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他寧愿寧嬌嬌不給他答案,說他懦弱膽小也好,說他自欺欺人也罷,但仲獻玉不想被戳破那個名為'唯獨'的幻想,哪怕—— “會啊。”面前的少女轉過頭,她的眼底噙著笑意,能看得出她心情很好。 寧嬌嬌舉著糖葫蘆,露出了淺淺一笑:“我天生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仗勢欺人、以大欺小。” “所以仲師兄完全不必將那日放在心上。” 少女沖著他彎了彎眉眼,分明是好意,又是這樣好看溫暖的笑容,偏偏讓仲獻玉骨血發冷,寒入肺腑。 不要再往下說了……仲獻玉想起了夢中的初遇,他恍然間明白了什么,喉嚨發澀,近乎失聲,只能用幾近于哀求的眼神望向了寧嬌嬌,可對方顯然沒有領悟他的意思,回望后,再次揚起了唇角。 “——因為無論是誰,我都會幫。” ——他從來不是那個“唯獨”。 腦中轟然炸開,無數思緒紛飛,大片大片的回憶飄落,仲獻玉臉色徒然變得慘白,額角的青筋暴起,那些該想起的、不該想起的記憶,悉數紛至沓來。 “師兄?仲獻玉?!” “……我沒事。” 仲獻玉——不,應該叫離淵了,他啞聲開口,卻也只能吐出了這幾個字。 迎著寧嬌嬌擔憂的目光,離淵狼狽地別開臉,鴉青色的長發劃過臉頰,遮擋住了自己此刻茫然又空洞的神色。 無論前世今生,她從來沒變。 離淵想到,變得一直是他。 從初遇時,僅僅想要一盞明亮燈火的幼稚。 到如今,想要將月光囚禁于懷的野望。 念生欲,欲生妄,故而有心魔在。 而寧嬌嬌,從始至終,都是離淵最大的執妄。 第46章 姜北芙 “我還刺瞎了他的眼睛。”…… 她如今并不常笑, 一旦笑起來卻是那樣的燦爛明媚。 離淵想,我早該知道。 這樣的光亮絕非是一人燈火。 而該是萬家月色。 可是…… 離淵垂下眼眸,自嘲一笑。 既見月色, 又如何再甘于螢火之光? 回去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 察覺到身旁人突然的沉默, 寧嬌嬌并沒有多想,只覺得是對方有些疲累的緣故。 月色蒼茫,零星幾縷光順著風落在了地面上。 兩人回到了客棧。 比起來時的人腦, 歸途顯然更為寂靜,街上的人稀少了些, 帶著些許凡間街市特有的寧靜。 離淵錯后兩步,用目光勾勒著面前女子的身影,窈窕纖細,側臉的神情比在九重天上時冷淡了許多,卻更像是記憶中的那個白衣女仙。 美好的近乎虛幻。 離淵睫毛輕顫, 漆黑的眼眸中凝出了幾分眷戀,被藏在衣袍下的手指微微向上,像是想要伸向什么,卻終究停下, 蜷縮起手指。 眼前人的身影逐漸縹緲, 如同鏡花水月, 離淵甚至不敢出聲呼喚。 唯恐是一場大夢。 察覺到身后人的目光, 寧嬌嬌搭在房門上的手停下,她轉過頭, 帶著些許疑惑看向了離淵:“仲師兄?” 被她望向的白衣男子淺笑著搖了搖頭,“方才出了會兒神,時候不早了, 嬌……師妹早些回去休息。” 寧嬌嬌凝眸看了他一眼,隨后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師兄也早些休息。” 言罷,她再也沒做任何停留,徑直進了房間。 寧嬌嬌能感受到仲獻玉身上某些細小的變化。 但她僅僅是作為一個不甚熟悉的師妹罷了,既然仲獻玉沒有主動提起,那么這一切都不是她該關心的。 寧嬌嬌心中算了算,自己又是送藥又是送花燈,應該已經將之前欠仲獻玉的那些還清了,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她很討厭欠別人東西。 所謂因果輪回,無非是一報還一報。 隱隱約約,寧嬌嬌心中有股預感,自己在斷去了俗世的一切情感后,無論修為如何,便能脫離此地,去到一個新的地方。 這一次,她決不允許自己功虧一簣。 歇息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兩人起來后,便離開了客棧。 一路上,離淵明顯察覺到寧嬌嬌對自己的態度比之前更為疏離客氣。 顯然的,她想與自己劃清界限。 