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澄澈,明亮,干凈到可以洗去世上的一切污穢。 光是見到那雙眼睛,已經足夠令仲獻玉歡喜。 歡喜得心中滿漲,連被鞭撻的傷痕都不疼了。 疼痛蔓延到身上,視線都已經開始模糊,恍惚中,仲獻玉想,也不知門主丟失了怎樣的珍寶,那珍寶可有這雙眼睛的半分明亮。 他耗盡最后的力氣,對著那人輕輕搖了搖頭,做了個口型,見那人終是沒有往前后,終于放下心來。 自己是被設計的。 沒有人比仲獻玉本人更清楚這一點。 王橫草莽愚鈍,不過是一個草包,敢來此地必然是受人指使,而背后之人的目的不知為何,許是要除去他,也有可能是要拉攏他……也不知自己身上究竟有何等隱秘,竟是能引人如此大費周章…… 漸漸地,思路愈加混沌,仲獻玉甚至都不想再想了。 或者就這樣死去,倒也不錯。 “怎么?終于撐不住了,那不如跪下來求我,若——” 王橫的話沒有說完,便被一根細長的鞭子纏住腰身,整個人甩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樹上,聽他凄厲的慘叫,便知出手那人是半點沒有留手。 “幾年不見,你這個丑東西已經進化成宗門霸凌了?” “每日想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怪不得修為無法進階。” 身著白色外袍的的粉裙少女擋在了仲獻玉面前,她口中一邊毫不留情地嘲諷著,一邊將芥子戒內所有外敷的療傷藥品全部倒在了仲獻玉的身上。 “再等等?!狈廴股倥瓜骂^,扶起了仲獻玉,卻不敢亂動,“我不太擅長治療,要等我師兄師姐來,你先別睡?!?/br> 雖然語氣鎮定,連聲線都是極其平穩,可話中的無措,就連仲獻玉這個傷者聽著都有幾分想笑。 又不是她的錯,為何竟要自責? 不過也正是因此,起碼仲獻玉敢確定,那算計自己的人,絕對不是面前的這個傻姑娘。 他費力地睜開眼。 幾縷陽光透過樹葉稀稀落落地散在地上,明明是寒冷無比的冬日,可那點點的陽光被白雪裹挾落在了姑娘的臉上時,竟是美到驚心動魄。 如同幽暗黑夜中,最后一盞未熄滅的燈火。 那時候的仲獻玉想。 如果這世間真有神明,就該是這個模樣。 第39章 對峙 仲獻玉想,她見到那位師兄,就這…… 最初見到這場景時, 寧嬌嬌確實有過糾結,到底要不要出手。 在下了飛舟后,她說要四處走走, 其實也抱著打探消息的目的,于是沒有和太過招搖的大師兄太叔婪一起, 也沒找別的同門,選擇獨自一人出行。 誰知,走著走著, 不知怎么就轉到了后山,本想看看能不能遇上人試探著問上幾句, 卻陰差陽錯恰好碰上了這樣的事。 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界上,寧嬌嬌好歹是鴻蒙仙府的弟子,代表著自家門派的臉面,她本不欲多管閑事,誰知那身材魁梧的欺凌者竟是愈發過分, 眼看著就要將那地上的青年欺凌至死。 活生生的霸凌就發生在眼前,白發青年身上已經滿是傷痕,卻仍未服軟痛呼出一聲,寧嬌嬌與他目光相接, 對方搖了搖頭, 似乎還輕微地笑了下。 '——走吧。' 這之后他便閉上了眼, 那雙溫潤的好似盛滿清風的眼眸, 再也沒有露出神采。 那一瞬間,寧嬌嬌再也不管別的了, 她甚至為自己之前的猶豫而懊悔,再沒有絲毫糾結,便挺身而出。 一面飛速給師兄傳訊, 一面見那魁梧壯漢還要繼續羞辱地上的青年,寧嬌嬌直接欺身而上,擋在了青年面前。 身體快過腦子,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揮鞭將那壯漢甩了出去,直到聽他身體重重撞在了樹上的慘叫聲,寧嬌嬌才覺得勉強出了口氣。 