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又或者可以說,能得到青云子的垂青相助,就已經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了。 室內一片靜謐,須臾,仲獻玉微微側過臉,問道:“不知寧師妹以前,可曾有見過與我相似的人?” 太叔婪輕搖折扇,小小地翻了個白眼:“是我的師妹,不是你的師妹,別套近乎。”下一刻,他才回味過來仲獻玉話中的意思,慢慢嚴肅了神情,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仲獻玉抿抿唇,輕聲道:“臉。” “我的臉,讓她不開心了。” 雖然寧嬌嬌當時掩飾的很好,可一直關注著她的仲獻玉有怎么會看不出,當時的寧嬌嬌分明是想到了某個人,才會有那般強烈的情緒波動。 藏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握成拳。 仲獻玉想,那一定是個容貌與他很相似的人。 …… 一連多日,寧嬌嬌皆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了仲獻玉。 她并沒有如仲獻玉那般想起什么特殊的記憶,只不過是憑借著直覺行事。 寧嬌嬌的直覺告訴她,離這張臉的主人遠一些。 所謂修仙之道,本就有天地感應一說,因而寧嬌嬌完全順從了自己的內心,一直到乘坐飛舟回到鴻蒙仙府之前,寧嬌嬌打定了注意,要么不出門,即便出門也是拉著瑾圓作陪,半點不給旁人鉆空子的機會。 而就在即將啟程回鴻蒙仙府的那一日,青云子特意見了寧嬌嬌一面。 他一進門,還不等寧嬌嬌將“師父”二字說出口,迎面就直接是一道火刃! 寧嬌嬌腦子都沒反應過來時,身體卻已經有了動作,右手執無形靈鞭凌厲揮下,破空聲頓響,湛藍的鞭痕將火刃割裂,綿延成數十道小小的鞭痕,竟是包裹在了那被劈開的火刃周圍,不過片刻便將其吞噬殆盡。 寧嬌嬌早已在揮鞭的那一瞬間后退至屋內屏風處,她本都做好了一擊不成再來第二次、第三次的準備,熟料只不過隨手一擊,就將青云子的攻勢輕松化解。 要知道即便是在鴻蒙仙府,青云子的實力也堪稱首位,乃至于就連身為掌門的玉泉都說不清青云子修為的深淺。 能夠以隨手一擊擋住青云子的攻勢,就連寧嬌嬌自己都覺得無比驚愕。 “師父……?”她低下頭,攤開手掌看了好久,茫然抬起頭,“我——” “恭喜恭喜,乖徒這是突破啦。” 青云子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仿佛剛才的凌厲一擊不是他做出來的一樣。順著寧嬌嬌的錯愕的目光,青云子走到了少女的身旁,點了點對方的額頭:“突破了心結啊,自然是與悶頭修煉不同的。” 霎時間,寧嬌嬌如同醍醐灌頂般,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突破了一個大關。 “無情道……”寧嬌嬌喃喃自語,“是要斬斷七情六欲?” “確實如此,卻也不一定非要斬斷,若是能將其全部納入‘道’中,自然是最好。” 白發蒼蒼的老頭子瞇著眼,仔細瞧著寧嬌嬌笑:“所謂‘七情’,無非是喜怒憂懼愛憎欲,首先自然是要將其斬斷才能飛升。等飛升之后如何決斷,就要靠你自己領悟啦。” 說這話時,青云子微微垂著眼,聲音雖然散漫,卻帶著一股別樣的莊嚴。 有那么一瞬,寧嬌嬌又開始懷疑自家師父是什么神佛下凡歷劫了。 還記得她第一次問出這個問題時,愣了一瞬,而后笑得前仰后合,半天仍未停歇。 “得了吧,我要是神仙,我才不下凡歷劫呢。”當時的青云子說,“修為停滯就停滯嘛,能有個萬把年的活頭,痛痛快快的,不也足夠了?” 那時寧嬌嬌便知道,不止是自家師兄,就連自家師父也與旁人的觀念不同,很是會自得其樂。 果然,眼下的青云子沒正經過半柱香的時間,就再次歪著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很是坐沒坐相。 “嘖,不愧是我徒弟,短短幾年,竟是就要將旁人千年都走不完的路給走完啦。” 寧嬌嬌起初對這些沒什么認知,倒不覺有異,此時被青云子笑得反而開始擔憂,皺起臉:“我修習的有這么快嗎?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青云子被她逗樂,不正經地歪在軟椅上的老頭子笑得前仰后合:“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千萬別忘外面說。” “人家能有你這修煉速度的一半都該偷著樂了,你這孩子,怎么還覺得快起來了?” “不都說修習之事需要穩扎穩打,不可冒進么?”寧嬌嬌小聲道,“我本就與常人不同,如今又進步的這么快,自然是心中難安的。” 青云子搖了搖頭:“你既然知道自己與常人不同,就該接受修煉速度也不一樣。”他覷著眼,忽然小聲地哼笑道:“說不準是你上輩子積了什么福氣呢!” 寧嬌嬌:“上輩子?” “生生世世,因果循環。”青云子拖著語調,“說不準是你上輩子積了德,又或者是上輩子修習認真卻沒有及時得到報答,故而這輩子,天道予你些獎勵?” 這話說得也有些道理,寧嬌嬌想了想,卻再次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可是師父,您一開始不是說我的修煉需要與鳳凰骸骨相輔相成,如今我才看見鳳凰骸骨的兩個眼睛,怎么就突破了這么多呢?”