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這還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地方是柳無暇所在的方位忽而蔓延出了絲線狀的東西,直直地向著煙霧所在而去,而白色煙霧似是感應到了什么,竟然也分出了些許往那墨綠色的線團流動,雙方相匯時糾成了一小撮如羽毛狀的霧氣。 畫面一時竟有幾分詭異。 宣長老先是一呆,快步走進了那緣生鏡,細細觀察后恍然:“啊哈,原來如此。”他笑著搖了搖頭,對著柳無暇嘆道:“也該是你們前世有緣,如今才有一世同門之誼。” 寧嬌嬌聽得出神,不由從柳無暇身后探出個腦袋追問:“前世的緣分又該如何判定呢?” 宣長老冷不丁被他這么一問,倒是一愣,想了想道:“判定的因素很多,比如若是一方對另一方有愧疚、有執念等等,只要有一種感情極其深刻,那邊會造成羈絆,累計到下一世的緣分中。” 寧嬌嬌蹙起眉,似乎有些無法理解:“那豈不是只要一人不放,另一人便永遠無法逃脫了?” 宣長老被她逗笑:“哪有這么容易!”他指著那緣生鏡道,“比如你看那代表你師兄的墨綠絲線和代表你的白色絲線能夠和諧共處,這便是代表著你們前世關系便不錯,許是就有些兄妹緣分在的,如此才能在今生再續前緣。” “這也是極為難得的緣分了,正如傳說的那樣‘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換今生一次擦肩’。通常而言,前世即便情深,輪回至今生時,能夠有一次交談或是一面之緣,便已算作了斷了。” 他還沒說,倘若不是寧嬌嬌可能是那上界的神仙,那此刻緣生鏡便能呈現她前世與柳無暇的糾葛也未可知。 寧嬌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指著那被緋色煙霧問道:“敢問長老,此處又是何物?” 宣長老一頓,輕咳了聲,問道:“寧姑娘,能否多嘴問一句,您修的是什么道?” 寧嬌嬌被稱呼喊得一怔,和柳無暇互看一眼,旋即失笑。 這下倒好,猜出寧嬌嬌可能是上界的神仙渡劫轉世,連“小友”也不叫了,一口一個“您”。 寧嬌嬌聽得好笑,之前還以為這位宣長老足夠淡定,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神仙,如今看來,倒是她看走了眼。 “我修的是無情道。” 這句話一出口,宣長老愣在了原地。 無情道?! 他沒忍住,用眼神上下掃了圈面前的少女,白衫粉裙,唇邊帶笑,一雙杏眼澄澈又明亮,笑起來彎成月牙狀,比畫中上界的仙子還要漂亮。 第一次見到寧嬌嬌時,宣族長老便忍不住想,哪怕是他們這些以美貌著稱的狐族,也找不到比這個人類少女更好看的了。 可誰知,她竟修的是無情道?! “……怪不得!” 陷入沉思中的宣長老忽而合掌,他扭頭看向了寧嬌嬌,目光灼灼,大步走向了她似是要伸手,被柳無暇眼疾手快地用扇子擋了一下。 他瞇起眼,帶著笑道:“宣長老?” 宣長老被柳無暇笑得打了個激靈,心想怎么鴻蒙仙府的弟子都這般可怕,訕訕后退了兩步,對著寧嬌嬌道:“在下想起來這是為何了!” “緋紅色如紅鸞之星,主姻緣,這緣生鏡的意思是,只要您斬斷了最后的這根姻緣線,就可以得道飛升了!” 姻緣? 寧嬌嬌眉頭皺得更深,下意識開口道:“我沒有喜歡的人——難道我就一直無法飛升了?” 宣長老神秘一笑:“自然不是。” “仙子沒有,可以假裝有。” …… …… 日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進室內,斑斑駁駁的,在室內拉出了一條長線。 白衣公子眉目低垂,目光落在手中的書卷上,模樣極其溫潤疏朗,勾人心動, 一些路過的狐族侍女忍不住偷偷打量,心中贊嘆這次來的人族怎么都長得如此好看。 “你猜猜他在做什么?” “不是在看書么——八成又是那些修煉的書,聽說他們人族修士都很勤奮呢!” …… 耳旁傳來她們小聲的議論,離淵垂著眼,目光似乎落在書面上,然后若讓人細看,卻能發現那眼神有些空。 ——寧嬌嬌已經有三日沒有來找過他了。 