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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海上無花也憐儂在線閱讀 - 第53節

第53節

    蒲郁往后退了一步,轉身朝來時的路走。

    忽地,她整個人被打橫抱起。

    “放開我!”她完全應激反應般嚷嚷,而后惶惶然收聲。

    吳祖清抱著蒲郁,幾步走到廂房前,騰出只手掀開厚重的防風簾。也就是在跨門的一瞬,發覺她變得這樣輕。

    放她到炕上。他點燃油燈,又搗弄起暖爐來。

    即使身份致命傷的時候,他也沒這么害怕過。

    她該有多恨他。

    狹小的寺院廂房漸漸暖和。

    吳祖清終于道:“睡被褥里去,我去拿點吃的來?!焙箢^這句隱沒在防風簾垂墜的聲音里,“很快的?!?/br>
    蒲郁其實很想走,甚至想回到之前一心逃脫的地方。理智不允許。

    吳祖清說話算話,不小片刻便回來了。錦盒里的齋飯,布兜里的藥膏、繃帶,還有一提水,他一個人全拿著。

    世家子,身上從來只裝洋錢、煙桿和槍。沒見過他這樣子。

    “不要忙活了。”蒲郁開口說話,聲音沙啞。

    吳祖清把案幾放到炕沿上,接著擺開一攤物什。因生疏而顯得手忙腳亂,“先處理傷口。還是餓了,先吃點東西?”

    無應答。過了好一會兒,蒲郁平靜道:“二哥?!?/br>
    吳祖清身形一頓,發出單音節,“嗯。”

    “二哥有權管華北的事?”一旦問出口,問題便接連不斷,“為什么要管呢?我的任務完成了,來接我嗎?像那年到南京接我一樣,想著我會高興嗎?”

    吳祖清對上蒲郁的眸眼,“小郁——”

    蒲郁卻攔聲道:“還是說要緊的罷。淮錚怎么樣了?”

    “淮錚設法營救你?!眳亲媲宓?,“小田切的案子由我接手了?!?/br>
    傅淮錚違抗總局命令,私自設法營救小郁,按不同波頻傳密電,傳遍北平、南京、上海。吳祖清這才得知小郁落單,困于天津。

    吳祖清擺平了傅淮錚本該受到的軍事處分,冒險往返于天津與北平,計劃了這場營救行動。

    爐上的水燒開了,發出刺耳的聲音。

    吳祖清把滾水倒進盛了涼水的銅盆,看向小郁,“還是先處理傷。梳洗暖和了,窩在炕上吃點東西?!?/br>
    蒲郁習慣性地跪坐起來,怔住了。

    “好不好?”吳祖清似是哀求道。

    蒲郁動膝挪到炕邊兒,垂下小腿。吳祖清坐在杌凳上,輕輕去碰她的腳踝。見她沒有躲閃,便抬起來擦拭。

    絹絲滑過腳心,能感覺到二哥誠心誠意,懇求饒恕般。

    他應該猜到些什么了。

    蒲郁笑了一下,“二哥?!?/br>
    吳祖清抬頭,看見蒲郁動手寬衣。他幾乎屏住了呼吸。

    外層里層的和服半褪,她身上只纏著裹胸布,瘦得能看見肋骨。肌如羊脂玉,卻摻布青紫赤紅的猙獰絲紋,不落忍去端詳。

    “和二哥一樣了?!彼院σ?,掩藏凄涼底色,“我的功勛。”

    吳祖清斂眸,繼續擦拭,再抹上藥膏。換一盆水,換毛巾,沿小腿擦拭上去。她紋絲不動,任憑人擺弄。

    他快窒息了。動作變遲緩,還要堅持。

    溫熱的毛巾覆上肚皮,蒲郁扣住他的手,道:“二哥,算了罷。我執行什么任務,命殞于何方,不是二哥一人說了算的。何況,我得到的待遇,恐怕是局里獨一份的?!?/br>
    蒲郁推回他攥住毛巾的手,“我宣了誓的,是黨國的人。二哥以后不必再特殊照顧我。”

    “句句二哥。”吳祖清克制道,“可你不想認我這個二哥了?!?/br>
    “不是蠻好的?這樣無論我做什么,心底都不會難過了?!逼延粽滤{寶石項鏈,“貴重之物,還給你了?!?/br>
    “給你的東西,就是給你了?!?/br>
    “對,給我的東西,就是給我的?!逼延羲砷_指節,藍寶石項鏈咚地落入銅牌,濺起水花。

    好似那水花濺到眼睛里來了,眼前霧蒙蒙的。她轉過臉去,望著朱窗格。

    吳祖清起身,端銅盆去屋外倒掉水?;匚菔帐昂美s雜一攤物什,問:“飯不吃的話,我拿走了。換的衣服在柜子里。你早點歇息,蓋好被子?!?/br>
    他再度往外走,半道踅回來,極輕極緩地說:“我就在門口,有什么喊我就是了?!?/br>
    蒲郁沒太聽。