寧嬌嬌扳著手指頭算道,“而且旁人起碼至金丹時,會有九道紫金天雷劈下,我現在這樣,又算什么呢?” 別說紫金天雷了,寧嬌嬌連半個雷影子都沒見著。 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寧嬌嬌是心中不踏實。 這輩子修仙修的也太容易了些吧? ……這輩子? 寧嬌嬌怔住,耳旁又傳來青云子故意拖長了聲音的教導。 “誒呀呀,和你說了是上輩子積的德——算了算了,你若還不信,不妨去月山的狐族宣家,借他們家的緣生鏡看看你前世是不是積了德。” 青云子斜睨著寧嬌嬌,似乎想起了什么,慢吞吞道:“正好,你柳師兄也在那兒,讓他給你把把關,免得你不放心。” …… 第二日一早,寧嬌嬌便打算出發。 芥子戒里全是青云子送她的法器藥物,還有太叔婪相贈的厚厚一疊符箓,用他的話來說“這東西不值錢”。 寧嬌嬌算了下,只要她的對手修為不超過化神期,那這一路上即便是靠砸法器、扔符箓,她都能順利到達月山,根本不用自己出手。 唯一的麻煩是…… “道友何必躲躲藏藏。”寧嬌嬌于樹林邊緣站定腳步,冷聲道,“不妨出來一見。” 她剛下飛舟時便察覺到了有人跟著自己,距離不遠不近,倒也不見殺氣,好像只是單純的跟在她身后而已。 一連幾日如此,寧嬌嬌不信會有人如此空閑,寧愿花費時間跟著自己這樣一個無名之輩,她腦中劃過了千萬思緒,暗地里更是握緊了鞭子和符箓,只等對方露面。 此處是在樹林邊緣,穿越樹林后,前面就是月山了。 寧嬌嬌打定主意要把這人在此處解決,免得將自己的麻煩引到旁人的地界。況且,她算過距離,即便真的是什么厲害的人,也能通過‘柳葉’向師兄求救。 那人似是也沒料到這么快就被發現,頓了幾秒,就在寧嬌嬌快要不耐煩時,才緩緩顯露了身形。 身姿挺拔,白衣勝雪,雖然臉上籠著面具,可寧嬌嬌仍能認出來者。 仲獻玉。 寧嬌嬌抿唇,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 當日夜里的萬仙集會是她太過意氣用事,直接一走了之,之后更是避而不見,連解釋都不曾給青年一句。 可是…… “抱歉。”仲獻玉站在她面前,芝蘭玉樹的青年微微垂下眼,“我要去月山一趟,取些東西回來,恰巧同路。” 寧嬌嬌看著他,忽然道:“當日之事是我不對。” 仲獻玉一頓,心中忽而生出不妙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寧嬌嬌便開口:“是我的緣故,但我真的——” 她沒能把話說完,因為面前的白發青年再次將面具摘下。 仍是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寧嬌嬌再次恍了下神。 “你見過我嗎?”仲獻玉問道,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寧嬌嬌垂眸:“不曾。” 心中大石落地,仲獻玉彎了彎眉眼,“那就是我與一位你不喜歡的故人,長得很相似了。” 寧嬌嬌也不清自己當時究竟是怎樣的情感,她也不想深究,覺得眼下這個借口倒也很好。 于是她大大方方的點了點頭。 仲獻玉又問:“所以師妹不是討厭我,對嗎?” 寧嬌嬌思忖道自己也沒什么理由討厭青年,光憑一張臉倒也是太侮辱人了些,因此,她點了點頭:“對。” 仲獻玉見狀,嘴角向上牽起,輕聲問:“是因為害怕把我們二人弄混,寧師妹才不愿與我多接觸嗎?” 他見她不討厭自己,才又敢叫她‘寧師妹’了。 寧嬌嬌想,這人可真是溫柔啊,連合理的借口都幫她找好了,半點不讓她顯得驕縱難堪。 倘若不是心中那點子微妙的直覺,想必自己也是十分愿意與他相交。 一邊隱隱遺憾,寧嬌嬌利落地點了點頭:“對。” “那便好。”仲獻玉低聲道。 下一秒,他的手里出現了一柄小刀,極快地向自己臉頰上劃去,寧嬌嬌睜大了眼都沒來得及阻止,就見青年原本該如冠玉的面頰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傷痕! 皮rou向外翻滾,滲著血,分明該是極其可怖的一幕,偏又因青年周身的氣度而顯出了幾分妖冶的美感。 恍惚中,寧嬌嬌竟是覺得自己曾在何處見到過這一幕。 不過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你在干什么!”寧嬌嬌氣急,下意識往對方的方向走了幾步,對著他扔了個治愈術,卻不見半點功效。 反倒是仲獻玉見她如此,垂眸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腔震動,再次抬眼時,那雙黑漆漆的眼眸亮得驚人。 “我給自己做了個記號。”他輕聲說,“這樣寧師妹就不會錯認了。” 微風吹拂過樹林,鳥雀震翅而飛,隱隱可聽見山澗小溪奔騰的歡鬧,仲獻玉就這樣站在樹蔭下看著她,寧嬌嬌回望。 樹影斑斕,星星點點地落在了兩人之間,如同夜空中的萬千星河相隔,寧嬌嬌看著仲獻玉向她一步步走來,他握著匕首,上面還淌著猩紅色的血液——那是仲獻玉自己的血。 跨過了周遭所有投下的陰影,穿越了日光耀武揚威的阻攔,仲獻玉就這樣站在了寧嬌嬌的面前。 他彎起了眉眼,對著少女清淺一笑。 情之一字如何能算籌謀。 無非是尋覓不休,再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