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少年
“只剩下最后一盤了,你們一起來的話,誰要?” 高奚和齊越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給你吧。” 然后兩人具是一愣,高奚先反應過來笑了笑,從店家手里接過碟子,對齊越說道:“我們一人一半錢,然后再換著聽嘛,等下次補貨了,再來買一碟就是。” 她想起以前和他一起買東西,確實可以只買一份,畢竟她是鬼來的…… 齊越卻突然心里有些發緊,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又覺得有些念頭出現得很不合時宜。 下一次再見面的話,是什么時候呢? 還沒有分開,就已經在期待再見了。 “怎么了?”見他走神得厲害,高奚問道。 “沒事……”他從荷包里拿出錢來,為了買這碟他存了很久,現在只用給一半……挺不錯的。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身旁女孩的神情,見她依然帶著和暖笑意,一時間,他連指尖似乎都在發熱。 剩下的錢,可以請她吃點什么。 齊越這樣想著,沒注意到高奚跑到一旁看古典音樂的唱片了,而店家低聲對他道:“小哥,你女朋友很勇敢了,都主動約你下次見面,你也要加油,別讓女孩子覺得是自己剃頭挑子一頭熱啊。” 齊越急忙想解釋清楚什么,可話到嘴邊,余光見高奚又過來了,便緊緊住口,在店家了然又善意的笑容里深深窘迫。 “你怎么了?”見他耳根子都紅了,高奚不由得感到新奇。 然后又想起這還不是日后的齊越,沒有那般……淡定自若,那人別說紅臉,就連廉恥心恐怕都丟進了太平洋。 大概是從未見過他這幅有趣的模樣,高奚笑著轉了轉頭,打量著他,于是成功讓齊越的臉更紅了。 她在心里遺憾的想,現在的手機還是小靈通,不然一定用高清像素把他這難得一見的模樣拍下來,日后用來打趣他。 誰叫上輩子也沒少受他作弄。 最后為了不讓他繼續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兩人給了錢之后高奚便拉著他走了。 高奚臉上掛著笑,因為見他不自在,總覺得很有趣就是了。 齊越莫名的背后發涼,這個女孩有些不安好心的樣子是怎么回事…… 走出了音像店,齊越終于緩過氣來,看著高奚的側臉,之前喜悅和激動的心情平復下去后,他又開始沉默。 他還是覺得,讓高奚和他一道走著,會讓她也遭受別人異樣的目光。 “高……” 話還未及出口,高奚便拽了拽他的袖子,目光看向一家櫥窗,里面擺著女人用的化妝品。 “那只口紅的顏色好漂亮啊。”她帶著羨慕的笑意對著他說道。他去看她的眼睛,竟從里面讀出了熱烈的渴望,轉而又變成了一抹空洞洞的落寞。 就像秋日褪去最后的殘紅后,余留一地的枯枝敗葉,了無生機。 這讓他不由皺眉,為什么要露出這樣的神情來?以她的家世,喜歡的話應該是可以隨便買不是么……可她的神情告訴他不是,就像那是她永遠無法觸及到的東西,只能讓她眼巴巴的看著別的女孩用鮮艷的顏色來裝扮自己。 ……不該是這樣。她該擁有一切最好的東西才對。 “進去吧。”齊越拉住她的手腕,往店里走去。 “啊?”于是高奚才反應過來,臉色也紅了起來,因為前生每到一個地方,也會同他一起上街四處看看,每次見到這些供人類使用的物件,特別是色彩艷烈的,都讓她很是羨慕。剛才和他一道走著,實在是太像那段時光,這才讓她晃了神。 前生,高奚甚至還逼著齊越給她燒了一套某牌子所有色號的口紅……可惜沒收到。 只收到某人一個大白眼。 “齊越……齊越……我不是想買。”她小聲辯解著,可這人像鐵了心,一鼓作氣把她拉到柜姐面前,“要一支這個顏色的口紅。”面對如此成熟的女性化用品,少年的手指顯得青澀而不好意思,指著高奚剛才說的口紅道。 他看了價格,正好是他剩下的那一半錢。望向高奚,堅定道:“你幫我找了律師,這就當我的謝禮。”然后不給她拒絕的余地,快速結賬。 高奚一時語塞,而柜姐已經笑瞇瞇地把口紅裝進包裝盒,遞給了他們,并建議道:“同學,你的小女朋友長得這么漂亮,還有別的色號也很適合她哦,我們可以免費試的。” 這下輪到高奚窘迫了,特別是她見齊越的眼神很動搖,于是忙拒絕:“謝謝,不用了。” 身為女人,她可太清楚柜姐的推銷能力了,能把齊越未來叁個月的飯錢都給騙到荷包里去…… 于是接過口紅盒子,拉著他離開。 走出店門,高奚嘆了一口氣,卻又笑了出來:“你這傻鵝……” 可上輩子他也是這樣。 說著,化妝也沒什么用,也只有他一個人能看見她,是想在和別的鬼茬架的時候做最靚的鬼不成? 