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后來她遇上了一個丑東西,于是她選擇將自己同化,變成了一個蠢人?!?/br> “可最后……” 太叔婪的視線劃過了屋外那大片大片的竹林,緋紅色的晚霞落在上面,斑斑駁駁的,若是再暗沉些,倒更像是血了。 血色,是年幼的太叔婪最常見的顏色。 鼻尖似乎又充斥起了那股血腥氣,耳朵里也好似再次回蕩起了女人的哭泣與尖叫,有那么一瞬,太叔婪的眼瞳全然變成了血紅。 寧嬌嬌集中注意時能看見空氣中的靈氣的變換,而就在剛才,她雖未逼迫自己集中精力,卻發現空氣中驟然出現了一團淡淡的黑色,她下意識集中所有力氣,將其捉住,看著那團黑氣消散后,竟有一絲落在了太叔婪的身上。 寧嬌嬌茫然道:“……大師兄?” 早在剛才太叔婪就注意到了寧嬌嬌的動作,他心下微動,大致猜到方才自己起心魔時,就是面前這個新來的師妹幫了自己。 寧嬌嬌分明對修仙一無所知,連如何運轉靈力也不知道,可青云子卻輕易讓她閉關,雖是古怪,卻也必然有其原因。 若是按照以往的情況,依照太叔婪的心性必然是要弄個清楚,再看看其中有沒有什么能引得他‘婪’的東西。 可現在,他不想了。 寧嬌嬌的存在就很好。 從她在喜宴上那句平淡無波的‘那便當我休了你’,到后來毫不遲疑地決絕離開,甚至是問心城中,清明又坦誠地拒絕了‘太叔蘭’的相贈——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太叔婪展現另外一個世界。 從小歷經人性之惡,第一次,太叔婪見到這么多的美好,集中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最后,那個女人還是后悔了?!?/br> “可惜為時已晚?!?/br> 感受到自己手腕忽然有東西摩擦,太叔婪低頭看去,原來是衣袖被人攥緊。 他抬眸,恰對上一雙漂亮的杏眼,里面全是對他的擔憂。 干凈,澄澈,不加掩飾的擔憂。 于是太叔婪再次笑了起來,輕快又慵懶,好似方才的愁緒從不存在似的。 “是不是被嚇到了?”他說,“但我們嬌嬌就做得很好,所以嬌嬌不用擔心,你還有我們護著,斷沒有人再敢對你下手?!?/br> 他語氣輕柔,像是做出了什么承諾,眼中墨色都透著一股狠戾。 寧嬌嬌覺得太叔婪情緒不太對,她有心想要安慰,卻半天沒想到合適的詞,半晌,憋出了一句:“師兄放心,嬌嬌以后對待那些丑東西,一定不會手軟,定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脆生生的,滿是小姑娘才有的朝氣與決心。 太叔婪失笑,眼中濁色淡去,再次揉了把寧嬌嬌的腦袋,將一枚儲物戒扔進了寧嬌嬌的懷中,轉身離去。 “不用送啦,快去修煉,到時候宗門大比,還指望你給我們破云峰爭光呢!” 來時太叔婪腳步輕快,走時亦然。 天色已晚,云霧繚繞著山脈,遠處的風景都看不清了,一派混沌中,仍在太叔婪鼻尖徘徊的花香倒是顯得格外清晰。 并不算濃郁,清新又活潑,依稀有些像是梔子花的奶味兒,但又比之更多了一份柔美的芳華。 太叔婪靜靜地站在竹林中停留了片刻,總是反應迅速的腦子硬是轉了一圈,才想起這是什么東西的味道。 ?;?。 凡間最常見,又最不起眼的花朵。 原來小師妹喜歡?;?? 太叔婪想,自己擅長制毒煉藥,等她出關,自己到時可以為她備上一份禮來。 不知從哪里吹來了一陣風,將太叔婪身上僅存的花香吹散了,簌簌的竹葉拍打著晚風,為本該炎熱的夏夜添上了一份清涼。 星辰遠遠地綴在天上,太叔婪看了一會兒,嗤笑了聲,收回目光。 他想,倘若自己母親當年有寧嬌嬌一半——不,只要有她二三分的堅定,是不是也能換一種結局。 或許,也能留得一條命在? 如果那樣的話,“太叔婪”也不會是現在的太叔婪了。 他會變成一個比現在蠢些,但很幸福很幸福的小傻子。 也許,亦能得幸,保留一二分的天真。 太叔婪垂眸,不愿再多想了,大步離開了竹林。 …… …… 九重天上· 北海那里傳來了帝姬北芙神魂入凡歷練之事,離淵心中沒有起半點波瀾,反而覺得這樣很好。 北芙這些年確實疲憊,之前或許也有了些許心魔在,若能借此偷得幾許清閑,到也不錯。 如今天緣大陣的事情并沒有多少人知道,而九重天上的事務大都交由鴏常處置,至于其他,離淵也都一一將自己的安排告訴了鴏常。 