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季。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br>
    一位身著藍衣的俊美男子坐在軟塌之上仰頭喝了口酒，隨手放下酒壺后，百無聊賴地玩著扇子下掛著的流蘇。

    “小無暇啊，你說小師妹她怎么還不出關(guān)？”

    他不止說了這一句，甚至是喝幾口酒便要嘟囔一番，碎碎念的樣子像是一只繞著人轉(zhuǎn)的花蝴蝶，不停地用震翅的聲音sao擾著在場的所有人。

    倒不是說他有多吵鬧，只是擾人罷了。

    芝蘭玉樹的青衣公子被他念叨得煩了，側(cè)首，微微一笑：“大師兄若是實在無聊，可以來幫我處理些文書瑣事?！?/br>
    一聽這話，太叔婪的眼神閃爍，訕笑道：“那倒也沒有無聊到這份上?！彼暰€亂飄，長嘆一聲，旋即又癱倒在了椅背上。

    “你說小師妹她到底要閉關(guān)到什么時候啊?！碧謇返溃斑@都十幾年了，也就中途見她出來參加了一次門內(nèi)比武，結(jié)束了，就又回去了。”

    當(dāng)時門內(nèi)比武，太叔婪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寧嬌嬌不出關(guān)的準(zhǔn)備，誰知小姑娘倒是算得極準(zhǔn)，按時出現(xiàn)在了擂臺。

    然后在所有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將那些挑戰(zhàn)者一一打下了擂臺。

    “怎么可能？”當(dāng)時有弟子滿臉的不可思議，“不是說她閉關(guān)十年一無所獲嗎？！她能在三招之內(nèi)把已經(jīng)筑基的孫師兄打敗，她……她起碼也是筑基頂峰？！”

    可是寧嬌嬌不是才剛剛進門，還毫無靈骨，無法修煉么？！

    這件事鬧得有些大，傳到外面時，更是變得神乎其乎。

    如今修仙界人人皆知，第一宗門鴻蒙仙府的破天峰，有一位心性極佳的弟子，只可惜那弟子最多只能修煉到筑基期，若在往上，怕是難如登天。

    可悲，可憐，可嘆??！

    別的宗門面上長吁短嘆，說著惋惜的話，心中怎么想的，也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他們不知道，這些話，前半段是真，后半段卻是青云子派人添上去的。

    真真假假，才讓人猜不透。

    思及此，太叔婪嘖了一聲，懶洋洋道：“不過愛修煉也好，小師妹厲害點，出門在外也不怕被人欺負。”

    他本以為柳無暇不會理他，沒想到在聽了這話后，對面看似在整理文書的人竟然真的開口接話。

    “倒也不是?！绷鵁o暇放下手中的卷宗，“即便不愛修煉，也沒有人能欺負她?！?/br>
    被世人稱之為‘無瑕公子’的柳無暇對外時從來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如同文雅的青衣書生，此時倒也是難得聽他如此決絕。

    甚至帶著股肅殺之氣。

    太叔婪瞬間笑了，舉起酒杯道：“你說得對，畢竟是我們破天峰的小師妹，怎么能令人欺負了去。”

    柳無暇頷首。

    他初見寧嬌嬌時，心底油然而生出了一股親近之感，不是那種對心悅女子的親近，而是類似于面對血緣親人的那種情緒。

    寵溺又縱容，只想看著她笑。

    柳無暇清晰地記得自己在世間已經(jīng)沒有親人，可是在看見寧嬌嬌沖著他，略有些害羞的笑起來，乖巧地喚他‘柳師兄’時，心臟中驟然劃過了從未有過的暖流。

    就好像曾經(jīng)的他，也曾有在一個大家庭中，獲得了許多溫暖。

    太叔婪沒看柳無暇的神情，他仰頭又喝下了這杯酒，不知是否是酒精上頭的緣故，又開始碎碎念起來。

    “也不知小師妹能不能趕得上萬宗瓊林會，我還等著看她大殺四方啊。譬如擎天門的那個丑東西，老頭子不讓我去解決，說是要讓小師妹親自動手……”

    轟隆隆——

    不等太叔婪將話說完，不遠處陡然傳來巨大的碎裂聲，強大的氣壓傳來，好似有什么東西被劈裂開來，震得人心底發(fā)麻。兩人心中一緊，不用開口，已經(jīng)不約而同地往發(fā)聲處飛去。