離淵手指捏緊了書頁,下一刻,徑直起身到了門口。 “勞駕。”他態度溫潤,直把那些身經百戰的狐族侍女都笑紅了臉。 “不知幾位可知與我同行的那位女修,近些時日在忙什么?” 那幾位狐族侍女驚異地彼此對視,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終是推出來了一位。 穿著黃色衣衫的侍女惱恨地瞪了她們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公子不知道嗎?” “那位寧姓女仙在籌備婚事呀,說是近些日子要成婚了呢!” 第50章 嘆仙緣 天上地下人間、有蒼生處何處可…… 傳說中即將成婚的寧嬌嬌正與姜北芙手挽著手逛街。 也不知是否真的應了那句“有緣”, 姜北芙記得分明,自己從未見過寧嬌嬌,此番更是初見, 卻偏偏有種似是故人歸的感覺。 而她表達喜歡的方式也不外乎那么幾種。 陪著寧嬌嬌逛街,給寧嬌嬌買買買——甚至還試圖給她介紹不少貌美的男子。 寧嬌嬌:倒也不必。 她哭笑不得地謝絕了姜北芙的好意, 不過倒沒拒絕她逛街的邀請。 與姜北芙在一起時的日子,讓寧嬌嬌極為放松,好似又回到了記憶中那個平和自由的世界, 隨時隨地只要有空便能約上三五好友一起逛街嬉鬧,快樂極了。 “你不回去真的沒事嗎?”寧嬌嬌靠在椅背上, 放下茶杯,有些奇怪道,“云隱宗那邊不著急?” 早上都逛了大半日了,采買的東西姜北芙都派人送回了月山宣族,她們兩人總算有些疲憊了, 如今便在戲樓里開了個雅間休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姜北芙眉眼一挑:“能有什么事?”她隨手捏了塊櫻桃糕送入口中,吐槽了一句“真是太甜”,而后便靠在了椅背上, 懶懶洋洋的樣子像極了一只橘貓。 “你這幾日在忙別的, 恐怕不知道如今修仙界都亂了套了, 我師父巴不得我憋回去搗亂, 好讓他有時間收拾那些叛徒。” 見寧嬌嬌對這個話題有幾分興趣,姜北芙也不隱瞞, 一五一十地給她交代了了個清楚。 原來是之前那日衛懷璧被誅殺后,最先收到消息的除了宣族和鴻蒙仙府,自然是有弟子也被牽連進去的云隱宗。 云隱宗比起鴻蒙仙府自然不算什么大宗派, 可好歹也是有幾位大能坐鎮的,如今在外頭吃了個大虧,還被人發現自家內部全是虱子,掌門自然是當場暴怒。 因而在得知自家弟子在月山吃好喝好,也不缺人伺候,甚至還有美人相伴時,云隱宗的掌門大手一揮,索性就讓姜北芙別回來了。 寧嬌嬌:“……美人相伴?” 意識到自己口快,姜北芙眨眨眼,咳嗽了一聲:“不是有你在嘛!往常我在外行走的多,總是露面便被她們冠上了一個‘第一美人’的名頭,但在見了你之后,我覺得我被稱之為‘第一美人’實在是名不副實,這個名頭該給你才是!” “至于我,唔,便在你之下,委委屈屈做個‘第二美人’吧。” 寧嬌嬌被她這‘第一美人’‘第二美人’逗得失笑,繞著自己的發絲,頑皮道:“行行行,既然北芙jiejie這么說了,我就卻之不恭啦。” 兩人嬉鬧間,寧嬌嬌才知道不止是云隱宗,無垢閣在各個宗門皆放了些細作用來探聽消息,掌握著大大小小的動態,據說他們如此,也是為了得到那傳聞中的鳳凰骨。 又是鳳凰骸骨。 寧嬌嬌想起那日倒在血泊中的青年,心中驀地騰起了一股微妙的怒火,雖不知憤怒,但對于如今已能對萬物心如止水的寧嬌嬌而言,已經頗為不易。 不知何時起,仲獻玉的一舉一動,好似都能牽引起她的情緒。 不知幸還是不幸,如今的無垢閣便如大廈將傾,雖不至于和當日擎天門一樣坍塌得徹底,可在大大小小數十個宗門圍攻之下,完全消散也只是時間問題,輪不到寧嬌嬌出手。 “那位仲道友倒也是厲害。”姜北芙對仲獻玉也頗有幾分印象,感嘆道,“硬生生被逼著剝去鳳凰骨的徹骨之痛啊……遭遇如此世間慘痛竟也能維持本心而不入魔,心性之韌,實在令人佩服。” 她光顧著回憶,因此倒是沒注意到寧嬌嬌一瞬間的失神。 那日仲獻玉白衣染血,眼底猩紅的執拗模樣,差點讓寧嬌嬌以為他早已入魔。 他執拗地想要將鳳凰骨給她,寧嬌嬌卻不能要。 仲獻玉的眼底翻涌著太多情緒,如臨淵而下眺,像是藏著無窮無盡的黑暗。