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千沉沉的睡過去, 她仿佛看到了幾個溫暖的身影向她走來。

    擁抱她，安撫她，好溫暖。

    她睜開眼睛, 感覺嘴里干得不得了, 入眼是刺眼的白光。

    “千千醒了，千千醒了。”

    錢千覺得渾身沒有力氣，是誰在叫她？

    叫她千千？在家里，母親叫她死丫頭, 一口一個死丫頭，弟弟也是這么叫的, 只有父親叫她“姑娘, 閨女”。

    在學校的時候, 同學們才叫她錢千, 千千。

    可現在這和煦的聲音, 她從來都沒聽過。

    一對中年夫妻正柔和地看著她，有醫生來檢查她的身體, 確認無大礙，門外還站著別的人，對于錢千來說, 都很陌生。

    她被扶著坐起來，這里是醫院, 她看到了醫生，看到了警察, 可這些人是誰？

    錢千的眼神掃啊掃, 她終于看到一個熟悉的衣角, 那是高中助學基金會的衣服。

    是基金會的人發現她失蹤了嗎？

    可眼前的中年夫妻, 總給她一股熟悉的感覺。

    “咳咳。”她咳嗽了兩聲, 那貴婦瞬間慌張起來，“醫生，千千怎么咳嗽了，聲帶有沒有問題？”

    “千千應該是渴了。”初雪倒了杯溫水，遞到王果果的手上，示意讓她喂給錢千。

    錢千的手沒有勁兒，她沒有拒絕那中年婦人喂她喝水，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心里有了隱隱的猜測，卻不敢置信。

    溫水濕潤了嗓子和嘴唇，醫生已經說錢千無大礙，那還是暫時給她們一家團聚的日子，之后還得去警方那里做筆錄。

    初雪退了出去，她還順手關上了門，徒留下周逍夫婦還有周瑤在病房里。

    錢千的身子沒有什么大礙，只是精神高度緊張，加上一直沒有休息好的緣故，養一養補一補就好了。

    人販子耗子，紅姐，包括剩余的人都抓了個現行。

    這個團伙拐賣人數在三人以上，正常量刑至少處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是無期，情節嚴重的，可以死刑。

    順著那位“紅姐”的這條中介線，地下的陰婚市場，還有燕城的人販子團伙，都被接連順藤摸瓜一網打盡。

    而已經被賣出去的姑娘們，正在不斷地追回中。

    腦子里的弦繃緊了這么長時間，兩位姑娘終于找了回來，沒有受到傷害，后續的事情交給了警方前去處理，洛素和初雪才能睡個好覺。

    兩人住在離燕城公安廳不遠處的酒店，剛好有一家連鎖藥妝品牌線上折扣，初雪薅羊毛訂了許多東西過來。

    “我的皮膚已經快干了，必須好好補水。”

    睡醒之后，初雪正貼著一張補水面膜。

    洛素收到了徐瑤發來的消息，她們已經和錢千認親了，dna結果也拿到了錢千的眼前。

    目前錢千雖然不太知道怎么和新冒出來的父母家人相處，但也在努力適應了。

    經歷這一場禍事，心靈上的傷害和打擊不可能沒有，就需要家人來慢慢幫她治愈了。

    沒有生命安危，也沒有遭遇其他不好的事情，也算是萬幸。

    抓捕剩余人販子，人贓并獲是在燕城，還有后續的團伙和買賣尸體的罪犯。

    汪諾的失蹤案是上報給寧城，另一部分人販子老巢則是在山城，這么重大的拐賣人口案破獲，還有后續的追蹤，對于三地都是重要的成績。

    當然了，寧城不太重要，只是山城和燕城之前少不了扯皮。

    “jiejie，那個老兩口是怎么回事？”初雪正貼著面膜，嘴里模糊不清地問著。

    “說是做夢夢見兒子了，兒子要媳婦，托夢過來，要是不給他娶媳婦，就天天來纏著老兩口，老人歲數大了，就算是沒幾年好活，也不想死，就找人聯系了那個女販子。”