    那地方，真是寧嬌嬌閉關(guān)所在的日月谷！

    兩人急急趕去，生怕錯過了什么，剛從飛行靈器上跳下，便看見毫發(fā)無傷的小師妹，已經(jīng)站在她身旁，樂呵呵的青云子。

    “弟子見過師父。”

    兩人齊齊行禮，太叔婪率先起身，走到寧嬌嬌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揚眉道：“小師妹又突破了？”

    寧嬌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算突破?！彼?，“仍有瓶頸未過。”

    太叔婪敏銳地發(fā)現(xiàn)小姑娘的變化。

    剛?cè)滕櫭上筛畷r，寧嬌嬌的容貌雖說也是不可多得的漂亮，可神色總有些拘謹，偶爾讓人覺得一團孩子氣，而現(xiàn)在寧嬌嬌不止身量長了些，就連周身的氣質(zhì)也變得不同。

    小姑娘變得沉靜了許多，面容舒展，看著纖弱，眉宇間卻自有一股氣魄。

    正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

    仍是同樣精致的眉眼，配上那雙澄澈的眼眸和這一身風(fēng)骨，一顰一笑間，更是與原先不同。

    就像是一朵花兒，歷經(jīng)風(fēng)雪后，終于決定盛放。

    連見慣了美人的自己都覺得實在漂亮，太叔婪想，倘若放在外面，一定會惹得無數(shù)少年爭相拜倒在自家?guī)熋玫氖袢瓜隆?/br>
    “現(xiàn)在有瓶頸不算什么。”青云子道，“等到了那萬宗瓊林會時，乖徒你去找?guī)讉€人練練手，估計就八九不離十了。”

    太叔婪和柳無暇同樣贊同青云子的這個想法。

    他們誰都沒有問寧嬌嬌的具體修為，因為他們知道小師妹身上很有些不同之處，問得多了，反而不好。

    這并非是二人覺得與寧嬌嬌不親近，相反，反倒是因為自覺親近，這才想要保護好她。

    柳無暇聽見青云子如此說，微微頷首，贊同道：“師父說得很對，小師妹如今還沒有什么與人交手的經(jīng)驗，正好借此機會練練手?！?/br>
    太叔婪則不知想起了什么，‘嘩啦’一聲展開折扇，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寧嬌嬌，眸中全是狡黠：“小師妹，萬宗瓊林會時，擎天門的人也會來的?！?/br>
    擎天門？

    寧嬌嬌腦子里繞了圈，才從犄角旮旯的回憶中勉強扒出了這份記憶。

    當(dāng)年，擎天門門主齊靜天下山遭遇妖獸襲擊，幾乎喪命，恰好遇見了上山的劉嬸子，對方被唬了一跳，險些都不想救了，卻還是伸出援手。

    “哎，還好老婆子我救了他?！辈￠缴系膭鹱永帇蓩傻氖?，氣若游絲道，“這才能給我們嬌嬌找了個好人家?！?/br>
    那時的寧嬌嬌尚未恢復(fù)記憶，因而并不覺得不對，然而現(xiàn)在一想，這根本是邏輯不通。

    堂堂擎天門門主齊靜天怎么會突然被妖獸而傷？退一萬步來說，即便那齊靜天真的被妖獸所傷，又如何會需要劉嬸子一個普普通通的山中村婦出手相助？

    還有劉嬸子死后，劉家突然變得富貴，并且誰也不敢苛責(zé)自己，就連往日最希望她嫁人的劉家兒子也再也不曾多嘴，反而待她甚好，直到出嫁。

    這其中機關(guān)算計太多，最后卻都落在了她與那齊霄的那一樁婚約上。

    于是，所有人就見他們眼中可憐可愛的小師妹先是垂眸，隨后緩慢地點了點頭。

    “多謝師兄提醒，我知曉了?！?/br>
    空中新雪落下，身著白色外袍的美人抬眸，牽起了唇角。

    不似原先那樣溫柔純善似山川春色的干凈，反倒像是雪落山巔時揚起的塵煙。

    一股冷寂的肅殺之氣。

    太叔婪怔了一下，頂著師父和師弟的灼灼目光，輕咳一聲，問道：“師妹想起什么了？可需要師兄出手相助？”