離淵垂眸,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他知道寧嬌嬌沒有了過往的記憶——無論是九重天上,還是更早之前。他也知道寧嬌嬌的身份絕不會有那么簡單,甚至已經不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下凡歷劫那么簡單。 她應是與天外天有關的…… 圣君。 天外天理應隔絕于三界之外,而他們兩人,一人為帝君,一人為圣君,天自有道,更不該有任何交集,就連下凡渡劫的一切,好似都在一報還一報,讓他們兩人將糾葛理清,從此以后天各一方,再無干系。 離淵勾起唇角。 同樣是揚起了唇角,這個動作卻讓他的面容顯出了幾分陰翳,帶著些許血色的妖冶,莫名有些像是深淵中的魔物。 他可以忍受寧嬌嬌不理他,可以忍受寧嬌嬌不記得他,甚至可以忍受寧嬌嬌不再愛他—— 但離淵無法忍受,寧嬌嬌想要遠離他。 在融合了情魂后,那股扎根于骨血之中的偏執,愈發嚴重,幾乎到了病態的地步。 離淵早就有所察覺。 但這一次,他默認了。 …… 出于某些原因,寧嬌嬌迫切的想要前往月山,熟料,到底實在城鎮邊緣處出了岔子。 “你就是仲獻玉?” 一行人將他們攔了下來,為首的女子年紀不大,頭發盡數用一根紅色的絲帶束在腦后,五官頗為艷麗張揚,眉宇間隱約有股傲氣。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兩人,最終目光落在了那男子鴉青色的長發上,語調戲謔:“倒還知道偽裝?怎么,如今知道怕了?” 早在女子露面的第一瞬間,離淵便認出了來人。 雖然容貌有所轉變,但身上的氣質,以及那張揚的面容—— 除了當年心緒不寧故而下凡渡劫的北海帝姬北芙,還能是誰呢? 天道機緣,竟讓能在凡間相會。 可惜了,她沒了在九重天的記憶,而擁有記憶的離淵,卻半點也不打算點破。 離淵撩起眼皮,似笑非笑道:“恐小鬼難纏罷了。” 他半點沒有給對方面子。 果然,那紅衣女子起先一怔,而后身上猛然間靈力暴漲,眉目中盡是冷厲,仿佛下一秒就要發怒。 寧嬌嬌微微蹙眉,趕在對方出手前,上前一步:“不知道友姓甚名誰?為何忽然要對我二人出手?” 紅衣女子本不想搭理對方,直接出手了斷,誰知在聽見那女子帶著幾分軟糯的聲音后,竟是不由自主地停下。 她的視線在寧嬌嬌面上掃過,不自覺地放松了身上的氣勢,在身后弟子驚訝的眼神中,緩聲道:“我是姜北芙,與你身后那人有仇。” 寧嬌嬌覺得‘姜北芙’三個字有幾分耳熟,她在腦中繞了圈如今修仙界的宗門的布局,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確定道:“道友是云隱宗的弟子?” 姜北芙應了一聲,被對方那雙漂亮的杏眼注視著,她忍不住嘴角上揚,小小的勾起了一個微笑,旋即又在發現自己露出笑容后一頓,轉而極為不耐煩地開口:“是又如何?你快滾……讓開!我要與你旁邊那家伙算賬!” 惡聲惡氣的,將一個惡毒反派演繹到了極致。 寧嬌嬌卻絲毫不怕,反而覺得好笑,她剛想開口,忽然聽見自己身旁人平淡問道:“你說與我有仇?” 姜北芙剛消下去的怒氣又隨著這一句話蹭蹭的往上漲。 “自然是你了!” 靈力浮現,她的手中已經握緊了紅刃,怒聲道:“我兄長的手筋腳筋是不是你挑斷的?!” 寧嬌嬌側首,正對上離淵黑漆漆的眼眸,對方對她輕輕搖頭。 幅度很小,態度卻極其堅決。 他在示意她不要管此事。 寧嬌嬌握緊了手中的靈鞭,面無表情地往旁邊退了一步。 “你兄長?”離淵微微揚眉,有幾分好笑道,“齊霄?” 姜北芙陰沉地望向他,沒有開口,便是默認了。 離淵嗤笑了一聲,索性不再掩飾:“他啊,那便不止如此。”他回望北芙的視線,再次揚起唇角,一向溫潤的笑容此刻盡顯出了幾分邪氣與可怖。 “我還刺瞎了他的眼睛。” 寧嬌嬌想要上前的動作一滯。 這一刻,仲獻玉不再如往日一樣披著溫潤公子的外衣,他像是被刺激到后終于卸下了一切偽裝,變得有些像—— “……禹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