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符欒說完這句, 感受到懷里女子的肩膀似乎在壓抑微顫。 哦,好像是害怕。 他倒是忘了,蘇明嫵是朵暖室開出的嬌花, 這樣于他稀松平常的場面, 在她眼里不知有多血腥暴戾。 符欒猜的很對,蘇明嫵何止是怕,她怕得簡直快要哭了。 馬上摔下開始, 她只是目視不清, 又不是昏迷, 嗅覺以及聽覺都異常地靈敏。 起初,被男人炙熱的懷抱擁裹,蘇明嫵嘴里咬著甜糖, 身子不必再使力, 疼痛宛若暫時找到歇腳地,她當真是松了口氣的。 霍刀將崔成益拖出去準備折磨的時候, 蘇明嫵聽到了, 也想過開口替他求情, 但她一想起那些猥瑣眼神,就將話并著糖吞了回去。 她想, 無非是打他幾板子,該打,她才不會對那等好色之徒心生憐憫。 可事態發展一發不可收拾, 后來的進度簡直讓她瞠目結舌, 完全超過了她的預計。 她承認有瞬間,她厭惡他們的不得了, 但, 但真的還沒到折磨殺人的地步吧。 她嫁給符欒前世今生, 沒機會真正見識他的手段,現下見了,她才明白他那些梟悍的名頭打哪而來。 她再不開口,按符欒的性子,這些人怕是一個個都活不下去。 蘇明嫵忍著反胃,忖度要怎樣說才能平息王爺的怒火,未留意身子一輕,她好像被符欒給抱著起身。 逐漸靠近,鐵銹般的血腥氣味越來越深濃,沉沉的迦南香都快壓制不住。 蘇明嫵猜到他們站在哪兒,思及的剎那胃脘泛酸,她干嘔數下,竭力忍住肩頭的顫抖。 可真的是太濃烈了,混雜她唇齒間殘留的飴糖甜膩,那滋味就像是喉嚨口卡了塊肥膩的白rou,難受地不上不下。 蘇明嫵的眼眶瞬間濕潤,涌出的水氣將砂礫給推開,眼簾前漸漸清晰。 她忍不住,于是什么說辭都沒想好,慌忙扯起了就近的男人襟帶。 符欒低頭看到的就是她被‘嚇出來’的小鹿般清澈的眸子,笑了聲,道:“心軟了。” 蘇明嫵想點頭開口,嗆鼻怪味重重襲來。 話到嘴邊,她秀眉一蹙,什么教養都顧不得,“王,王爺,快,出去,我想吐了!” ... 走到了室外,郊區夜晚的晚風清冽。 蘇明嫵深深吸了口氣,拂面而來的青草味讓她感覺自己仿佛從血海沙場終于轉移到了尋常人能呆的地方。 若是再在那待下去,就算肚子里沒多余容物,她都能吐出一筐酸水來! 蘇明嫵感受著男人的胸腔內臟器跳動,符欒方才不發一言,果真將她立刻帶離馬場,眼下兩人正往馬車的朝向走。 他順著她的機會并不多,估計今日也是瞧她可憐。所以,她想替那些人求情只能趁這短暫路途時間。 蘇明嫵蹭了蹭他的衣料,不曉得從何開口,于是先喚了聲,“王爺...” 她的嗓音因為無力,聽起來軟綿綿的,像白絮棉花被壓出印痕后,再慢吞吞鼓起的樣子。 符欒垂眸看了她一眼,練馬場內的景象,比起邊關戰事實屬不值一提。 他高估了蘇明嫵的耐受能力,以為她至多少許難忍,沒想到還能想吐。 于是,蘇明嫵先開的口,問話的反而是符欒。 “王妃,怕么。” 嗯? 這是什么顯而易見的問題。 蘇明嫵虛虛咽了口,她當然怕了呀,誰看到滿眼的模糊血rou能不怕,她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符欒看到后,笑得喑味不明,“也怕本王?” 蘇明嫵聞言,一時不知怎的作答,她是覺得該怕的,然而細思起來,在場內她對符欒這個人,并沒有多大的懼意。 否則,也不會敢拉著他就叫他出去。 