可一次又一次地買了昂貴又好看的化妝品和裙子燒給她。 說著,明明只能吃香燭的家伙,不要每次都sao擾他吃飯。 可每到一個地方,他都去最有名的飯店,買來許多的美食,供奉給她。 說著,他們只是合作伙伴的關系,大難臨頭各自飛就好。 可偏偏,又要一腳踏進她的深淵。 齊越啊…… “你喜歡嗎?”齊越的模樣有些不自然,輕聲問她。 高奚的手指勾緊了禮盒帶,真心地點頭:“喜歡。” 他撇開眼神,“嗯。” 于是高奚還是很好奇,為什么這人年少時這么容易害羞?時光到底對你做了什么…… 兩人再次踏上了公交,不過齊越拉著她走到最后邊靠門的地方,對她低聲道:“高奚,從我們出學校開始,就有人一直跟著你,待會我帶你下車,要跑一段路,把他們甩開。”模樣嚴肅正經,他花了些時間,確定有叁個男人跟著她,也不知要對她做些什么。 總之,他不會讓她被傷害了的。 高奚倒是頗感意外,沒想到齊越這個時候的反偵查能力已經這么好了。 不過她無奈地笑了笑:“抱歉,那不是可疑的人,是我爸給我配的保鏢。我讓他們跟著是不想我爸擔心我。” 高警官沒有告訴過她這件事。但從上輩子開始,她就察覺到在她外出時有人跟著她,稍微想想也知道是誰的命令。經歷過那樣的事故后,這輩子他更是對她看得嚴。 同樣,如果高奚不是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他都了如指掌,也不會到處亂跑,無故惹他擔心。 齊越:“……”恕他不懂有錢人的世界了。 “我本來也打算上公交告訴你的,接下來要去你家,讓他們跟著也不太好,我會告訴他們在公交車站等著我就行了。”高奚道。 齊越想了想,卻搖頭:“不用,我不介意,讓他們跟著就行。” 一開始頭腦發熱答應了她,可他后來一直在想,萬一讓她陷入不該有麻煩怎么辦。 既然有人跟著那就再好不過了。 “齊越,你不要覺得會連累我。”高奚看著少年總是若有似無擰起的眉頭,眉眼也低落下去。 齊越不明白怎么被她看破了心思,可還是不忍見她失落,“不會……我只是,怕你家人擔心。” 高奚再次抬起頭,一點盈潤在她眼里一閃而過:“沒關系,我爸爸什么都知道。” 所有的一切。 *** 齊越的家住在很遠的老街區,坐公交也要一個小時,高奚在車上還迷糊地睡了一覺,到了目的地才被齊越小心翼翼地叫醒。 “到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蒙地看著窗外,“……好。” 她這幅樣子,可愛軟糯得惹人心亂。齊越不敢多看她,只好先下了車。 高奚連忙跟上,并以為自己睡過頭又惹他白眼了…… 畢竟上輩子某人就老說她,明明是個鬼,怎么那么愛睡覺,耽誤了正事。 她委屈……總是吃不飽,沒力氣了還不讓人家睡覺嗎? “齊越,齊越……” 少年停下腳步,看女孩子小跑著過來,眼睛里又有渴望的光芒。 是又看中什么想要的了嗎? 齊越暗自下定注意,反正這個街區的人多都是他認識的老街坊,賒個賬,過幾天付給他們也沒什么問題。 她喜歡的話,有問題,也得沒問題。 誰知高奚拉住他,轉身來到一家賣香燭紙錢的店,喃喃道:“好香啊……”肚子甚至很適時的叫了一聲。 齊越:……? “齊越?”店主從里面走了出來,看見齊越便露出一個笑容:“放學了?這是……” “同學。”深怕他也說出讓高奚不自在的話,齊越趕忙搶白道。 店主了然地點點頭。 齊越:……夠了。 “小meimei想買香燭紙錢?給過世的親人嗎?”店主和藹地問著高奚。 高奚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根燭,湊到鼻底輕嗅,模樣堪比折下一朵春日野穹下的花那般溫柔嫻雅。 可為什么是香燭啊! 齊越有些凌亂,但什么也沒說,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她。 高奚卻有些遺憾,上輩子竟然沒吃過品質這么好的香燭……她和齊越走過了大半個國家,甚至還去過別國,齊越給她買來的香燭口味繁多,但只有她現在手里這一根,才能稱得上真正的美味佳肴。 過了沒多久她就將香燭放下了,畢竟現在是活人,這幅模樣容易嚇著別人。 她看著店家,是一個大概六七十歲的老爺爺,模樣甚是和藹可親,哪怕她的舉動有些詭異,卻也沒有露出奇怪的表情,站在一旁,善解人意。 “爺爺,能不能幫我拿一對香燭和一沓紙錢,我給朋友的。” “好,你等等。”于是轉身進了內堂。 她看向齊越,見他面色如常,不由得又露出笑意:“我剛才的樣子,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么?”