把她抱下車來。 “真重。”他在她耳邊含笑低語,“怎么生了場病還胖了?” 斕丹不想理他,穩了穩被他突然抱下來的驚慌心情,她的衣服有長長的拖擺,人下來了,衣擺還掛在車輿上,申屠銳拿起,細心地彎腰為她整理妥當。 斕丹從未這樣被人矚目過,感覺殿前所有人的眼睛都投注到她身上。即便她曾是一國公主,也快要受不住這樣眾多的注視。 幸好申屠銳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堂而皇之、毫不避諱地與她攜手入殿。 她的座位被刻意安置在殿柱旁邊,簾幕和柱子為她擋住不少視線,但是,斕丹還是感覺到,幾乎所有人都在看她,直接的、裝作無心的……各種各樣的探究眼神,都集中過來。她參加過無數慶典筵席,無一例外的都成為可有可無的泯泯大眾,這樣的風頭無兩,生平還是第一次。 她看斕凰,斕凰也在看她,彼此目光森冷。 斕凰高坐在申屠鋮一側,本應屬于皇后的位置。 她看斕丹不過是個倚仗美貌,迷惑申屠銳的卑賤女人。斕丹看她,各種情緒都攪合在一起,反而莫衷一是。斕凰不認得她了,她又何嘗認識端坐高位,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的斕凰? 申屠銳被太后留在她的席上,與斕丹遙遙相對,他卻顧不上看她一眼。 太后特意要仕宦之家的貴女們來她席上敬酒問安,挨個地介紹給年輕俊美的燕王殿下,甚至毫不掩飾地觀察燕王殿下對貴女們的態度,燕王稍微流露出那么一點點的在意,太后立刻就含笑點頭。 用意太明顯了,斕丹的存在就顯得卑微可笑,燕王遲早要娶一位出身名門的王妃。而她這個孤零零坐在角落的卑賤之女,再漂亮也不過是個玩物,無足輕重。 最初的驚艷過去,所有人便不再關注她了,這個殿里的人都和斕凰有相同的看法。皇城中,光有美貌是不成的,兼有尊貴身份和美麗容貌的幸運人,如斕凰、斕橙者,畢竟少之又少。 斕丹對初為太后的申屠夫人另眼相看了,多年閉門不出的她,竟是如此懂得宮廷官場的生存守則,不費一字一句就能把所有人擺在適當的位置。 放在心坎上的名門小姐,不屑一顧的卑賤媵女,后宮的無冕之主斕凰,就算身份再尊貴也不受她喜愛,至于那些前朝遺留的王妃們更是滿臉嫌惡,半分情面也不留。 她就這樣毫不掩飾地愛憎分明著,卻也適度,這種準確的拿捏也表現在她對待兩個兒子的態度上。 大晏皇室只有兩位男丁。居中而坐的皇帝倒退而次之,置身事外地自酌自飲;太后身邊的燕王卻風光無限、萬眾矚目,誰更得太后寵愛一目了然。 這形勢讓斕丹迷惑,太后明明是個玲瓏七竅的人,卻在皇權未穩之時這樣偏疼小兒子,不怕為申屠銳招來殺身之禍嗎? 大晏的謎團……她遠遠沒有涉及核心。 歌舞琴簫一直綿延到傍晚,人們的興致并未因此衰頹下去,反而益發高漲。 大晏沿用了前朝十五太液之慶,在元宵節的夜晚在外太液池畔懸燈萬盞,與民共賞。入了夜,才是真正的精彩時分。 愛美的姑娘少婦們被宮女們引著,到早已準備好的宮室更換便服。少了宮裝的等級限制,便裝才是真正讓她們費盡心思的裝扮,一時間婀娜生彩、各具光輝。 申屠銳的丫鬟也為斕丹準備妥當。與其他少女的極盡裝飾不同,斕丹只帶了個翠玉鑲嵌的步搖,襯著白貂錦裙,清冷得如同一朵落在松間的雪花。 申屠銳被太后管得緊,無暇與她說上一句話,在臺階下等著出發的時候,他扶著太后款款而來,隔著人群向她微微一笑。 跟在太后身后的是申屠鋮,他也不著聲色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斕丹的心像被針尖扎了一下,這轉瞬之間的注目,比以往申屠鋮久久注視她的眼神,多了說不清卻感覺得到的東西。 是看絕美少女和平凡姑娘之間的區別。 再長久的凝視,也沒有剛才那一瞬動人。 如果當初的丹陽有人喜歡過,被人用喜愛的眼神看過,申屠鋮就騙不過她了。 斕凰沒有循舊例走在申屠鋮身后半步的位置,而是昂首闊步地與申屠鋮并肩而行,臺基兩側的石柱上點著灼灼宮燈,把周圍照得亮如白晝,她和申屠鋮在燈光中看上去越發容色傾城。 斕丹冷冷地看著,那兩張沒有情感的臉,深不見底的幽晦雙眼,再精致的五官都拯救不了他們。 丑陋,兇惡。 在萬千貴胄跪伏相送中,他們登上華貴無匹的御車,神色得意,可他們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至親的尸骨之上。 他們的意氣風發讓斕丹憤怒。斕凰也和她一樣,參加過近二十年的太液之慶,此刻的斕凰有沒有想過往年同行的父皇母后? 斕凰的得意,比申屠鋮更不可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