或者說,符欒本就是為了給她撐腰,哪怕方式殘暴,她也會心生出細微的感激,這種復雜的情緒,沖淡了她對男人舉動的怯感。 蘇明嫵咬了咬唇角,雙頰淡粉,細聲細氣,“那,那沒有,王爺是為了臣妾。” 符欒聞言,唇角不經意勾起極淺的弧度,“好了,你繼續求情罷,看能不能打動本王。” “...??” 他是每次都要這樣隨心撩撥完,再忽然講到正事嗎? 關鍵,她還每次都被他看得透透的... 蘇明嫵甩開胡思亂想,認真地斟酌片刻,才開口道:“王爺,臣妾兒時在宮里湖邊不小心撞見過具尸體,后來,她成了我幼時的夢魘。” “她與我無關,我都記掛那么久。” “如果有人因我而死,那樣我會更害怕的。” 蘇明嫵邊說著話,邊毫不自察地在符欒交疊的襟口繡邊上描繪紋路。 有的事,她沒辦法細說。 老天爺給了機會,教她重新活了回來,她對生命自是有不同尋常的敬畏感。 蘇明嫵的確覺得那些害她的人罪不至死,但同時,她也有私心。 她怕薄了福緣,怕得到報應,最怕的,是老天爺將她送回到前世看著生命流逝,卻無可奈何的處境。 “王爺,臣妾嘴笨,不太明白該如何替人求情,您才能不生氣...” 符欒的步子向來很快,他這時忽然停下,輕笑出聲,“誰說的,本王看王妃,倒是很會。” “啊?” 蘇明嫵懵然抬頭,男人說這話時,黑瞳沉沉望進她的眼里,明明簡單的一句話,毫無緣故地纏繞上絲絲曖昧。 蘇明嫵臉上倏然緋紅,差點忘記自己方才說的什么。 她,她哪里會了啊! 符欒的視線帶著她落在衣襟,女子白嫩的指尖仍舊停留那處比劃。她的每一下觸碰都似有若無地點在男人心口,狀若撒嬌,夜色中帶著誘惑。 “這還不會?” “...” 蘇明嫵耳朵也變了色,因為她發現符欒眸色轉深,定是又想歪了。 對,他是有幾日沒碰她,但他怎么能在現下的處境,還想到那事上面去! 蘇明嫵嗔怒,“王爺,臣妾都這樣慘了,你,你還在想什么啊!” “嗯,你這樣,本王不能動你,便連想都不能想了?” “...” 好好開場的正經話,被符欒這么打亂,又歪到了天邊去。 蘇明嫵不曉得繼續說什么好,只顧羞澀埋進他的胸口,“反正,我是替他們求過情了,王爺你,你不要亂殺人。” 說完,她有點怕符欒發火,心虛地加了幾個字,悶悶地道:“就,盡量嘛。” 符欒瞧她又大膽又慫的樣子,笑出了聲,將她裹抱得更緊... ... 回到馬車,蘇明嫵被符欒輕輕置放在有軟墊的廂椅上。 蘇明嫵坐正,驀地想到了兩人,確切地說,是一人一物。 她著急拉扯住符欒,“王爺,綠螢她沒事了嗎?” 符欒給她腰下塞了個枕頭,提起那個丫鬟,印象里霍刀好像將人扔在了馬場,“嗯 ,有人照顧。” “哦,還有,那匹矮腳馬...” 蘇明嫵聽到霍刀的話,小馬其實無辜,它是因為她才有的橫禍,中了毒藥還摔過人,大寧朝的律法,傷人的畜生都是要被絞死的。 蘇明嫵忘不了小馬聽話,乖乖回頭蹭她手的樣子。 “臣妾,臣妾想養它作玩寵,王爺能不能替我買下來,帶回涼州。” 蘇明嫵想著,符欒要是不同意,她自己也能出錢,就是怕小馬活不過今晚。 符欒卻不甚在意,“隨你喜歡。” 男人走后,蘇明嫵懶懶靠著車廂壁,她好奇地掀開窗牖布簾,看到原來馬車外面被侍衛重重包圍。 說是侍衛,但并不如她身邊那兩個那般的和顏悅色。 而是當真面無表情,很冷很兇,與刀疤臉差不多,身上背負有刀光劍影的殺戮氣質。 今晚見到的這些,才是符欒的真面目麼。 蘇明嫵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萬人皆有命,那些人或許罪不至死,但落在符欒手里... 