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不時傳來低低的哭泣聲。 “……你還好嗎?” 尹秀眉哭聲頓住, 猛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紅通通的杏眸抬起, 就見身前站著一個儒雅斯文的男人。 “你怎么在這里?” 男人伸手, 遞給她一方手帕:“擦一擦, 你還是笑起來更美。” “……” **** 知青點那邊, 沒有人關(guān)心尹秀眉跑哪兒去了。 大家起初以為姜糖說笑的,畢竟胡寡婦不好惹,要她把到了手里的東西再吐出來, 真比登天還難。 可姜糖沒開玩笑,她真是這么想的。 尹秀眉和鄭紅梅兩人,一個敢送,一個敢接,那他們憑啥不敢去收債啊。 必須敢。 天大地大,都不如吃飯大。 這個月忙來忙去,除了身體鍛煉得比剛開始時結(jié)實,實則還是有些營養(yǎng)不良。生產(chǎn)隊下發(fā)的糧食攏共就40來斤,脫殼后頂多留下25斤大米,加之男知青們勞動量大,胃口也大,吃得太少影響上工時的狀態(tài)。 無形中分到女知青手里的就又少了一部分。 這種情況下,姜糖絕對不能容忍有人打糧食的主意。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單獨做飯的事,雖說她會做的種類不多,但學(xué)一學(xué)總不至于餓死吧。 這個念頭只在她腦海里停留了一瞬,便被按下去了。 甭管怎么樣,最近肯定不方便提出來。 雖說因為尹秀眉的saocao作,大家憤怒著共同的憤怒,暫時擰成了一股繩,但這股氣什么時候散,誰也不知道。 她若是第一個提出單獨做飯,無異是出頭鳥,沒準(zhǔn)就成了破壞大家團結(jié)的那個存在。 沒鬧矛盾時還好,誰都不會多想,萬一哪天有了齟齬,這舊賬翻起來可就不那么舒坦了。 因小失大,不劃算啊。 姜糖先去了大隊部,將拜師的事說了,陳紅軍拿著煙桿沉默了一會,目露欣賞道:“師傅愿意教,那你就好好學(xué),別丟咱們光明大隊的臉,只是——” 勢必要影響到村里的活兒。 有些刺頭,比如林大柱,估計會逮著這事做文章,到時候他不好太偏袒姜丫頭。 但是,有師父帶著學(xué)手藝,又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這必須得支持啊。 這年月手藝人吃香,不輕易收徒的。有些名義上是徒弟,實則就是打下手的免費小工,大師傅教不教,教多少,全看心情。 有的又送煙,又送酒,人家還不一定愿意教呢。 對于姜糖去一趟農(nóng)機站,竟能被趙師傅瞧上收為徒弟,陳紅軍止不住的驕傲,他看著姜糖,目光慈祥:“沒事,這是好事。趙師傅本事大,你能學(xué)個一成半成,出來大家都得高看你幾眼。” 他就覺得自己眼光挺獨到,小姜知青是個能干的。 “陳叔,我是這樣想的,除了農(nóng)忙時候,農(nóng)機站那邊我隔三天去一次,為了不影響隊里搶收,我覺得咱們還是得盡快培養(yǎng)兩個拖拉機手出來。” 陳紅軍詫異,調(diào)侃一句:“不怕被搶飯碗咯?” 姜糖笑:“能者居之嘛,如果有人學(xué)得好,開得比我穩(wěn)當(dāng),那拖拉機手換人當(dāng)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陳紅軍吸了口煙,認真思考姜糖的建議。 半晌后,他說:“教一個就行了吧,兩個的話,到時候讓誰上也是一個大問題。” “沒事,咱們也不承諾學(xué)會了就能當(dāng)上拖拉機手,就告訴他們免費學(xué)一門手藝,真心想學(xué)的就來。若是報名的人多,各個都學(xué)得不錯,那拖拉機手的崗位也別固定了,咱就按出工天數(shù)算工資,出工一天給多少補貼。這樣還不用擔(dān)心有人拿拖拉機接私活跑外快。”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但不管學(xué)哪一行,都需要一點點天分。 只挑那么一兩個人的話,萬一資質(zhì)都不行,教個一年半載也出不了師,姜糖肯定想去死一死。 不如廣撒網(wǎng),誰行誰上。 陳紅軍沉吟半天,點了點頭,笑著夸道:“你這丫頭……放心,真教了徒弟出來,叔保證你這個師傅餓不死。” 年輕人心眼子活泛啊,照這個法子,誰行誰不行,是騾子是馬,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 到時候為了出工掙拖拉機手這份錢,那些精力旺盛,一言不合就拉幫結(jié)派的大小伙子平時還不得好好表現(xiàn)表現(xiàn)啊。 他們安分了,隊里的破事就少。 陳紅軍越想越覺得這點子好。 這一高興,干脆給了姜糖一個保證。 姜糖眼睛發(fā)光,樂呵呵地謝了大隊長:“行啊,陳叔。有你這句話,我可就太踏實了。” 正經(jīng)事說完,姜糖不動聲色地將糧食快吃沒了的事提了提,倒是沒點尹秀眉的名,更沒提鄭紅梅那一堆破爛事。 只是旁敲側(cè)擊問了問村里誰家有余糧,若是要換,又是個什么章程。 等得了準(zhǔn)信,姜糖才真正松了口氣。 還好,去年今年老天爺都特別賞臉,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生產(chǎn)隊交了公糧后,鄉(xiāng)親們多多少少有剩的。 