齊越撇開了眼神,不知怎的,現在只要一看見她的眼睛,他就心底發慌,骨頭酥軟。 “誰沒點小癖好,我還喜歡聞下雨天的味道呢。” “還有雨后的泥土味?覺得那像西瓜味對嗎。” 齊越沒想到她竟然猜到了,楞楞地點頭。 高奚的笑意卻越發深刻,這人上輩子就和她說過這件事,還揪著她下雨天跑出去玩,結果她是鬼半點事沒有,他卻發燒躺了一個星期。 被她使勁嘲笑了一番。 她搖頭嘆氣:“這可不是癖好,我是鑒賞一下,就像有人品酒品茶,我品香燭。這家的香燭很不錯,細膩不嗆鼻,不是殯儀館里隨意忽悠鬼的次品可比的,實在要說的話,用香水來比擬,這家的香燭絕不會有讓鬼退避叁舍,捂鼻子逃跑的想法。” 齊越心想這到底有什么區別?于是狐疑地拿過香燭也使勁聞了聞。 “小meimei眼光獨到。”店家回來了,將她要的東西打包好,笑著遞給她:“這里的香燭紙錢都是我和老伴做的,賣了好幾十年了,只有你這么有趣地夸過它。我老伴知道了,也一定很開心。” 高奚紅著臉接過袋子,小聲道了謝。 在齊越欲幫她給錢時制止道:“這不是我們兩要用的,送給別人,我自己來就好了。” 好吧。但是齊越心想他自己也不想用這玩意兒啊! 作別了老板,在齊越無奈的目光中約定了下次還到這里買香燭紙錢。然后高奚和齊越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一路上她都是一副新鮮得不行的樣子。 “齊越,那是什么?” “磨刀店,這街區有開武館的地方。” 她贊嘆不已:“這么酷啊!” 他輕哼:“酷什么……難以約束那些混球,你爸爸派警察進來很多次了。” 高奚歪歪頭,其實她還有一件事想問他。 齊越他是不是很早之前也認識了高警官呢。她心里有疑慮,警局那件事后她想了很久,覺得父親大概率不會一無所知,可這其中有什么關聯,她一時又沒有頭緒。 這少年還不是日后那各方面都精明強悍的人,要套話的話,還是很容易的。 齊越本來想問她要不要吃米線,結果一回頭又見她滿臉的笑。 很可愛,但就是讓他覺得不懷好意。 “又怎么了?” 高奚輕咳兩聲:“齊越啊……” 可她還說下文,一陣狗吠聲從遠處傳來。 一條黑背犬朝他們飛奔過來,尾巴搖得歡快。 齊越神色變得嫌棄,又隱隱的舒緩了眉頭:“這死狗,高奚,這就是……高奚?”他轉頭看向那女孩,卻見她臉色蒼白,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眼里寫滿了惶恐。 于是齊越想也沒想,呵止了那要撲到高奚身上的狗,“阿丙停下!待到一邊去!” 痛苦的回憶剎那將高奚淹沒,黑暗的地牢,和從不停歇的狗叫聲…… “齊越……我害怕……”她沙啞著嗓子,又痛苦,又不甘。這是齊越的狗啊,前生就給她看過照片,他告訴她,這是他年少時,陪伴他最多的好朋友。 可她還是從靈魂深處感到恐懼,急劇的,不可抑制的。 “沒事,別怕。我這就讓它回去。” 阿丙發出委屈的嗚咽聲,明明是威風凜凜的狗種,可眼睛濕漉漉的,對著高奚輕輕叫喚。 看來是還沒忘記給它狗糧,又說要帶它回家的她。 高奚楞住了。 “哼什么哼,快回家去,我待會就回來。”齊越皺著眉,把高奚護得更緊了些,怕這一向跳脫的狗子不顧一切地撲上來。 阿丙委屈地站起來,耷拉著尾巴,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對著高奚發出嗚咽聲。 “它叫阿丙嗎?”高奚輕聲問齊越道。 齊越點頭,“因為這狗神經病。” 阿丙得虧聽不懂太多人話。 高奚雖臉色慘白,但還是笑了出來,恢復了些氣色,對著它輕聲道:“阿丙,對不起,我食言了。” 齊越撓撓頭:“這狗不配你和它道歉。” 阿丙本來很開心高奚叫了它的名字,但見主人在一旁的神色,讓它有些憤怒。 于是對他大叫了兩聲。 “死狗。” 見這兩又有吵起來的趨勢,高奚連忙阻止,她看出阿丙是一只很有靈性的狗狗,于是強迫自己壓下不自在,柔聲道:“阿丙,過來。” 阿丙通人性,見高奚面色不虞,以為她不喜歡自己,頗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 “高奚,不用勉強自己。”齊越也提醒道。 “沒關系的。”高奚蹲下去,和這只已經長到她膝蓋的狗狗平視著,笑了笑:“阿丙,我生病了……所以現在不能和你一起玩,等以后我好了,再來見你好不好?” 阿丙嗚嗚兩聲,像是在回答她。 不知為何,高奚突然紅了眼眶:“謝謝你。” 阿丙看了看她,在地上滾了一圈,吐了吐舌頭,呼哧喘氣。 高奚看向齊越,齊越無奈解釋道:“這死狗說它很開心。” 她眉眼柔和帶笑:“嗯,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