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蒲郁訝異道:“你怎這樣講話!萬小姐受此折辱,娘家人沒當面怪罪你已是給足情面。本不想當說客,今天我還當定了。你既娶了人家,便好好對待。” 眼風一掃,又道,“家有如花美眷,還惦記長三堂子……二哥竟是這般好色之徒。” 說他初-夜無法盡興,去倌人那兒尋歡愛。極盡諷刺之限度。 “數落完了嘛?”吳祖清一把攥住蒲郁的手腕,將人逼得無法再后退,“我就是好色之徒,怎么了。” 蒲郁的話堵在了唇齒間,瞪大眼睛,拼命推搡。就聽吳祖清幽幽道:“好你的美色,嘗過一回便入了骨髓。” 一聲驚響。掌摑打在他臉上。 “真是下作!”她顫聲怒罵。 這一記大抵將吳祖清打蒙了,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冷然道:“算我賠給你的。但你聽清楚了,那晚什么事也沒有,我去找你了。” 蒲郁渾然僵住,不平穩的字句從齒縫翕出,“什么意思。” “我哪還有別的女人。” “二哥是想說,這么多年為我蒲郁守身如玉嗎?我何德何——” 吳祖清利落地截斷譏諷,“不能么。” 蒲郁難以置信,垂眸,左顧右盼,終于看向這個有些陌生的人。她不禁質問:“那你娶萬小姐是為什么?就算是利益好了,這么利用一個癡心于你的女孩子,你良心過得去嗎?” 她就是顧慮到厲害關系,才一直忍著沒發作的。 可他說:“我沒得選。” 蒲郁笑了,“憑什么沒得選,以二哥的本事斡旋于孫家和萬小姐之間不是很輕易嗎?可你偏偏同意了婚事。” 疲于辯解,吳祖清略動怒,“對,我好大的本事,像土皇帝一樣,上海灘的名媛千金任我挑揀是嗎?可我心里的那個人,怎樣都不能成為吳太太。所以是誰都一樣,明天還是今天成婚,都一樣。” 吳祖清撫額,藏起盈滿情緒的眸眼,“難不成你要我把心剖開來看嗎?” “二哥……我……”蒲郁緩緩靠近。 “噓。” 他們輕柔地擁吻。 短暫片刻,耳聞細微動靜,他們分了開來。 來者在大敞的雙開門邊敲了三下,以示禮貌。 “請進。”蒲郁掩飾般的捋了捋耳旁的發絲。 “懷英。”傅淮錚笑著踏入會客廳,頷首道,“吳先生下午好。” “下午”加重音,大有戲謔該忙碌的吳先生竟在這兒消磨時光。 “你好。”吳祖清淡然道。 “我和太太有些話要說,吳先生不介意的話,占用你幾分鐘時間在此等待。” “無妨。” 傅淮錚很自然地牽著蒲郁往回廊走去。吳祖清覺出明顯的敵意,微微瞇了瞇眼睛。 回廊盡頭,傅淮錚道:“武藤利用在學堂教授日語的機會,發展學生做暗探。我們初步掌握了名單,現在需要一個契機除掉武藤。虹口有日軍駐扎,不便動手。得把他引到這邊來。” 蒲郁思索道:“他常在哪些地方活動?” “活動范圍很小,與之走動的人也不多。最近的話,木村和他有些親近,偶爾約在一起喝花酒。” “在酒館動手怎么樣?” “嗯……我們的人應該很難安插進去。” 蒲郁傾身耳語兩句。傅淮錚一邊點頭一邊道:“是計良策,你可有把握?” “我得去勘探一番才能答復。” 談話結束,見傅淮錚沒有離開的意思,蒲郁問:“還有何事?” “他……”傅淮錚瞥向會客廳的門,“來做衣服?” “我們敞開地聊了會兒。那天,他其實有去找我的。” “所以你原諒他了?” “其實我不那么相信他說的。”蒲郁低頭看手上的婚戒,“沒關系,只要他心里有我一份就夠了。我就是這么的……容易知足。” “是容易知足還是容易受哄騙?” “淮錚。”蒲郁眉間微攏。 傅淮錚盯著蒲郁看了會兒,照例行貼面禮,“家里見。” 蒲郁回到會客廳,吳祖清正坐在沙發上翻看時裝雜志。他頭也不抬道:“說了什么?” “秘密。”蒲郁從沙發背后環住他。 他拍了拍她的手,摩挲指節不舍放開似的,“你們也有秘密了。” “二哥呷醋了?” “沒有。”吳祖清忽然又著急時間,看表說,“我得走了。” “衣服不做啦?” “做。”