    這個態度,這個做派,是小郁還是別的誰。她分不清了。

    蒲郁合著半松落的里衣入睡。夢境紛亂,一會兒在蒲家舊宅放風箏,一會兒在洋服店版房同師父說話,轉而又在深山小廟里敲木魚念經。

    蒲郁出了一身冷汗,朦朧中摸到褥在角落的和服,徹底醒了。

    她端著銅盆出了房間,什么也沒去瞧。待火柴引燃和服,兀自笑了一聲。像作怪的小孩,也不知笑什么。

    吳祖清沿著院墻來回踱步,回身見廂房外亮起火光,疾步走了過去。

    單薄身影蹲在火盆邊,橘紅的光照映她臉龐,煥發出生氣。可她掛著詭異的笑,令這光彩猶如回光返照。

    蒲郁打了個激靈。倉皇起身,抬眸瞧他,“你怎么還在?”

    吳祖清語噎,眉頭微蹙,“什么叫我還在,我說了守在門口的?!?/br>
    “……哦?!?/br>
    “你這是作甚?”

    眸中倒映焰焰的火,“臟衣服,不要了?!?/br>
    吳祖清原想從背后去攏住她??蛇€是止住了,脫下棉衣給她披上,“別著涼了?!?/br>
    蒲郁淺淺應了一聲,又道:“去歇息吧?!?/br>
    “我覺少?!?/br>
    蒲郁笑了,“就會唬人。覺淺和覺少是兩碼事?!?/br>
    “年紀上來了,人就沒覺睡?!?/br>
    “那是的。”

    沉默了半分鐘,吳祖清驀地將蒲郁攬入懷。

    她悶悶的聲音擊打他的胸腔,“你松開。這是寺廟?!?/br>
    吳祖清道:“我這種人,佛是不收的。規矩壞了便壞了,且讓諸佛看著、聽著,判我這一世的惡?!?/br>
    “二哥……?”

    “下雪了?!?/br>
    蒲郁抬起頭來。

    烏黑天幕,白雪細粒粒飄揚灑下。

    初雪覆蓋北平。

    電話鈴聲接連不斷在這幢宅邸,那間機關辦公室響起。

    警衛與記者擁堵在飯店大廳。

    三樓套房的臥房里,小田切信雙腳騰空,懸梁于吊扇鐵鉤上。他未著衣履,渾身布滿鞭痕,無一寸完好的地方。

    就連腳底,也有火燒灼的痕跡。

    勘查現場的警察驚愕道:“這可了得,蓄意謀殺軍方的人啊……”

    副局長急得焦頭爛額,“哪里是謀殺,這分明是虐-殺!無論如何千萬不能讓記者拍到,你們聽見沒有!”

    “是!”

    蒲郁想不起怎么睡著的了。醒來看見窗外好景,沒由來想起《紅樓夢》里的句子。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第53章

    鐘鼓樓鐘聲響徹,蒲郁才發覺這覺竟睡到了下午。

    她換上柜子里的短襖與棉褲,也沒張鏡子照一下。不過想來是很鄉野的。

    心里的結還未全解開,但要做個什么的時候,還是想先找二哥。屋里沒人答話,她小心地掀開門簾。一眼望盡的房間里沒人影。

    蒲郁往有誦經聲的地方走,路上尋著個僧人,客氣問:“師傅,請問您知道住這兒的先生上哪兒去了嗎?”

    “那位施主留了話,晚些回?!鄙宋⑽⒆饕?。

    “……師傅?!逼延艚凶∩耍H有些難為情,“寺里這會兒還有齋飯嗎?”

    “這邊請。”

    寺里餐食寡淡,蒲郁卻怎么也吃不夠似的。吃撐了,坐在門檻下,看微薄的雪從松枝上坍下來。方才生出踏實感,是真的在可以呼吸的地方了。

    臘月晝短,陽光漸漸隱入云后。機關辦二樓會議室大門緊閉,守衛一動不動,像是眼睛也不會眨似的。相較之,傅淮錚如上了發條的偶人,在走廊上來回踱步,抬腕看表。

    小田切不再具有價值,該殺之。

    傅淮錚近來常這么說,還給領導分析建言。平津兩地還在斟酌,萬萬沒想到,小田切這就喪命了。

    此事不止關系總局或情報部門,也關系華北局勢。何況事發北平,天津、南京方面,以及日方都通電來問。

    總局的說法,這是絕密任務,你們平津不要過問,收尾就是了。

    北平軍警系統及情報部門幾位老大哥聽了是怒意橫生,當即將與小田切案牽連甚深的傅淮錚扣了下來。

    吳祖清以57號身份露面,說要帶走傅淮錚??衫洗蟾鐐兎炊嘁獟?,將他也扣下了。

    衙門官差,尤其黃埔系向來是論資排輩的。總局大老板(戴笠)第六期肄業,江湖小角色,卻憑借情報本事成為校長之親信,深得重用,還受命組建了復興社。幾位老大哥是前三期生,如今反被壓一頭,深感不快。

    吳祖清,或者說57號是大老板麾下頭號殺手,沒少因所謂的機密任務無端干涉各站的行動。新仇舊怨,老大哥們當然借題清算。何況,其中還有cc系,等著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