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段閱讀_第 4 章
壓在桌面的玻璃下。 又發現有個生疏的朋友送了禮來而沒給他請帖,還得補一份帖子去。婁太太叫娘姨去看看大少爺回來了沒有,娘姨說回來了,婁太太喚了他來寫帖子。大陸比他爸爸矮一個頭,一張甜凈的小臉,招風耳朵,生得像《白雪公主》里的啞子,可是話倒是很多,來了就報帳。他自己也很詫異,組織一個小家庭要那么些錢。在朋友家里分租下兩間房,地板上要打蠟,澡盆里要去垢粉,朝西的窗戶要竹簾子,窗簾之外還要防空幕,顏色不能和地毯椅套子犯沖;燈要燈罩燈泡,打牌要另外的桌子桌布燈泡——玉清這些事她全懂——兩間房加上廚房,一間房里就得備下一只鐘,如果要過清白認真的生活。大陸花他父母幾個錢也覺得于心無愧,因為他娶的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玉清的長處在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她把每一個人里面最上等的成分吸引了出來。像他爸爸,一看見玉清就不由地要暢論時局最近的動向,接連說上一兩個鐘頭,然后背過臉來向大家夸贊玉清,說難得看見她這樣有學問有見識的女人。 小夫fu兩個都是有見識的,買東西先揀瑣碎的買,要緊的放在最后,錢用完了再去要——譬如說,床總不能不買的。 婁太太叫了起來道:“瞧你這孩子這么沒算計!”心疼兒子,又心疼錢,心里一陣溫柔的牽痛,就說:“把我那張床給了你罷,我用你那張小床行了。”二喬三多四美齊聲反對道:“那不好,媽屋里本來并排放著兩張雙人床,忽然之間去了一張,換上只小床,這兩天來的客又多,讓人看著說娶了媳fu把一份家都拆得七零八落,算什么呢?爸爸第一個要面子。” 正說著,囂伯披著浴衣走了出來,手里拿著霧氣騰騰的眼鏡,眼鏡腳指著婁太太道:“你們就是這樣!總要弄得臨時急了亂抓!去年我看見拍賣行里有全堂的柚木家具,我說買了給大陸娶親的時候用——那時候不聽我的話!”大陸笑了起來道:“那時候我還沒認識玉清呢。”囂伯瞪了他一眼,自己覺得眼神不足,戴上眼鏡再去瞪他。婁太太深恐他父子鬧意見,連忙說道:“真的,當初懊悔沒置下。其實大陸遲早要結婚的,置下了總沒錯。”囂伯把下巴往前一伸,道:“這些事全要我管!你是干什么的?家里小孩子寫個請假條子也得我動手!”這兩句話本身并沒多大關系,可是婁太太知道囂伯在親戚面前,不止一次了,已經說過同樣的抱怨的話,婁太太自己也覺得她委屈了她丈夫,自己心里那一份委屈,卻是沒處可說的。這時候一口氣沖了上來,待要堵他兩句:“家里待虧了你你就別回來!還不是你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了,回來了,這個不對,那個不對,濫找碴子!”再一想,眼看著就要做婆婆了……話到口邊又咽了下去;挺胸凸肚,咚咚咚大步走到浴室里,大聲漱口,呱呱漱著,把水在喉嚨里汩汩盤來盤去,呸地吐了出來。婁太太每逢生氣要哭的時候,就逃避到粗豪里去,一下子把什么都甩開了。 浴室外面父子倆在那里繼續說話。囂伯還帶著挑戰的口吻,問大陸:“剛才送禮來的是個什么人?我不認識的么?”大陸道:“也是我們行里的職員。”囂伯詫異道:“行里的職員大家湊了公份兒,偏他又出頭露面地送起禮來,還得給他請帖! 是你的酒rou朋友罷?”大陸解釋道:“他是會計股里的,是馮先生的私人。”囂伯方才換了一副聲口,和大陸一遞一聲談到馮先生,小報上怎樣和馮先生開了個玩笑。 他們父子總是父子,婁太太覺得孤凄。婁家一家大小,漂亮,要強的,她心愛的人,她丈夫,她孩子,聯了幫時時刻刻想盡辦法試驗她,一次一次重新發現她的不夠。她丈夫從前窮的時候就愛面子,好應酬,把她放在各種為難的情形下,一次又一次發現她的不夠。后來家道興隆,照說應當過兩天順心的日子了,沒想到場面一大,她更發現她的不夠。 然而,叫她去過另一種日子,沒有機會穿戴齊整,拜客,回拜,她又會不快樂,若有所失。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