吳祖清起身,將雜志歸回原位,“按原來的尺碼做,面料、樣式你看著辦。” 蒲郁抿笑,“就說二哥身材沒走樣嘛,還能風華正茂個二十年。” 在她看不見時,他揚起了唇角。 是夜,吳祖清在書房處理商會的文件。敲門聲響起,他以為是何媽送茶水來了。請人進來,見茶水是送來了,人卻是萬霞。 “放著罷。”他并不多看一眼,視線落于文件,“多謝。” “祖清。”她是尋機會來說話的。爭吵過后他們有好一陣沒說話了。 “以后你不用做這些雜事。” “這是我該做的。” 吳祖清抬頭,客氣詢問:“要買個什么還是做個什么?床頭柜有疊支票,你隨意開,找商行的經理簽字蓋章就是了。” “我、不是……”萬霞語塞,委屈兮兮地說,“我就只能找你要錢嗎?” “不然呢?” “興許我們可以閑談一會兒。” “抱歉,我沒時間。” 一瞬間,萬霞壓不住情緒了,“你就是這么打發女人的嗎?對她也是嗎?” 吳祖清訝異道:“不是講得很清楚,你又胡話些什么?” 萬霞再有教養,畢竟是不經事的少女心態,當下便將孫太太的提點拋之腦后,道:“無論如何我是你的太太,這些事我有權計較!你去張記了對罷,就那么想她,一日不見就受不了嗎?” 聽前一句吳祖清還保留著好心情,后一句就觸到他紅線了。他不悅道:“對,我受不了。你要是也受不了,便不要打探我的行蹤。” “你怎么這樣啊。” “你要怎樣?”吳祖清塔地拍落文件,起身道,“我待你稱得上相敬如賓了罷,你要撒嬌可以,拿她來鬧不行。” “你不怕,”萬霞使出自以為的殺手锏,“不怕我提出離婚嗎?” 吳祖清笑笑,“我敢,可你敢嗎?” 萬霞不敢,退一萬步講這是組織下達的任務,不能不完成。她強撐道:“你仗著我的心意,如此逼迫我……” 停頓片刻,吳祖清嘆息道:“你要是想留在這兒,坐旁邊看書。不要出聲。” 三日后,吳祖清意外接到蒲郁來電。 “二哥,今晚能去你那兒嘛?”她還公開在電話里調情。 “什么事,講。” “想你了呀。不是講食髓知味,看來都是假話。” 吳祖清心下有疑,還是道:“……我去找你?” “不要,赫德路那么多住戶,給人瞧見了不好的。” “我有處隱秘的寓所。” 電話那端的蒲郁險些笑出聲來。男人有時真是為了情-事,什么都肯曝露。她繞著電話線,嬌嗔道:“我不,你得證明誠意給我看看。” “那你講怎么安排?” “你組一個牌局啰,九點鐘打完牌到半夜,我不也只好在客房睡了。” 吳祖清想了想,道:“我等你。” 收線后,蒲郁攜帶衣服包裹走出張記。轉眼間,她來到了武藤近來光顧的酒館后巷。酒館的女郎們仿藝妓妝容,在上海還比較少見,因而生意興隆。 屋檐竹簾后的詳情不得窺探,但想來武藤與木村身邊坐著女郎,正把酒言歡。 八點一刻,蒲郁化身和服美人在后巷守候。五分鐘后,扮作酒客的行動科人員快速從旁閃過,蒲郁手中多了個錢袋。 緊接著,武藤醉意朦朧地走了出來。 “先生……這位先生……”細聲細氣的京都話。 武藤轉身望過來,只見模糊的倩影,頗不耐煩道:“找本大爺干什么,一邊去。” 蒲郁戰戰兢兢地遞出錢包,“請問是先生您掉的嗎?” “啊?”武藤翻遍衣兜,果然沒摸到錢袋。他臉色微變,上前道,“是我的,給我罷。” 蒲郁一再往后退,緊攥著錢袋,“先生,小女有個請求……” 這種路數,武藤有所耳聞。那些父兄戰死的良家婦女,或出逃的軍-妓,難以糊口便做起了暗-娼。 武藤對這種女人沒興趣,正要奪下錢袋,湊近了,借著零星燈光看清女人的樣貌。心下徘徊片刻,他改了主意。 “那么去里面。” 蒲郁笑著點頭,引武藤進入昏暗的深巷。怎么說也是特務,武藤對這樣的環境很是警惕。一下子把蒲郁按在墻上,隔著衣料搜身。 連小刀也沒發現,武藤放下心來,欲撩開蒲郁的和服下擺。霎時,蒲郁技巧性地轉身,同時抽出藏在發髻里的刀片,迅疾往武藤脖頸動脈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