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就算江糖不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認,意志她不缺,但長此以往,即使她增加鍛煉強度,身體恐怕也會吃不消。 等入了夏啊,很快就要雙搶了。 到了那時,拖拉機手就更忙了。 看來,是時候跟大隊長提一提,讓他挑幾個靠譜的人來學拖拉機的事了。 不知不覺,村里又忙活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里,江糖再沒見到符橫云的影子,偷師的想法便暫時被摁下去了。 “……關于村小學數學老師的人選,昨天考核結果出來了,陳嬌分數最高,從明天開始,陳嬌就到學校上課。還有,陳國棟、陳三狗、張全蛋,你們三個賊小子偷藏二十斤麥子,你們這是在挖社會主義墻角,是錯誤的行為……” 大隊廣播里,大隊長聲音轟隆,廣播發出‘滋啦啦’的聲音。 知青點里,蘇丹葉等人如喪考妣。 咋……咋可能是陳嬌那個鄉下妞呢? 不會的,她的試卷難道答得比他們還好?不是她們瞎猜,鄉下的教育水平和城里就是不能比啊。 所有人都陷入了懷疑人生的沉默中。 突然,凳子腿跟地面發出尖銳的摩擦聲,謝小蘭站起身,氣勢洶洶往外沖。 “嘿,謝小蘭你干啥去?” 謝小蘭神色癲狂,一面自言自語地念叨,一邊往外頭跑,“……陳嬌贏了咱們,你們信嗎?我反正不信,我要找大隊長問個明白,是不是拿咱們開涮呢,明明內定了陳嬌,還給咱們希望,我要問清楚,我一定要問清楚……” “你別沖動,先回來啊?!?/br> “是啊,萬一是咱們小人之心了呢,你就這么上門質問,不是得罪人嗎?” “……” 幾個人分工合作。 跑到謝小蘭前面,關門的關門,拽胳膊的拽胳膊。 蘇丹葉直接抱住謝小蘭的腰,也急了。 “……謝小蘭你腦殼昏了?結果出了那就是已成定局嘛,你現在跑過去鬧一通,就不想想大學推薦名額啊,陳嬌去了村小學,那就不會跟咱搶名額了,萬一你一鬧,大隊長他們面上下不來臺,給咱們穿小鞋咋辦?” 話音落下,所有人詫異地看著蘇丹葉。 江糖想想就笑了,蘇丹葉不裝模作樣的時候,腦子挺清醒的嘛。 也是,她是矯情,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就該被人捧在手掌心。幾次挑釁她,也不過是耍耍嘴皮子。 這陣子下了工,所有人都精疲力盡,蘇丹葉那點小脾氣應該被現實磨得差不多了。 蘇丹葉抬頭挺胸,飛了個得意的眼神:“看啥?知道我是咱們之中最聰明了吧。” 察覺到江糖在笑,蘇丹葉瞥過去,“……哼。” 謝小蘭雙目迸射出利箭:“是,你是挺聰明,你跟陳嬌打得熱火朝天啊,吃的用的沒少送吧,得了點邊角料就自鳴得意了,呵。誰說當了老師就不能爭取推薦名額,那些泥腿子是熟悉你,熟悉我,還是熟悉陳嬌啊?” 她環視一圈,恨聲道:“一群沒骨氣的烏合之眾!” 第25章 二更 屋里, 死一般的寂靜。 幾分鐘后,謝小蘭平靜下來,木著臉問道:“那你們說怎么辦?咱們這批知青是不用下地, 每個月吃的糧食, 大隊部那邊確實會準時送過來。但得精打細算,稍微多吃一口糧食就不夠了。還有別的開銷喃?如果沒有工作, 你們手里的閑錢能花到啥時候?” 生活不單單只有填飽肚子這件事。 萬一哪天有個頭疼腦熱的,手里沒有一分錢, 那是真的要命的事。 何況女同志嘛, 生理構造讓她們每個月離不開草紙, 條件好一點的姑娘, 不用草紙,用膠粘型衛生巾上, 那花銷就更大了。 別看謝小蘭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樣子,其實家里條件并不好,她不像蘇丹葉, 家境好,如珍如寶的養著, 不差錢。 也不像江糖, 手里拽著所有補貼。 她的安置費大部分交給家里了, 留著給唯一的弟弟上學, 能帶在身上的很有限。 否則剛到那晚, 也不會因為蘇丹葉給了五塊錢, 就偃旗息鼓了。 “咱海市出來的知青大部分都派到東三省兵團去了, 人家兵團不僅不差糧食,沒一頓都吃得飽,每個月還有30~40塊工資, 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啊……這里根本不是人能呆的地方……” 老知青集體沉默了。 兵團啊,進去的人又專又紅,政審好幾輪,那是普通人能進去的嗎? 謝小蘭也是真敢說。 比起他們幾個新來的,難道不是老知青境況更差嗎。 不僅要下地,分到的糧食也不比新知青們多多少,每天公分算下來也就一毛錢不到,就這么幾十塊錢還得等到年底,會計算完賬才能發下來。 日子是真的難過。 但當周圍的所有人都這樣時,他們根本找不到抱怨的理由。 “光明村已經比周圍其他村子強很多了?!痹S庚淡聲說道。 “什么叫知青?主席說,有知識的有為青年才叫知青。嫌東嫌西,擱前兩年你這叫思想反動,這些抱怨的話,以后都不要說了。” 光明村大隊長和支書不是老古板,支書又是老革命退下來的,不會對知青偶爾說錯的話上綱上線。 他們壓得住下面的村民,但保不齊有那么一兩個地痞無賴聽了這話傳出去,引了革委會的牛鬼蛇神來。 前些年,牛棚那兩個臭老九不就是這樣嗎,縣里革委會的人隔三岔五來盯梢。 逼著村里給他們開教育批|斗會,做思想報告是常有的事。每回當那些人來時,長得稍微好看一點的女知青簡直不敢露面…… 這兩年情況好點了,但也沒到啥都能說的時候。 況且,種地有啥好嫌的? 種幾年地確實辛苦,那村里的農民就不辛苦嗎?他們祖祖輩輩都在種地,辛辛苦苦一輩子交完公糧所剩無幾,過年能分一斤兩斤rou,嘗個油渣味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 大家都苦。 不學會苦中作樂,只會見天的哭訴抱怨,日子只會越過越艱難。 謝小蘭抱怨聲驟停,但還是小聲叨叨了句:“……想吃個白面大米都不行,本來就不是人呆的地方?!?/br> 還好吳芳躲在屋里沒出來,否則又不知要吵成什么樣。 蘇丹葉摳了摳指甲蓋,聲音高亢,似乎想活躍一下沉重的氣氛:“哎呀,這句話不太對啊,我們不是人,你不是人啊,不就是工作黃了嘛,放心,以后肯定還有機會。我偷偷告訴你們唷,陳嬌不會去占推薦名額的?!?/br> 尹秀眉:“為什么?” 蘇丹葉眉眼彎彎,笑得篤定:“她定親了,對象是縣里的,好像是哪個親戚介紹的吧,人家才沒空念啥工農兵大學呢。” 對村里姑娘來說,嫁到城里,后半生穩當了可比念大學重要多了。 謝小蘭一聽,大喜過望,抓住蘇丹葉急急問道:“你說真的?” 蘇丹葉翻了個白眼:“我騙你們干嘛?我送那些吃的玩的,可是有大作用的?!?/br> “行行行,你最有先見之明好了吧。” “……那不然呢?!?/br> “對了,這事咱們也不能裝聾作啞。還是得表個態,找個時間心平氣和地問一問大隊長這里邊是不是有事,不然村里頭還覺得咱是軟柿子。謝小蘭有句話也沒說錯,還是得盡快把我們的工作落實下來……” “……” 這或許是新知青和老知青難得報團取暖的時候。 他們或經歷過,或正在經歷著現實帶來的風暴,吹散理想的風帆,讓人看不見前路,只能隨波逐流。 這一刻,所有人都放下了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圍在一塊兒出謀劃策,分擔著彼此的痛苦和無奈,又相互打氣。 共同期待著天光破曉的那一刻。 次日,村里的婦女兒童去清沙河撈沙,江糖開著拖拉機跟去了。 清沙河沿岸堆積了厚厚的沙層,大家拿著簸箕或者籮筐,挖個半筐倒進車斗里再回去繼續挖。小一點的孩子沒定性,便在河里淺水區摸魚蝦,螃蟹。 干活的大都是村里的女人,江糖也不好意思總坐在車上,多少幫忙挖了點。 “盆里的鯽魚是哪里來的???”尹秀眉下工,驚喜地瞅著木盆了里活蹦亂跳的鯽魚,三四根手指大小有好多條呢。 江糖舀起缸里的涼水灌了一口:“孩子們撈的。” 尹秀眉蹙眉:“你瘋了,現在不允許私下做買賣,你……” “沒花錢,用東西換的?!?/br> 江糖又洗了把臉,聲音裹在洗臉巾下面,甕翁傳來。 她當然知道私下交易不允許,但以物換物還是可以的。這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啊。只要不傻到宣揚得人盡皆知,這事兒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畢竟誰知道哪天自己就得出去跟人換東西呢? 再說了,又不是沒有膽大的。不然那大大小小的黑市是什么啊。 說到底,不還是人民有生活上的需求嗎? 本來江糖是想直接給錢的,這樣方便。 但又擔心被人抓到把柄,這才回屋取了個柑橘罐頭。別看光明村有個柑橘園,那些柑橘一到成熟季節就被縣里收購了,運到各大廠子里給工人們發福利。 這些孩子能嘗到的只有品相不好,味道不那么甜的橘子,更別說罐頭這種稀罕物了。 魚換罐頭,孩子們覺得值,江糖也覺得值大發了。 她實在太饞rou味了。 就算這會兒有人給她端的是最油膩的紅燒rou,她也能把碗底舔干凈。 江糖倒完水,跑去灶房里摸了把菜刀出來,苦惱地蹲在水盆前,無從下手。 殺魚要怎么殺呢? “尹知青,你能教我殺一下魚嗎?是不是直接把它們的頭剁下來就行了?” 剁椒魚頭還挺好吃的。 江糖舔舔嘴唇,唾液分泌的速度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