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離淵繃緊了嘴角,緩慢地點了點頭。 “我與虞央仙子,”寧嬌嬌頓了頓,旋即輕笑起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們二人,真的很像嗎?” 唇畔笑意似羞澀嬌憨,然而她眉目皆是一派淡然清明,分明是極其坦蕩。 自從虞央回來后,九重天上的那些風言風語,寧嬌嬌并非是一無所聞。 她只是強迫自己裝聾作啞,可哪怕真是傻子,心中也該知道些道理。 原先憋著一股氣,不去想問,可現在臨走了,寧嬌嬌反而能將這些事情都放下了。 如此一問,也不過是最后了斷。 這一次,離淵沒有任何猶豫:“不像。”旋即,離淵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 “回去后。”離淵啞聲道,“你與我回去后,所有犯錯的人……無論是何人,任你處置,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與其說是呢喃,倒不如說是虛弱。 離淵在恐懼。 他在恐懼她的離開。 斬仙臺周遭浮著的黑霧,還有寧嬌嬌翻飛的衣袍,如同一把把無形的刀劍,將他刺得鮮血淋漓,卻半點不能躲避。 寧嬌嬌其實還有很多想問的,比如為什么離淵總喜歡穿著淺色的衣物,比如為什么離淵不喜歡花卉,比如離淵本人與龍族的糾葛……比如為什么偏偏是她。 最后一秒,她什么都不想說了。 ‘不像’二字,便足夠了。 起碼這一世,干干凈凈的,也不算全然為他人作嫁衣裳。 “謝謝。” 寧嬌嬌看著面前出塵清冷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竟是還能帶著笑。 “我走后,你千萬要告訴仙宮的史官,不要在那載月石上寫我的名字。”寧嬌嬌淺笑垂眸,囑咐道,“不然八成也不是什么好話。” 離淵再也顧不得其他,只身上前:“你若——” “離淵!”寧嬌嬌忽而抬起眼,厲聲喊了那白衣帝君的名諱。 見他怔忪,小花仙彎唇笑了。 嬌憨動人,帶著無邊艷色,又不掩眉宇間的天真澄澈,美好得一如初見。 她望向離淵,將這句話說得字字清晰。 “我不欠你什么了。” 隨著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寧嬌嬌身體向后倒去,如同被獵人打中后跌落的雛鳥。 單純赤忱的小花仙就連墜落都帶著天真的溫柔。 最后一眼,寧嬌嬌好似看到那人眸中冰雪如寒潭碎裂,他好似說了什么話,也許是還在勸她留下?也許是怪她太過偏激? 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無論是什么,寧嬌嬌早已不在乎了。 世間種種情動,到頭來不過水月鏡花易碎,卻是從未情鐘。 眼角落下了一滴淚,寧嬌嬌的臉上卻掛著這段時日從未有過的輕松笑意,如釋重負得不像是跳下了斬仙臺,倒像是去奔赴一場從未有過的好夢。 最后那句話說得這般淺顯,寧嬌嬌覺得離淵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從此以后,過往的所有恩怨癡纏,煙消云散。 因果緣滅,兩不相欠。 縱使真有來生,你我也不必重逢。 第25章 倘若 “……我只要我的小花仙。”…… 趕來的鴏常甚至不敢去看離淵的神情。 白衣仙君背對著他們, 半跪在地上,身上花紋繁復的白衣在這密布的烏云下,竟顯得有幾分寂寥。 就連天宮老人緣邱, 也從未見過這樣的離淵。 他掌管四方姻緣,因著某些事情的緣故, 慣于以老者的面容示人,雖然嘴上總是不著調的讓別人叫他“小仙”,可內里, 緣邱是實實在在地將他們都當做小輩看的。 包括如今令三界膽寒、不敢隨意提及名諱的九重天帝君,離淵。 緣邱還記得, 曾經的離淵并不是想現在這樣,即便是笑著,也讓人覺得冰冷。 那時的離淵只是個小小的仙人,不受上任天帝喜愛,沒有一個愛他的母親, 更沒有什么身份地位。除去他那副清俊出塵的好皮囊,和出眾的天資外,在這偌大的九重天宮,他竟是毫無依仗。 被欺辱、被打壓、甚至連功勞也被搶奪。 