那樣紛雜的情緒,寧嬌嬌看不分明,但她知道自己注定無法回應。 姜北芙很快意識到氣氛的冷凝,原本到嘴邊的話語一轉,道:“不說這些喪氣的話題啦。”她掀開了右手邊的珠簾,肆意笑道:“開始了,來來來,快來聽戲。” 外頭咿咿呀呀的唱曲聲傳入了包廂內,兩人所屬的位置是整個戲樓里最好的位置之一,那唱曲的伶人嗓音婉轉動聽,一唱三嘆,分明已是陽春三月,被臺上人唱得如同一陣風雪縈繞。 頗有種凄美的味道。 寧嬌嬌聽了一會兒,頗有些不可思議道:“……這故事唱的是上界的神仙?” “是啊。”姜北芙聽得津津有味,抽空瞥了她一眼,奇怪道,“咦,這出《嘆仙緣》是根據坊間流傳的故事改編的,很有名氣,嬌嬌你居然沒聽過嗎?” 寧嬌嬌搖了搖頭,她沒恢復記憶時處地處偏遠的村落,而恢復了記憶后又忙著修煉,壓根兒沒什么功夫外出游玩,聽這些民間小曲兒。 在她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幾次出游…… 竟幾乎都與仲獻玉有關。 “呀,這故事其實很簡單,大概就是將那天上的帝君啊,喜歡上了一個凡間的小妖,可他天生不懂情愛,已經喜歡上了那小妖卻不自知,害得那小妖患得患失。結果有一天,小妖一時不慎跌入了輪回境中,去往三界輪回了,這時候啊,那天上的帝君才終是看破了自己的心意。” 寧嬌嬌聽得入神,冥冥之中竟覺得眼前好似浮現出了一座巍峨華麗的宮殿,模模糊糊的,讓人看不真切,偏偏寧嬌嬌就是那般篤定,這座宮殿的內里一定是白茫茫的一片,極其冰冷。 嗡—— 臺上忽然響起了一聲梵音,寧嬌嬌如夢初醒,下意識順著聲音向下眺望,看著臺上那穿著金燦燦華麗衣衫,扮做‘帝君’的人忽而停在原地似是在找尋什么,寧嬌嬌不自覺地問道:“這又是什么?” 姜北芙向下眺望了一眼,她顯然是對這出畫本子極其熟悉,只一眼便明白臺子上的戲唱到何處了。 “哦,這里啊,是將那帝君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決心下凡找尋那小妖,卻發現自己的三魂六魄早已被三界束縛而不能輕易妄動,故而想要往南面去找什么、天色天——咳,就是更厲害的神仙求救。” “是天外天吧。”寧嬌嬌眼睛緊緊地盯著臺上的伶人,口中不經意間帶出了話,“天外天隸屬三界之外,哪兒有這么容易就讓神仙為了這些小事就進去了呢?”她搖了搖頭,掏了一把茶碟里的瓜子,一邊磕,一邊與姜北芙科普. “哪怕是帝君也沒有輕易進出天外天的道,若三界之內的人要進出天外天,除非是天外天中道君的嫡系弟子,得道君本名為證,才可百年得之一見。其余別的,哪怕是三界內有牽動天道之要事——那也要有三界至尊出面,才能越過邊緣的月落清河,投下身上最珍貴的至寶為請柬,以河中之水為槌,叩響門口的太樾梵鐘才行。” 寧嬌嬌說得極為詳細,眼睛卻還在緊緊地盯著臺上扮做帝君和小妖的伶人,在她自己都沒意識的時候,已然將口中那些話傾吐而出。 姜北芙起先一合掌,恍然大悟地點頭,小聲嘀咕道:“是天外天,是天外天……嬌嬌你說得一點兒沒錯。”然而在聽了寧嬌嬌后面那一長串的科普后,姜北芙倒茶的手停留了幾秒,最后就連戲也不看了,轉頭凝視著寧嬌嬌,狐疑道:“嬌嬌,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寧嬌嬌捏著瓜子的手一頓,臺上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什么‘香銷春寂寥,仙耶?妖耶?一場雪兒盡,終歸風月也——’,腦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寧嬌嬌試圖去回憶,竟然半點不能抓住。 “……不過是我胡謅的罷了。”寧嬌嬌收回落在戲臺上的目光。 “可是……”姜北芙猶豫了一下,從見面后便一直快人快語的她慢吞吞道,“嬌嬌,我一點都不了解你口中的那些東西,心底里竟莫名篤定,覺得你說得都對?” 兩人面面相覷,連戲也不聽了,各自開始思考這段莫名其妙的對話給她們二人帶來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