    “本來想配陰婚，買個骨灰尸首就行，老兩口年歲大了，又這一個兒子，以后沒了孩子也得想著自己怎么養老，被攛掇干脆買個活人回來，貴是貴了點，但是兒子娶個大活人肯定比死人高興，結完親，這就是家里的兒媳婦，以后活不就都有人干了，掃地抹灰做飯，兩人以后老了，起不來床了，請護工也是錢，住養老院也是錢，現在買個兒媳婦回去，以后給他們養老，不是一勞永逸？”

    初雪點了點頭，“他們沒想過，買的姑娘犯法？”

    “知道又怎么樣，以為是山里來的，沒見過世面，隨便揉搓，聽說后續手續本來都辦好了，準備把錢千說成是老家的親戚，走養女的手續。”

    “現在，老兩口進局子了，兒子的尸體還在房間里沒人管。”洛素搖了搖頭，一報還一報、

    初雪將面膜洗掉，洗了水果，“錢千那邊怎么辦？寧城還有個假千金在呢，既然假千金和徐翠知道彼此的存在，當初換子，不，這就是拐賣，周家怎么處理？”

    “這么大事都出了，周瑤她們怕錢千心理出現問題，這次拐賣的事全權保密，但錢千被徐翠拐走的事準備直接對外公布，這些天周家在寧城也沒閑著，徐瑤把找到的證據都發過來了，足夠給徐翠定罪了。”

    “錢千是個好孩子。”初雪躺在床上，被救出來的第一件事，問的不是自己，也不是哭，是問別人。

    “確實是好孩子，好孩子現在也有人疼了，壞孩子怎么處理，我們也管不到了。”

    洛素將手里的文件全部歸檔，封進牛皮紙袋里，她和初雪在接下來這個案子的時候，只以為是找個迷路的孩子，一切保密，誰也不曾想到，會在之后牽涉到重大人口拐賣與冥婚中去。

    接下來的幾天，兩個人在寧城警局有關系，在山城警局也有父親的老相識，但在燕城，還真沒有。等到錢千做完所有的筆錄，指認這些人，她看到當初一起被關在小黑屋里的姑娘們都被接了回來，終于露出了笑容。

    這讓周逍夫婦也悄悄松了口氣，陰霾散后，未來一片晴天。

    沒有跟大部隊一起，兩人本來就是閑散人員，悄咪咪地買票回到了寧城。

    洛素看著銀行卡提示的進賬短信，給初雪轉了一半過去。

    “jiejie，你說我們資助幾個女孩怎么樣，錢千她們高中的孫玲就是個不錯的人選。”

    初雪試探地問著。

    “你的錢自己處理，我們得把偵探社裝修一下，安保方面升個級。”洛素回答著，她本來也考慮過拒絕周瑤這次的傭金，直接投給基金會，但被周瑤拒絕，周家家大業大，不缺她捐的一點錢，更何況兩姐妹忙前忙后這么久，立下了汗馬功勞，總不能讓人白干。

    給偵探社的大門內門都換上了最高級的門鎖，初雪又在室內加了一張自己的辦公桌。

    天氣越來越冷，偵探社門可羅雀，壓根就沒有人來，初雪打通了第一百八十三關的數獨之后，聽見了新按的門鈴聲。

    “叮咚叮咚——”

    洛素正在看一些舊案的材料，都是洛家父親曾經的一些舊案。

    文件柜里現在涇渭分明，顏色深沉的，灰蒙蒙的牛皮紙袋，是父親曾經的案子。

    而黃澄澄的新文件袋，是她們接手的案子，只不過，目前柜子里現在只有兩個文件袋，剛剛結束不久的《蜥蜴失蹤案》與《黑車拐賣案》

    初雪拉開門，來人是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們目前為止唯一的委托人，周瑤，只是來的不只是周瑤自己，身后還跟了三個人。

    周瑤進來打量著室內，“裝修了？”

    “翻新了一下，不然不是白拿了金主的錢？”初雪開著玩笑。

    雖然兩姐妹很想保留著父親當初的東西，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時光悄然改變，屋子里的東西留了四年，現在也沒扔，只是放到了樓下的庫房里。

    偵探社還要接待外客，總不能來給人家看破破爛爛的，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在外邊，還是得裝。

    周逍夫婦拿了一張卡出來，委托費是周瑤付的，但他們夫妻不可能就這么略過去，該感謝感謝，滴水之恩都是涌泉相報，更何況是這么大的恩呢。

    洛素知道，這卡里的錢，只會比周瑤給的更多，她搖了搖頭，退了回去，“我們完成了委托，尋找失蹤的錢千，找到了，委托人已經付過了傭金，實在不必。”

