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呀。”寧嬌嬌彎起眉眼，回身和小乞兒揮了揮手，而后又看向了白衣公子，“終于來啦——我就知道，你還會來的。”

    是你還會來，而不是你回來了。

    離淵同樣在看她，又或者說，這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得以涅槃后的第一件、也是最想做的一件事。

    他看著那雙漂亮的眼眸，在這里曾經(jīng)倒映著人間的萬家燈火，而現(xiàn)在又唯獨是他占據(jù)了最亮的那盞。

    一如曾經(jīng)年少時抬眸一瞥，從此生生世世將一人刻入心間，唯你是驚鴻。

    一看見她時，離淵就也笑了，如冰雪消融，晴空初霽，不顧身后草木山河，不顧體內(nèi)尚未平息的喧囂，不顧任何天地間若有若無的束縛——

    這一次他仍選擇向她而去。

    從始至終。

    白衣公子走到了寧嬌嬌的傘前，聲線溫潤，如絲絲縷縷的春風(fēng)拂過，一如當(dāng)年人間初遇。

    “在下仲獻(xiàn)玉，表字離淵。”他斂起眉目，唯獨只將一人印在眼底，長長的睫羽都噙著溫柔，微微俯身，“不知是否有幸，可以與姑娘作伴，再游一遭？”

    離淵沒有將話說全，可他確定，對面那人一定能明白。

    散漫的細(xì)雪紛紛揚揚，落在地上時帶起了白霧似的痕跡，頃刻消散，浩渺如煙云，竟是無端在人間弄出了幾分仙境的味道。

    天高水闊，紅塵路遠(yuǎn)，眾生紛擾又寥寥，可愿與我再走一遭？

    身后是戲園子里哄笑熱鬧的聲音，咿咿呀呀的唱曲中夾雜著叫好聲，寧嬌嬌再也沒回頭，她微微上前，將手中的傘舉高，無需多說一字，離淵默契地接過了那柄白傘撐在了兩人的頭頂，寧嬌嬌沒忍住，低頭自己笑了一下，抬眸時卻故作漫不經(jīng)心道：“仲獻(xiàn)玉？離淵？你怎么這么多名字？”

    寧嬌嬌一邊說著話，一邊向前走去，離淵跟在她身后，又聽她說道：“——還偏偏我一個都不認(rèn)識。”

    離淵聞此，驟然停下腳步，可又無法看著她淋雪，加快了幾步走到她身旁，只是握在傘上的手更緊，骨節(jié)泛白，臉色更是蒼白到毫無血色，他咳了幾聲，勉強(qiáng)牽起嘴角低聲道：“無妨，是在下唐突，如若……”

    離淵似乎想要再說什么，卻在這一刻猛烈地咳嗽起來，胸膛劇烈的起伏，仿佛下一刻就又會如那一日般煙消云散，直把身旁的寧嬌嬌嚇了一跳，趕緊回身扶住他，再不顧之前的想法，連聲問道：“怎么回事？是惡火殘余嗎？還是之前留下的上古魔氣未凈？你還能撐得住嗎？你先忍一下，我給你渡寫靈氣，我們再去——”

    寧嬌嬌的話沒有說完，手腕被人扣住，輕輕一拽，猝不及防間便跌入了一人的懷抱，下一秒，唇上被溫?zé)崛彳浉采w，本撐在頭頂?shù)膫阆蛳碌谷ィ瑢扇说纳碛罢诒巍?/br>
    這個吻沒能持續(xù)很久，甚至可以說是一觸即離。

    若是現(xiàn)在還反應(yīng)不過來，寧嬌嬌真就白活這么些年了，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離淵：“有長進(jìn)啊，還學(xué)會裝可憐了？”

    離淵揚眉，一手撐著傘，一手牽著她往前走：“嗯，不過能成功，還是要感謝寧小姐對在下不設(shè)防。”

    這人說話慢條斯理的，嗓音溫潤，含著絲絲笑意，表面上仍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貴公子模樣，旁人乍一看也一定覺得這位白衣公子是個光風(fēng)霽月的君子，誰能想要他會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呢。

    寧嬌嬌輕哼一聲，她甚至覺得離淵現(xiàn)在有幾分得意。

    兩人穿梭于集市人群，寧嬌嬌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拍了拍離淵的手：“你看——你等我一下，我再去買根糖葫蘆！”說完就直接從傘下離開，跑得飛快。

    離淵被她推開時怔了一秒，而后失笑。他當(dāng)然不可能等在原地，他握著傘，顧不得自己半身風(fēng)雪，快步跟在寧嬌嬌身后，好脾氣地將傘撐在了寧嬌嬌的頭頂。

    “呀，你這情郎倒是不錯。”賣糖葫蘆的大爺對著寧嬌嬌比了個手勢，悄聲道，“信老爺子我的眼光，小姑娘，你的這情郎啊，靠譜！好好過啊！”

    大爺淳樸的話語帶著最干凈的祝福，寧嬌嬌接過那根糖葫蘆，轉(zhuǎn)身鉆入了那位‘靠譜’的白衣公子懷中。

    “要不要吃一顆？”她眨眨眼，舉起了手，“說起來，這么多次，你好像一次都沒吃到過。”

    這么一想倒還真是。

    離淵想起往事也頗覺好笑，順著寧嬌嬌舉起的姿勢，叼走了頂端的那顆糖葫蘆。

    “好不好吃？”

    “好吃。”離淵聲音很輕，似是害怕短短一個詞太過敷衍，他又道，“很甜。”

    甜？

    糖葫蘆不都是酸甜的么？內(nèi)里是山楂，怎么會很甜呢？

    寧嬌嬌搖搖頭，嘀咕著離淵還是不懂品嘗美食，不過她的心情顯然很是雀躍，咬下了一顆糖葫蘆，又開始東張西望地打量起周圍的景物起來。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再能成功地拋下身旁的白衣公子。

    離淵牽住身旁人的手，一根一根將手指順著對方的指縫插\入，直到兩者密不透風(fēng)，好似再也融不進(jìn)任何東西橫在其中。

    耳旁皆是凡塵喧囂，裹挾著風(fēng)聲雨聲嘈雜聲，聲聲入耳，唯留下一人身影映入心扉。

    所謂“偏愛白衣”，所謂“偏愛冷清”。

    所謂“偏愛塵世”，所謂“偏愛燈火”。

    所謂花香，所謂月色。

    到頭來，都不過是偏愛一人。

    上天九重，俗世七情，紅塵六欲，所有的世間喧囂之中，他只認(rèn)定了一個人。

    從始至終。

    離淵眉眼彎彎，隔著一柄傘，心中輕聲許下最終的諾言。

    白雪皚皚掃過獵獵紅塵，襟懷萬里山河，而山河中唯你最璀璨。

    如工筆史書中傳世不滅的月光，如對峙黑夜時唯一亮起的燈火。

    待到天地壽盡，日月命絕。

    永生永世，我只為你情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