她既無法左右,那就交給天意吧。 ... 半個時辰后,練馬場內遍地狼藉。 壯漢老板看了圈兒,無奈地搖頭,不知明日天亮傳出去,要在京華如何的腥風血雨,他這個馬場恐怕要關上一陣子。 其實這等場面,對于行軍打過仗的人來說,也不是異常駭人。 但京華的地界,哪來那么多歷練過的。 馬場主正在憶當年他曾經在軍營里發生的彪悍往事,眼角瞥到趕回來風塵仆仆的少年馬奴,驚訝轉頭:“折風?你怎么今日還來,家里的事辦完了?” “嗯,辦完了。” 馬場老板拍了拍葉折風的肩,“節哀順變,你阿嬤七十多了,你要看開點啊。” 少年赤紅雙眸,聲音卻還算平靜,“我知道。” 阿嬤年紀大,有再多銀兩也很難救回,但他從小被人遺棄,便只得那個親人。 現在,真的全都沒有了。 葉折風說完,堪堪側過頭才看到馬場的‘景致’,倏然皺起眉道:“...王,王大哥,這,這是怎么回事?” “哦,嗐,你來的說巧不巧,不巧也巧,大煞星剛走。” 馬場主簡單說了先前的事,唾沫橫飛,本以為少年會害怕,沒想到葉折風聽完沉默了須臾,道:“雍涼王護住了他想護住的人。” “雖然殘忍,他的確很厲害。” 男人不就當如此,行勝于言。 葉折風看場內馬奴們閉著眼睛,邊吐邊掃灑,“王大哥,我來清理吧,我劏過豬,見多了血,不會有太大反應。” “好嘞。”馬場主又道,“折風,我估計馬場要關上半個月不止,等會兒我結算點銀子給你,你再謀謀別的差事。” “嗯。” 馬場主是從軍營退下來的老兵,當初因腿上有疾,就回京華與人一道開了練馬場,算得上有眼界的人。 他很喜歡葉折風,這小伙子來馬場才干了幾天活,他們當過兵的眼光獨到,折風且不說五官俊朗端正,骨架子也寬重,是個天生練家子。 “這樣吧,我多給你點盤纏,你直接去參兵。” 葉折風正在找笤帚,聞言啊了聲,抬頭道:“你說,去軍營?” “對,每兩年兵部的征兵,你是沒資格去的,所以只有一條路,直接去邊關投靠。” 馬場主是個粗中有細,想到就要做的大漢,他接著笑道:“戰場危險和機會并行,有朝一日你掙得軍功,前途無量。” “折風,難道你就沒有想得到的東西?財富名利,都不想要?” 想得到的東西... 葉折風從小最堅持的念頭,是想好好侍奉撿到他并養大他的阿嬤,現在,他孑然一身,也并無想法去尋找丟棄他的人。 那么,他還想得到什么呢? 深思間,腳下滾來了顆圓圓的糖,糖紙淡黃色沾染了不少沙塵,但看起來還是甜甜的。 真奇怪,葉折風無端想起那位馬車上的夫人。 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長得好,聲音好,心地好,像櫻花幻化成的仙女。 善心夫人在他的心里不可褻瀆,他不敢說期盼得到。 可,他還是想找到她。 葉折風的星眸里亮晶晶的,像是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動力。 他看著對面的場主,“真的什么都可以么。” “我想找到一個人,報恩。” ... ※※※※※※※※※※※※※※※※※※※※ o(n_n)o ***感謝的分界線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可愛:魚寶寶寶寶寶兒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