    錢千的母親王果果堅持把卡推了過來，“兩位洛小姐，找到千千對我們意味的太多了，你們值得。”

    “后來被救出來的其他姑娘們怎么樣了？”洛素突然岔開了話題。

    錢千說的李曉燕，趙弟他們，都被在她之前幾天被買走了，她這邊也不知道后續。

    “找是找到了，但有的已經嫁人了，接回來了，但她們的家庭不太接納。”周瑤嘆了口氣。

    對于一些家庭而言，孩子被拐賣了，被賣出去嫁人了，再找回來，那不是欣喜，是受街坊鄰居指指點點，拒不接受姑娘回來。

    “嫁都嫁人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正好跟我們沒關系了。”

    在聽到自家的女兒被拐賣到山溝子里，甚至被嫁給一堆兄弟之后，這父母不但沒有來接人，反倒是干脆利落地斷絕了關系，仿佛丟下了好大的臉面。

    “我們成立了相關的保護協會和基金會，現在提供食宿和心理輔導，基金會和公司以后會提供工作崗位，幫助她們重新走上正軌。”

    周瑤說著，如果不是這一次經歷，她們也不會了解到這么多。

    洛素反手將卡推了過去，“放到基金會里吧。”

    周逍夫婦看著她語氣堅定，初雪也是一臉的贊同，jiejie做什么我都支持的樣子。

    周瑤嘆了口氣，“行，那這個你就別拒絕了。”

    說著，她把一車鑰匙仍在茶幾上。

    “你倆還沒個代步車吧，做這一行危險多，我那個車也不值什么錢，好歹有點安全系數，外表也看不出來，適合你們倆，我自己剛好再定個新的。”

    周瑤給的是她當初開的那輛防彈商務車的鑰匙，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再拒絕也不好了，初雪提起了鑰匙，笑嘻嘻地道：“我考完駕照還沒開過呢，正好了。”

    錢千坐在一旁聽著她們談話，洛素也觀察著這個姑娘，事件過去一個星期，她看樣子還好，沒有受到很大驚嚇，此刻還很是好奇地盯著屋里看。

    錢千給兩人鞠躬，鄭重地感謝，弄得初雪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千千，起來，沒事沒事。”

    “您當初是怎么知道我去山城的？”她好奇地看著兩人。

    洛素微微一笑，初雪將事件的演繹與推理娓娓道來，錢千呆愣地聽著兩人講完。

    普普通通的東西，經過刻意的留心與觀察，還有大量的知識儲備，居然能夠觀察出這么多？

    連周逍夫婦也是聽得嘆為觀止，“我以后，能過來嗎？”

    錢千突然提出來，眼神中充滿了興奮。

    今天在這里，對于她來說，又一扇世界的大門打開了。

    周逍夫婦沒有反對，現在女兒想做什么都是正常的，保護她，而不是反對她，禁錮她。

    洛素點了點頭，“歡迎你隨時來玩，不過，我們可能經常外出辦案，有什么問題可以在手機上問。”錢千掏出手機和兩人互通了聯系方式。

    雖然洛素和初雪到現在也沒有接到下一樁委托案子，但這并不妨礙與錢千保持一定的距離，無論是原身的父親結下的仇家，還是兩人剛剛結束的特大人口拐賣案，無法保證是否有壞人盯上這里。

    更何況，錢千這一位新鮮出爐的億萬富翁失而復得的女兒，如果被某些有些人發現，并不是一件好事。

    周瑤說要和她們去辦汽車過戶的手續留了下來，錢千乖乖地與兩人告別，跟隨父母離開。

    關上門，初雪沏了壺茶，周瑤斟了一口。

    她知道洛素和初雪兩人還有很多問題，如果她不主動說，她們也不會問。

    “千千已經改姓，名字不變，周千，本來想換一個字，但她說不用，就叫千千吧，以前在那個家里，也沒有人叫她千千，醒來聽人這么叫她，也不賴。”

    “徐翠已經認罪，拐賣，不至于死刑，但十年以上有期少不了。千千的戶籍都已經遷回來了，山城和寧城高中學習進度不一樣，我們征求她意見之后請家教過來，之后根據學習程度，看情況安排。”