確保萬無一失。 即便自己不在了,九重天上也不會出分毫差錯。 他執龍吟在手,孤自與那天緣大陣中泄出的魔氣相抗,即便嘴角有鮮血溢出,亦沒有松開手中龍吟劍半分。 那天緣大陣中似有魔物在桀桀怪笑,偶爾還有咆哮聲傳來,攜著上古魔物的威壓,直直沖著離淵而去! 離淵神色不變,直到那黑氣即將沖到他面前時,才倏地出手,九重天上的仙人只聽一聲龍吟,便驚駭在原地,全然動彈不得。 這就是血脈與修為帶來的壓制,無法抵抗。 鴏常在下面看得膽戰心驚,他明白離淵是抱著怎樣的打算而來的,見那空中的身影忽明忽暗,總是干凈的白衣也已被鮮血浸染,鴏常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吊了起來。 要不是怕弄巧成拙,他恨不得沖上去與離淵同戰。 最后一道黑影消散,鴏常終于長舒了一口氣,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悅,剛想迎上前,卻發現離淵仍懸在空中。 他在干什么? …… 離淵眼神有片刻的放空。 就在剛才,他斬殺了最后那道魔氣,并耗盡靈力填補戰法。 而后,情魂與他融合了。 ……不止是融合。 所有的,被他遺忘的記憶都紛至沓來。 為什么喜歡白衣,為什么會對凡間有那樣的偏愛,為什么會對虞央格外縱容,為什么認為自己不是第一次下凡,為什么他不喜歡花卉草木,而情魂卻偏偏愛極—— 因為一個人啊。 “我的名字?唔,他們喜歡叫我瑺寧。”那人說,“不過我還有一個名字,待日后相熟了,我再告訴你?!?/br> 那時的離淵淺笑,眉目間盡是溫潤:“仙子該不會是在捉弄小仙吧?” “自然不會?!彼f,“我許下的承諾從來不會忘記?!?/br> “所以仙子也不會輕易離開,對嗎?” “當然?!蹦窍勺咏K于笑了一下,像是玩笑,“你若是厭煩我了,我便立刻離開。” 一襲白色衣裙,像是最高不可攀的雪色,渾身都繚繞著仙氣。 她容貌極美,美得超乎了所有凡人筆下的畫中仙,尤其是一雙眼睛,偶爾離淵會覺得里面翻涌著巨浪,細看之下卻又是那么平靜無波,每當她對著離淵牽起嘴角,便是天地間再也沒有的澄澈干凈。 那時的離淵也曾竊喜,旁人都無法輕易看見她, “對了,‘瑺寧’這個名字我不常用,但也是有很好很好的寓意的?!?/br> “‘瑺寧瑺寧,千秋日月,萬古長寧’——離淵,這就是我的道?!?/br> …… 雜亂的回憶如同翻涌上漲著的海水,毫不在意地上涌,肆無忌憚地想要將人吞噬。 “離淵!” 他聽見下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卻無暇顧及。 因為離淵終是想起了那件事。 當年在飲下了執妄散后,離淵的生活一切如常,什么都沒發生。 他一直以為是當年的執妄散出了錯,抑或能夠憑借一枚果子就讓人消去執妄根本是個不存在的傳說。 直到現在。 離淵想起一切。 飲下執妄散后,他沒有忘記得到帝君之位的野心,沒有忘記刻骨銘心的仇恨,沒有忘記自以為最難忘的被母親拋棄的屈辱不甘…… 他只是忘了一個人。 四周寂靜,鴏常也沒有繼續發聲,他在下方仰著頭,視線里總是端坐于高臺上的人渾身鮮血,浮在空中,竟是難得有幾分狼狽。 莫名的,鴏常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就在這時,離淵忽而抬頭望向了虛空中的一處。 他的眼瞳仍是那么黑,只是總覆蓋在其上的冰雪卻開始碎裂,浮冰裂開,只余下茫然。 就像是冬日里空中的雪花,不知飄往何處,不知哪里才是歸途。 高高在上的帝君確實怪過他的小花仙。 為何她不聽自己解釋,為何不肯多留一步,為何偏偏那么無情。 他也曾想,難道那些曾經的笑,曾經的臉紅,曾經有過的心跳,曾經許下的諾言,都是虛假的空話么? 并非如此。 離淵喉嚨中溢出了一絲輕笑,手卻開始顫抖,幾乎快要握不住那龍吟劍。 恍惚中,他眼底似乎能浮現出那年冬天的一片雪色,夜色拂過人間煙火,空中細雪散漫疏淡地下落,一個穿著粉裙的小姑娘臉上覆蓋著面具,即便修為不高,也定要跳出來,用一鞭子,為那人間女子辟出了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