即便如此, 離淵卻硬是能從那無人敢踏入的無妄之海出來,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可那一日所有人都知道, 這九重天的天,要變了。 果然, 出來后的離淵更加內斂沉穩,他并沒有著急,面上好似依舊是那個不諳世事的白衣仙君, 暗地里卻逐步蠶食了上任天帝的勢力,將人脈擴于四海。 一步一步,終是踏在曾欺辱他的人的白骨之上,披著淋漓鮮血,得到了他想要的帝君之位。 緣邱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用他的話來說,放眼萬年,都沒有哪一任天帝比離淵做得更好。 所以離淵不止是天帝,更是帝君,得到四海遵從,三界朝拜。 緣邱曾以為,像離淵這樣的存在,天生就該處于高位,沒有什么能動搖他的本心。 就連當年親生父親的偏心、血緣上弟弟的折辱、親生母親的算計背叛……離淵都熬過來了,這世間應當是再沒有什么能阻擋他的。 然而現在,緣邱卻不確定了。 他有些心疼這個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有心想要容他再多放縱些,讓他緩緩自己的情緒。 在鴏常的瘋狂暗示下,緣邱無聲的嘆了口氣,并沒有動作,鴏常無法,只能自己上前一步,喚道:“帝君大人。” 作為知道最多內情的人,鴏常自知絕不能讓離淵這般深陷。 倘若如今都……等離淵的情魄歸來,又該如何自處呢? “魔族余孽已經處理干凈了,還有些事宜——” 戛然而止。 鴏常沒能說下去。 只因他對上了離淵的雙眸。 再無曾經的萬家燈火,那雙眼眸黑沉沉的,一片死寂。 一時間鴏常竟覺得是自己錯認,否則怎么會在其中窺見了惶然與無措? 不可能的,鴏常想,這可是九重天上的帝君離淵啊。 清冷出塵,如同高不可攀的月色。 凡人總愛吟誦月光,可千萬年,也未有人能引月色動容。 心里想著不可能,鴏常不由自主將頭低下,不止他,所有人皆是如此,唯恐自己瞧見了什么不敢被人看見的場景。 反倒是離淵,在他起身的那一剎那,面上的一切情緒便已收斂。 “走吧。”他斂起眉目,恍若無事發生似的,“先回正殿。” 緣邱終于嘆出了那口氣。 回正殿后,這風波才開始呢。 * 與緣邱所料的分毫不差。 正殿中,身披銀甲的北芙垂著頭,她不知何時已經將頭冠卸下,長長的頭發帶著點卷,散在腦后。 半邊遮住了她的臉頰,直讓那張明艷的面容形同鬼魅。 光是看這殿內如狂風過境般碎裂開的陳設,還有她從指縫中淅淅瀝瀝滴下的鮮血,緣邱便知北芙八成已經知道了全部。 果然,就在眾人剛出現時,北芙便抬起頭死死地盯住了上首,那里端坐著她曾經最敬仰崇拜的帝君離淵。 她再不顧旁人的制止,掙脫開那些人的制衡,大步上前走到殿中央,質問道:“你用她的身體,去溫養了虞央的魂魄,是嗎?” 放在她與虞央在一道,眼睜睜看著那魂魄鉆入虞央的體內。 而上面,有著北芙最熟悉的靈魂的味道。 不算太濃郁,反而有些像是奶香,也有點像是熟透了的凍梨散發出的酒醉香氣,趁著春日暖風而來,純凈又香甜。 是常花。 怎么會是常花? 北芙咬牙,握緊了手,噼里啪啦的雷點在她周圍閃爍,幾乎已經到了快控制不住的地步。 最不堪的真相被人揭露,殿內一片死寂,鴏常眼疾手快地關上了殿門,還不忘把一臉懵逼的東海小王子祈樂拉入殿內。 好小子,剛才居然還敢攔著北芙。鴏常望向他的眼神滿是贊嘆,對上祈樂困惑的眼神也不開口,微微一笑。 希望接下來再接再厲。 可饒是鴏常,也未曾想過竟然會鬧成這樣。 他錯估了那個小花仙在北芙心中的地位。 鴏常偷偷看了眼垂著眼端坐于上首,無悲無喜的離淵。 ……也似乎錯估了她在自己好友心中,究竟代表著什么。 此時說再多也是無用,鴏常與緣邱對視一眼,俱是想上前相勸。 哪怕勸不住,也先讓兩人分開為好。 可惜還不等他們動作,大殿之內已經徹響了北芙的怒喝。 “我管她什么虞央!”北芙怒極,‘啪’得一聲將鞭子甩在地上,將那些想要上前勸的人悉數震飛,旋即,北芙抬起鞭子,直指上首之人。 “她的死活與我無關,哪怕她虞央今日被魚蝦吞噬,葬身在無妄海底下魂飛魄散,我北芙也只會拍手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