    “想在國內念大學就在國內，想出國就出國，不過千千說，她得好好想想，她以前從沒想過這么多，以前更多憂心的是，考上了大學，徐翠不讓她去，家里也沒錢去，她去哪打工比較好。”說到這，周瑤苦笑一聲。

    周千已經十五歲了，十五年親生父母不在身邊的陪伴，不是一時之間能夠補充的，況且，起碼曾經的那個家，養大了她，養父對待她也還不錯。

    周瑤喝了口茶，繼續說，“斐然，斐然改回去了名字，錢斐然，她是個孩子，連十六歲都不到，更何況除了言語，沒有對千千做出什么實質性的傷害，我弟弟和弟妹也養了她這么多年，多少還是有點感情在。”

    “斐然和她的親生父母見了面，但結果你們也猜得到，她拒不承認，還企圖狡辯，讓我們很失望，她現在十五歲，我們會養她到十八歲，三年內，零花錢生活費照樣給，一切如舊，十八歲之后怎么樣，就與我們無關了。”

    “周家也不怕丟臉，沒什么可丟的，我們已經準備和媒體公開披露了，只是千千不會出現在媒體的面前。”

    周瑤緩緩說著，錢斐然一來是養了這么多年，感情在這，她們也期盼著，她只是一時之間的嫉妒，小性子。

    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能夠認清自己，認清自己的本事，自己的面貌，自己的能力，自己的目標，找好路線走下去。

    錢斐然自小在周家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衣食無缺，高中這三年她不作妖好好度過，攢下來的生活費也有大幾十萬，日后考上任何一所大學，按部就班地畢業工作，也不會差到哪去。

    換句話說，她原本的人生應該是在山溝溝里，像錢千當初一樣，如果不能夠學習足夠好，有好成績，這輩子都脫離不出去。

    而這段被養在周家的日子，已經改變了她原本的人生。

    如果錢斐然有不滿？

    錢斐然有什么資格來不滿呢？她連名字都是用別人的，明知道這并非是自己的親生父母，這并非自己的家，但鳩占鵲巢，死性不改，還想要暗害真正的小公主，周家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是仁至義盡。

    當她的親生父親帶著弟弟出現，想要小心翼翼地接她回家，卻被她一把手甩開，厭惡地盯著，“哪來的鄉巴佬。”周瑤就徹底對這個曾經的侄女失望了，已經不存一點憐惜。她嚴格地警告了周家所有人，錢斐然是他們看著長大的沒錯，但周千才是周家的女兒，她什么都不懂，甚至可能被錢斐然借著勢欺負。

    為此，周瑤毫不客氣地去給錢斐然辦了住校手續，學籍上的名字通通改了，當初錢斐然就想把周千暗中嫁出去，一輩子弄到山里，周千剛來寧城，和父母也有些隔閡，萬一被這些小姑娘做些什么手段可怎么辦，一切都得防范于未然。

    三人說了許久，大部分都是周瑤再說，初雪插話，洛素在聽。時候不早了，周瑤告辭，說是明日再找兩人來辦手續。

    “我本來以為，周千被警察救下來，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警察，還會激起她去當警察，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對我們這行感興趣。”送走周瑤，初雪看著手機上的消息，不可思議地說道。

    初雪的手機消息里，舟千已經開始打招呼，毫不掩飾自己對于偵探的興趣，詢問相關的書籍。

    “我說過，周家骨子里的冒險精神，一樣流淌在錢千，不，周千的血脈里。”

    周千的父親周逍馳騁地產界十幾年，十幾年前抓住時機買房買地，一路開發，借著政策的東風，一路成為頂級地產商。

    周千的姑姑周瑤，當年一眼看中大學里的窮小子，攜手同行一起創業打拼二十年，當初誰都不看好的窮小子是互聯網巨擘，周瑤功成身退，退居幕后，但業內人人皆知這對黃金夫妻。

    而小姑娘周千，在經歷深沉的黑暗之后，將要開始自己新的冒險。

    “叮咚——”初雪起身去開門。

    “周瑤剛才落東西了嗎？”她嘴里嘟囔著，可視攝像頭看著外邊。

    洛素同樣看著電腦攝像下的陌生面孔，

    “來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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