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可人兒。”蒲郁右手邊的太太打趣道。 旋即蒲郁便碰了對方的牌,最后胡了個清一色對子,計六番。 之后萬霞上了桌,連連輸給蒲郁。孫太太道:“你今兒運氣不大好啊。” “嗯……”萬霞笑笑,偷偷去瞧蒲郁的神色。 蒲郁像是有察覺,回視道:“都說麻將看運氣,可將一手爛牌打好也不光看運氣。” 孫太太面子有些掛不住了,仍說笑圓場,“你前陣兒不是給萬霞當陪練嚜,我看萬霞得再練練。” “那是我的榮幸,就看吳太太有時間沒。” 萬霞道:“沒有時間也要給蒲小姐勻出時間嘛。” 之前蒲小姐不教了,萬霞還想哪兒得罪了人。回頭聽見書房傳出蓓蒂的爭吵,才曉得是為那聲稱謂。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喊他二哥,唯獨她不行,因為某人計較。 沒能耐籠絡蒲小姐,至少得撫順小姑子的心。 萬霞幾番斟酌,還是直言道:“蓓蒂,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與他親近一些。” 吳蓓蒂親切笑著,說的話令人發冷,“你是我二嫂,不該此般伏低做小。你們的事我也沒有要插手,只是為我朋友不甘罷了。” 不甘心的該是萬霞,可如今再無不甘。身份攤牌,只存革命友誼。 自鳴鐘悠長鐘聲傳入麻將室。 不一會兒,吳祖清與孫仁孚下樓來。 孫太太招呼道:“你們也來打幾圈?” “我要出去一趟,讓祖清陪你們打。”孫仁孚拿了塊西點,話還未說幾句,旋即出門了。 這么晚了,還不是去花天酒地。 孫太太早已無動于衷,卻也回避諸位眼光似的,去張羅宵夜了。萬霞說一道去,把座位讓給了吳祖清。 蒲郁忽然沒在狀態。那些話縈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即使如此,蒲郁仍拿到一手好牌。 有人故意讓牌。 有人也就故意使壞報復。那鞋尖穿底而過,勾住西褲管。 吳祖清摸牌的手一頓,抬手看牌,不動聲色地打出去。 “吃。”蒲郁笑瞇瞇道。 麻將牌一張張堆擠在綠絨布上,女士先生們的戒指在頂燈照下熠熠發光。 桌底進行無聲的攀巖運動。鞋尖撩出西褲的褶皺,自腳頸緩緩而上。 女傭送來宵夜,孫太太她們回來了。蒲郁轉而翹腿,待她們圍攏牌桌,看不見桌下光景,又悄然地放腿。 鞋尖壓鞋尖,小貓踩奶似的,忽而劃至腳踝輕輕繞圈。 吳祖清攏了攏領帶結。 “吳先生熱啊?”蒲郁問。 “沒有。”吳祖清這么說,卻是解開了襯衫第一顆紐扣。 “屋里是有點悶,我開個窗好吧?”孫太太說著,萬霞已去拉開了窗戶。 吳祖清不覺得熱,就是喉嚨澀。 不難猜測小郁的意圖——受到指示接近他。 萬事講究寸度,蒲郁沒再動作。近十一點,蒲郁向諸位請辭,最后余光落在吳祖清身上。二人間才明白的暗示。 算著時間,在大馬路上繞了一圈,蒲郁讓車夫拉去了赫德路里弄。 韓先生原來的房子住進了新住戶,一家五口人,男人好像上夜班,這時候窗戶還亮著燈。在等男人回家。 尋常煙火看得人心悸,蒲郁收回視線,往柚木樓梯上走。 瞬間,猶水汽卷席,回憶紛至沓來。 “吳先生……好像,就好像飛起了一樣。” “抱歉。” “開心的。” “是嗎?有機會的話,讓你真的飛起來。” “表字祖清,吳祖清,我的名字。當然,你可以叫我二哥。” 樓梯下,他憑一雙眼就能迷住人。 那聲稱謂旋于她的唇齒,發不出聲。 “小郁。”他的淺笑亦如當年,“goodnight。” 蒲郁倒退著往上走了兩步。 吳祖清頷首,轉身消失在門廳。 片刻后,蒲郁一陣風似的跑下來。雨簾拉攏,夜色無邊。 “二哥。”誰的呢喃隱匿于風中,“好夢。” 