姜糖這邊剛從大隊部出去,大隊部里電話響了。 “小姜知青,你先等等。”郝會計追出來叫住她:“你家里給你寄包裹了,你抽空到郵電所去一趟。” “對了,記得找大隊長開個證明。” 姜糖聞言,愣了愣,步子又邁了回來。 她抬頭看了看天,陽光明媚,萬里無云。沒下紅雨,非常正常。 奇了怪了。 姜家人查到她下鄉(xiāng)的地點不稀罕,稀罕的是他們居然會給她寄東西,莫名讓她有一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既視感,瘆人得慌! 姜糖拿了證明信,沒開拖拉機,而是步行直往縣城奔去。 路上遇著了陳秀,陳秀見她一個人走在路上,這么大太陽連草帽都沒戴,便問道:“姜知青,這么大太陽你去哪兒啊?” “到郵電所去一趟。” “咋沒開拖拉機呢,以前建國哥是拖拉機手時,這拖拉機就跟他家私人的一樣呢,想開到哪兒就開到哪兒,特別風(fēng)光。”陳秀談起□□,一臉羨慕。 姜糖心中哂笑。 面上卻一團和氣地說道:“不遠,多走走,身體素質(zhì)能強一些。” 她跟□□又不一樣。對方是土生土長的光明村人,跟誰家都能扯上點親戚關(guān)系。他把拖拉機當(dāng)成私人的使,別人頂多酸上兩句,不會做多余的事。 若換成她那樣做,結(jié)果就不同了。她是知青,對生產(chǎn)隊來說始終是外人。姜糖毫不懷疑她要真給人留了把柄,不到半天功夫,林招娣就得跑大隊部鬧上一場。 陳秀眼珠一轉(zhuǎn),“正巧,我也要去縣里買點東西呢,咱們一道走吧。” 說完,陳秀沖姜糖笑道:“我姐這個月二十五辦酒,到時候小姜知青你一定要來熱鬧熱鬧啊。” “這么快啊?”之前蘇丹葉跟陳嬌姐妹走得近,說起過陳嬌定親的事,但眼下姑娘定親后,一般不得等上一年半載再辦酒席嗎?況且,陳嬌的年齡還不夠領(lǐng)證呢。 陳秀只是笑笑,沒再說陳嬌的話,而是跑到馬路邊的池塘里薅了兩片大大的荷葉:“姜知青,給。” 姜糖接過,笑著道了聲謝,心里給陳秀加了個機靈的印象。 她倆一人舉著一片荷葉往縣里趕,黑亮的辮子在腦后一甩一甩。遠遠望去,那一抹綠色在熾熱的初夏里格外顯眼,襯得兩人仿佛是哪座山里成了精的草木,照后世的話來說,頗有點綠野仙蹤里的意味兒。 到了縣里,陳秀去裁縫鋪子取裙子。 姜糖直奔郵電所。 姜家人也不知哪根筋搭得不對,給她寄了老大一個包裹,里面還有一封厚厚的信。 “姜知青,你家里人對你真好,大老遠給你寄這么大一包東西來。”陳秀咂舌,不住感慨。 姜糖嘴角抽搐,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實則心思全在這個大包裹上,半分也沒分給陳秀。一路上,陳秀好奇地問東問西,問姜糖家里有幾口人,有幾個哥哥,父母是不是全是吃供應(yīng)糧的…… 就,怪怪的。 姜糖偶爾搭一句腔,等兩人進村,眼見著就要分道揚鑣了,陳秀終于紅著臉,吞吞吐吐問道:“姜知青,你覺得……陳,陳寅生怎么樣啊?” “不熟,我不了解他,你為什么問我?” 姜糖對陳寅生的印象,僅僅只存在‘這是一個肌rou壯碩的男人’上面,除了偶遇那兩次,加上昨天他到知青點找她,總共也就見了幾面,姜糖連他的臉都不太記得住,突然讓她評價對方的為人著實有些困難。 “你不覺得他很好,讓人很安心嗎?” 陳秀說到這兒,姜糖轉(zhuǎn)身看了她一眼。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姜糖的表情,就是特別篤定,滿臉寫著“我看穿你了”的樣子,陳秀本就緋紅的臉蛋更紅了,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她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躲開姜糖的目光,低聲說道:“他人特別好,他……你知不知道,他對你……” “你想說的是,他喜歡我?” 陳秀一愣,沒有想到姜糖會這樣直接,心里頓時就慌了起來,有些心思被戳破的不知所措。 “我猜到了。” 陳秀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臉上的紅暈褪去,瞬間有些白,有些話問出口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她一面覺得姜糖人好,不像別的女知青那樣眼睛長在頭頂上,而自己的寅生哥是那般好,肯定不會有人不喜歡他。 一面又暗戳戳地祈禱姜糖在選男人這一條上,千萬要跟吳芳那個黑心八婆保持一致,別跟她搶人。 “那……你覺得他怎么樣?” 陳秀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姜糖,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你肯定看不上他的,你一定要看不上他。 她咬著下唇,緊張得掌心全是汗,姜糖沒錯過她捏緊的拳頭,輕哂一聲:“……不管他怎么樣,我都不喜歡。” 陳秀明顯松了口氣,隨即又為陳寅生抱不平來:“寅生哥人那么好,待人又熱情,大家都愛跟他玩,你為什么不喜歡?” “……人很好……”姜糖失笑,隨即說道:“你這是情人眼中出西施。而且,如果人好,我就得喜歡,那我要喜歡的人可太多了,我覺得你也挺好的。” 聽到“情人”兩個字,陳秀羞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