    “一樁舊事。”寧嬌嬌垂下眼，看了眼自己的掌心，上面還殘存著舊人最后的余溫。

    就在太叔婪微微有幾分失落，感慨孩子長大了的時候，又聽一道清脆明亮的嗓音傳來——

    “不過確實需要師兄和師父相助?！?/br>
    雪色中，穿著白衣粉裙的小姑娘眉眼彎起，沖著他們眨眨眼，嬌俏動人。

    “畢竟我只是個弱小可憐沒有靈骨的小姑娘，倘若一個人去討公道，怕不是要被人往死里欺負?！?/br>
    這一笑，憑白為雪地添上三分艷色。

    ***

    既然定下了所有內(nèi)門弟子都要去萬宗瓊林會，鴻蒙仙宗上下也開始活動準(zhǔn)備起來了。

    破天峰是五峰中弟子人數(shù)最少的，因而準(zhǔn)備起來倒也沒什么困難，青云子甚至還有空與寧嬌嬌閑談。

    “所以，按照師父您的說法，玄羽鳳凰的事情還有旁人知道？”

    青云子接過她遞過來的鳳凰眼，頷首：“天底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寧嬌嬌沉默了片刻，抬頭質(zhì)疑道：“真的不是您泄露出去的？”

    通過這段日子的相處，她別的不知道，但敢肯定，自家大師兄太叔婪那不著調(diào)的性子，絕對有青云子的影響在。

    果然，聽見了寧嬌嬌的問話后，青云子一秒破功，原先的道骨仙風(fēng)蕩然無存，癱坐在了柔軟的躺椅上，臉上滿是笑出來的皺紋。

    “這——這不能叫泄露嘛！”青云子辯解道，“無非是大家喝酒時，隨口說了幾句而已，誰知道他們竟然也會當(dāng)真？”

    寧嬌嬌：“……”

    “不過這也是好事情啊，乖徒?！鼻嘣谱討醒笱蟮乜吭谝伪成希瑢χ鴮帇蓩烧Ａ苏Ｑ郏坝心敲炊嗳藥臀覀冋覍?，是更好嗎？”

    她被青云子說得哭笑不得，轉(zhuǎn)而一想，倒也確實有幾分道理。

    “師父既然這般說，想來心中已有打算？”

    “本來叫阿婪去擎天門，就是為了那鳳凰的另外一只眼。不過現(xiàn)在嘛，倒也不用特意跑一次了，等萬宗瓊林會時，直接去拿即可?！?/br>
    青云子慢吞吞地開口，他的眼皮耷拉著，似乎已經(jīng)要入睡。

    這里是他的洞府，布置的風(fēng)格一如他喜愛的那樣華麗，凌亂的顏色毫不避諱地胡亂搭配著，直讓人眼花繚亂。

    暖洋洋的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香氣，不是花香，反而帶著點焚香的氣息，并不沉悶，反而有些像是一副空靈的山水畫，足夠的留白，卻將一切傳達的恰到好處。

    寧嬌嬌察覺到青云子的疲憊，雖不知為何，不過她也并不打算多問，悄悄起身，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榻上的青云子一個激靈，忽然睜開眼，從塌上直起身，如同詐尸般，著實嚇了寧嬌嬌一跳。

    “師父？”她疑惑道。

    “無礙，為師不過是想起一件事?！鼻嘣谱硬[起了眼，“據(jù)說擎天門那邊近日也出了個天才，此次萬宗瓊林會，你還要小心一些才是。”

    又是擎天門。

    寧嬌嬌因著之前的推測，包括之前喜宴上的遭遇，現(xiàn)如今聽見這名字就覺得不適，只覺得令人作嘔。

    若是旁人在，她可能還會掩飾一番，但如今在青云子面前，寧嬌嬌倒是毫不掩飾自己對擎天門的厭惡。

    “她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擅用什么武器？”寧嬌嬌問，“我到時必定會與擎天門交手，提前知道也好最好準(zhǔn)備?！?/br>
    少女揚起眉梢追問，臉上終于沒有了之前的沉沉寂寥，多了幾分生機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