她不知,他的夢是那句應承,或長夢不醒。 第67章 對于刺殺特高課課長日向柳文來說,一個月之期限很緊迫。 吳祖清除了76號的血腥事務,暗地里還要反防他們逮捕地下黨同志。只得見縫插針地調查特高課內部動向,而特高課尤其嚴密。 自應承小郁以來,過去了半月。他草擬了十余種方案,每到關鍵點總會發現死結。單獨行動不容易脫身,得有一個外應。 吳祖清琢磨此事時,收到“信鴿”捎來的消息:組織派了位新的潛伏人員過來。約在張記隔壁的咖啡廳見面,周日下午三點。 萬霞作為“聯絡員”只身前往。 靠窗的座椅上,一位戴銀絲邊眼鏡的女士正在看書。咖啡杯放在右手邊,杯碟上落了支蜜絲佛陀牌唇膏。 萬霞在相鄰的座椅落座,對侍應生道:“一杯咖啡。” 待侍應生走開,她開始盯著那支唇膏。過了會兒,不大自在地說:“我有支一模一樣的唇膏。” 看書的女士抬起頭來,看了萬霞片刻,拿起了唇膏,“你在哪里買的?” “就在先施百貨買的。” “哦,那應該不是一樣的罷。我這個在香港買的,很舊了。” 萬霞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初次見面,你好。” 唐舒華蹙了下眉頭,怎么也想不到與要員之間的聯絡員竟這般青澀。談話應當自如進行,作可疑行徑最是要不得。 瞥見侍應生端著咖啡走來,唐舒華揚起一抹笑,“看來我們有些緣分,不知小姐貴姓?” 咖啡送到了,萬霞對侍應生道謝。抿了口咖啡,“我姓萬。” 窗玻璃外街景繁華,室內亦坐著許多閑客,交談聲不絕于耳。 唐舒華觀察了幾天,特意選在這里與萬霞見面。想來場面會很有趣,就像特訓班時期的游戲。 下午三四點,蒲郁習慣到隔壁買一杯咖啡,工作量大的時候還會帶大搪瓷杯來裝滿。親自來買,為了活動一會兒。 當下,蒲郁帶著搪瓷杯,徑直走過咖啡廳的四扇窗玻璃。似無察覺里面有對不該湊在一起的人,但她在門前停了下來,摸出一支煙點燃。 從她所在斜角位置可以清楚看見那位太太的神情。 對方大約也注意到她,不敢抬頭。 “我得走了,有熟人。”萬霞從包里拿出一支未拆封的唇膏,推到唐舒華面前。 萬霞慌忙起身,推門而出時目視遠處,未看見蒲郁似的快步走開了。 蒲郁呵笑一聲,熄滅余的半截煙,走進咖啡廳。侍應生熟絡地招呼,蒲郁把搪瓷杯遞過去,來到萬霞方才的座椅上。 “蒲小姐,我們似乎不該在這里見面。”唐舒華低頭佯作看書。 蒲郁背窗而坐,亦沒去看對方,“你當真同情他,竟給他遞情報?” “你在說什么?” “你把吳太太給你那支唇膏拿來。” 唐舒華笑笑,“你認識那位太太?我們不過有同樣一支唇膏,閑談了會兒。” “你覺得我會相信?” “我倒是好奇,既是她給我東西,為什么不是她給我遞情報。” 蒲郁不假思索道:“難不成她是76號的?” 唐舒華明白組織為什么讓無甚經驗的萬霞做聯絡員了。吳祖清身邊太多拔尖兒的特務,若聯絡員有什么不當之處,立即就會被識破。相反,萬霞的笨拙可以蒙蔽他們。 “你應該仔細琢磨。”唐舒華合上書,仿佛沒和蒲郁交流過,離去了。 少頃,蒲郁丟下工作回到公寓。傅淮錚在,看見彼此都很意外。 蒲郁先出聲,“你不該在劇場?” “演藝協會那個惠子死了。”傅淮錚面色凝重,“偽裝成中國女演員的特務,而且與日向關系不簡單。” “我們的人做的?” 傅淮錚搖頭,“仵作還在驗,看上去是投毒而死。” “你認為日向會懷疑到你身上?” “難說,這無異于給特高課當頭棒喝。若是地下黨做的,他們原就脆弱的聯絡站恐怕會被連根拔起。”傅淮錚頓了頓,“懷英,這次我要幫他們。” “……好。”蒲郁篤定道,“我全力協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