也正是這時,她才認出這略有些眼熟的壯漢是誰。 好嘛,可不是那日婚宴上與她那位前未婚夫同仇敵愾,極為交好的“王兄弟”? 這下可真是新仇舊恨齊齊涌上心頭,寧嬌嬌難得出言嘲諷起來,半點不留情面。 說起來,王橫倒也算不上什么人物,他天資愚鈍,從來也不肯勤奮修煉,無非是仗著自己早入宗門幾年,又與擎天門門主之子交好,善于溜須拍馬,奉承大人物們,得了幾分青眼,在擎天門的中下層也能算作橫著走的人物。 更何況如今連門主親子齊霄都稱他一聲‘王兄弟’,其余弟子誰不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師兄’,誰不安安分分地送上點孝敬? 愈發捧的王橫不知天高地厚起來。 偏偏就這個新入門弟子不同。 從來不孝敬,從來不給他臉面,就連門內試煉也讓他輸得那般慘,仗著個“天才”的名頭無法無天! 呸,現在又算什么東西! 王橫眼中劃過狠戾之色,他抬手抹了抹嘴邊,看到手中的鮮血時,面容扭曲,一躍至那白衫粉裙的小姑娘面前,色厲內荏道:“哪里來的不長眼的家伙,也敢管我擎天門的事?” 下一秒,在看清寧嬌嬌面容時,王橫愣了幾秒,眼中閃過驚艷之色,握著長劍的手都有些抖了。 太漂亮了!王橫有些飄飄然的想,那云隱宗被稱為‘第一美人’的女子恐怕都沒有這般漂亮吧。 不!就連他見過的擁有九尾狐血脈宣家小姐,雖是艷麗,卻也沒有面前女子這般動人心魄。 精致的五官與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眸,分明長相偏向秾艷,如同三春之花初綻,眉宇之中卻自有一股天真,絲毫不顯得小家子氣,反而讓人覺得平和又溫柔。 王橫瞬間收起了臉上的兇神惡煞,轉而故作的瀟灑地一笑:“不知這位仙子是哪家宗門的,怎會誤入此地?此乃我擎天門重地,專懲大jian大惡之徒,平日里是不許外人來的。” 殊不知,這笑容落在寧嬌嬌眼中,簡直油膩至極。 她算了下時間,推測師兄應該已經快到了,索性也不再遮掩,大大方方道:“我是鴻蒙仙府的弟子,此番不過是誤入,見地上這人實在可憐,故而有些心生不忍罷了。” 說出‘鴻蒙仙府’的名頭,好歹也能讓對方忌憚些。 寧嬌嬌這么想著,仍擋在仲獻玉面前,沒有后退一步。 實際上,王橫早就從粉裙少女袍角的徽印猜出她是鴻蒙仙府的弟子,不過是假意詢問想要拉進關系罷了。 “原來是鴻蒙仙府的師妹,鴻蒙仙府與我擎天門兩派向來交好,方才定時誤會?!?/br> “我名叫王橫,是擎天門肖長老的弟子,師妹可以稱我一聲‘王師兄’?!?/br> 王橫說這話,忍不住又往前湊近了些,哪怕背景是極其詭譎陰森的幽暗密林,都無法遮掩面前人身上的半分艷色,甚至因為這地上凌亂的鮮血,更為少女增添了幾分驚心動魄的殊色。 真像是俗世畫本子里,從天上不慎墜下凡間,不小心落在泥沼之中天真懵懂的小花仙。 那股純然的天真之感,最是惹人心動。 王橫忍不住想,若是自己能借此機會與面前女子攀上關系,日后嬌妻在懷,還能與鴻蒙仙府攀上關系,豈不美哉? 要是讓寧嬌嬌知道王橫心中的想法,恐怕不管不顧都要給他一鞭子讓他清醒清醒,可惜現在身邊還躺著一位傷員,何況本就是多管閑事,因而寧嬌嬌只是緊緊的握著鞭子,沒有繼續出手。 她擔憂地低下頭看了眼渾身皆是鞭撻痕跡的男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脈搏的微弱跳動后,才放下心來。 原本只是想看場擎天門的笑話,誰知到底是沒忍住管了閑事。 寧嬌嬌小聲地嘆了口氣,救人時發熱的頭腦冷靜下來,難免開始擔憂自己此舉會不會給師父和師兄帶來什么麻煩。 顯然,寧嬌嬌長時間沒有回應,也讓王橫有了些許別的猜測。 “這位師妹,你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王橫舔著臉笑道,“方才師妹對我的指責實在是無稽之談,簡直是荒謬至極!擎天門上下誰不知道我王橫最是仗義直爽,友愛同門,無非是專心修煉,性格太過耿直,這才得罪了一些陰詭小人罷了!”末了,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靠在寧嬌嬌肩上的青年。 王橫不知道,哪怕他說得再天花亂墜,寧嬌嬌也不會信一句。 別的不說,光憑他這么多年修為都沒點長進,‘專心修煉’這一句便絕對是假。 寧嬌嬌垂下眼看著那被她扶住的男子,心想那句‘友愛同門’也做不得真。 她扶著青年,顧不得那些血污,仍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勉強不像匍匐在地那般狼狽。 王橫見面前的美人沉默,還以為她被自己說動,心中愈發得意起來,抽出長劍直指地上的青年。 然而幾乎就在同時,面前女子抽出靈鞭,于空中劃出了一道無形的屏障,直接與他對立,毫不相讓。 寧嬌嬌沒有起身,她坐在一塊石頭上,扶著受傷的青年,哪怕比王橫矮了半身,氣勢卻半點沒有退縮。 王橫瞇了瞇眼,皮笑rou不笑:“師妹這是下定決心要與我擎天門作對了?” 寧嬌嬌眸中一片寒意,毫不客氣地譏諷:“僅憑你一人,便能代表整個擎天門了?”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 說實話,王橫此時不出手倒也不是因著什么‘憐香惜玉’的心思,只是他根本沒有把握能打贏面前的粉衣少女。 他心有忌憚。 剛才那一鞭裹挾著極為純粹的靈力,哪怕王橫并不能分辨這許多,可也知道那將他甩出去的一鞭有多疼,至少也該是金丹初期的修為罷。 “師妹有所不——” “誰是你師妹了?” 一道慵懶的嗓音于林中響起,寧嬌嬌眼睛一亮,面容立即從原先凌厲相抗的鋒利,轉變為了屬于少女的嬌俏親昵。 “大師兄!” 身著藍衣的公子翩然而至,短暫地應了一聲,抬眼掃了眼女孩兒,使用秘法確認毫發無傷后,微微放下心來。 就在下一秒,太叔婪突然像是發現了什么似的,驀地提高了音量,從原先的漫不經心轉為了慌亂:“師妹!師妹你怎么了!你怎么流了這么多血?!” 聲線緊繃,其中的急迫焦急,在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 寧嬌嬌微微一怔,雖然不知太叔婪這般是想要做什么,不過憑借這幾年的默契,在與太叔婪視線相接時,粉裙少女瞬間低下了頭。 鴉青色的長發落在了她身后,長長的睫羽遮住了靈動的眼眸,寧嬌嬌皮膚本就白皙,今日又穿了白色外披,此刻沾滿了厚重的血色,尤其是她還扶著那幾乎辨不出生死的青年,模樣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哇,師兄!”詹星洲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小聲地對著他道,“這擎天門下手也太狠了吧?” 這仲獻玉前幾日還是被人捧著的天之驕子,聽說尤其得齊老門主的歡喜,怎么今日就落得個階下囚的下場了? 聽人說是觸犯了門規,詹星洲看著那青年頗為憐憫的想,即便如此,卻也太嚴苛了些。 還有那少女,也不知怎么回事,聽起來似乎也受了傷??! 衛懷璧掃了眼自家師弟,平靜道:“星洲。” 僅僅是這個名字,便讓詹星洲立即閉上了嘴。 衛懷璧上前一步,對著太叔婪拱了拱手,溫聲道:“太叔道友許久不見?!?/br> 太叔婪抬眸看了眼面前一派文雅的俊秀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