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他根本來不及細想,身體已然走下了高臺。 時至如今,離淵荒謬地發現自己腦中只有一件事。 ——找到她。 不料,一柄烈焰紅刀直橫在了他的面前,離淵抬眸,對上了北芙冷凝的雙眸。 “帝君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了和本公主說明了?” 鴏常心里捏了把汗,連自稱也不用了,直接用北海帝姬的身份,可見北芙是氣得狠了。 四海之內誰不知道,北海帝姬北芙生來性子高傲,懶于攻心算計,卻從來不是蠢。 若是真的蠢人,又如何能夠從北海那亂七八糟的子嗣關系中脫穎而出,令如今的北海王也在她面前唯唯諾諾,做出一副極盡寵愛的模樣,絕不敢造次呢? 北芙才不管旁人如何想,她一旦想起自己可能被人算計著將最好的朋友推入陷阱,五臟六腑都猶如被螻蟻啃噬,恨不得一把火燒了九重天的所有才好。 龍性如此,天生的霸道不講理。 然而不等北芙做出任何舉動,離淵抬起手,輕輕揮了揮,便將那巫山玄鐵所制的千斤之刃揮開。 磅礴駭人的威壓鋪展開來,北芙等人尚且能咬緊牙關抵擋,身后修為再低些的小仙們,早就瑟瑟發抖地跪了一片。 “吾不在之時,如遇不定之事,丹藥掌司與姻緣仙君共決。”離淵嗓音冰冷,唇角再也沒有笑意,此時的他完全就是九重天帝君的模樣。 如被雪光浸染的冰冷,漠然到不近人情。 “其余諸事再議?!?/br> 不等話音落下,離淵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緣邱茫然,一張蒼老的面容上寫滿了疑惑,他看向了鴏常,后者攤開手苦笑。 顯然,某人算計了一切,結果忘把自己的心算計進去了。 * 不知有意無意,禹黎離開時,沒有將所有的光亮撤走,他給寧嬌嬌留下了最后一點火光。 圓圓的,不足手掌大小的螢火之光漂浮在空中,寧嬌嬌用掌心托著,強撐著往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原本身體上的疲憊逐漸消散,就連手臂上的傷口都愈合的很快。 寧嬌嬌已經想不清自己在昏迷時夢見了什么了,但她仍記得夢中祥和寧靜的感覺。 好似所有的情感全都消散與夢中,紅塵是非皆為虛無,渺渺間,只剩大地一片。 這樣很好。 寧嬌嬌握著那團光暈,摩摸索著前路,孤自走在一片漆黑中。 四周一片死寂,不提鳥鳴溪澗,就連半點風聲也無,似乎蒼茫天地間,獨獨只剩她一人。 寧嬌嬌不能使用靈力,只能憑借雙腿行走,原本以為這很困難,可是走著走著,她竟意外地覺得并不是那么駭人。 雖然昏暗無光,不知為何,總有幾分熟悉。 就像是…… 寧嬌嬌遲疑著低頭,將手中的光團貼在了腰間,借著著些許光亮,她撩開裙側薄紗的遮擋,看見了禹黎送給自己的生辰賀禮。 沒有半點猶豫,寧嬌嬌扯下了那塊玉佩,摩挲著暖玉,將它貼在了光團上,細細觀賞。 當日在荒地的木屋,她解了許久才將盒子上的陣法解開,那時禹黎在一旁笑著,神采飛揚的模樣至今難忘。 然而就在這時,那玉佩散開化作空中繁星點點,瑰麗得好似要將夜空點燃。 就連寧嬌嬌也被這場面驚了一瞬,她愣在原地沒有動,緊接著卻見那玉佩化作的星光如利劍一般直直向自己襲來,根本來不及躲避! …… “不問我將她藏在了何處嗎?” 離淵看也不看半跪在地上的人,好似這個渾身浴血,幾乎要維持不住人性的人與他毫無關系一樣。 如同方才瘋了似的落在禹黎身上的法訣,也不會讓離淵一同承擔痛苦一樣。 禹黎偏過頭,看向對荒地上幻化出陣法,試圖破局的離淵,眼中盡是惡意與嘲諷。 其實黑袍少年的近況遠比離淵還要糟糕,最起碼離淵還能維持一襲白袍,纖塵不染的模樣,可禹黎卻渾身狼狽,他方才被盛怒下的帝君毫無顧忌地攻擊,好不抵擋,以至于此刻皮rou翻滾,幾可見骨。 當然,禹黎也知道,自己的疼痛,同樣會反加在離淵身上,所以他不躲不避,仍由對方如瘋狗般攻擊。 “放棄吧,離淵,你應該知道,都是無用功?!庇砝璨辉甘救酰Z氣散漫,維持單膝跪地的姿勢,他生性驕傲不羈,不容許自己在敵人面前露出半分怯弱,哪怕敵人就是他的本身。 他同樣在等待結果。 盡管所有的理智布局都告訴禹黎,殺了寧嬌嬌,徹底鏟除這個能左右自己情緒的小花仙,便能獨攬大局,可禹黎終究沒有動手。 這就是他和離淵不同的地方。 作為‘情感’的化身,禹黎心中,感情永遠站于上峰。 越是激烈的情感,他越是無法忘懷。 欲念,執妄,求不得。 “不要白費功夫了?!庇砝柰铝丝谘?,盡管有守衛相制,他仍是半點不見階下囚的頹唐,反而笑道,“離淵,這是你自己設計的陣法,你應該知道,除非是消磨時間,否則無解。” 天界將士聽著頗為奇怪,怎么會是帝君設計的陣法? 唯有離淵明白,因為禹黎與他共享某些記憶的緣故,這陣法確實是他曾經所做的。 是為了做什么?離淵卻已經記不清了。 他皺眉,突然覺得自己記不得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些。 “將他壓入焚天?!彪x淵恢復了一貫的云淡風輕,令守衛現行帶禹黎離開,淡淡添上了一句,“歸一間?!?/br>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唯剩其一。 而這焚天的歸一牢,便是要將這“其一”也給堵死。 禹黎聽見身后的傳來的話語,反而又笑了,沒有半點反抗,十分順從。 其實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寧嬌嬌死去,也再沒有人比他更希望,對方能夠解開陣法。 只要寧嬌嬌死去,沒有了情感上最后的束縛與羈絆,禹黎就會更加強大,而如果她能記起—— 倘若寧嬌嬌珍視過與自己相處的點點滴滴,禹黎想,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些。 但凡她有那么一點在乎自己。 那那塊玉佩,便是他予那小花仙最后的生路。 讓她干干凈凈地,從里面出來。 轟—— 原本黑暗的荒地忽然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就連百里外仍在作戰的天界守衛和魔族偷襲者都不約而同減緩了手中武器落下的速度,不自覺地向天邊望去。 被守衛押送的禹黎勾起了唇角。 她出來了。 心間滿滿漲漲,被某種情緒填滿,并非出自于本體,而真真實實,就是出自于‘禹黎’。 這是從他出現在這世間后,從未感受到的滿足。 …… 寧嬌嬌并不知道這一切。 她此刻的情況并不算好,甚至非常糟糕。 那玉佩所含的力量太大,從神魂割裂的痛苦實在是常人無法忍受,如同成千上萬的蟻蟲趴在了人的骨髓上稀釋,并不是干脆的痛苦,而是像凌遲一般,鉆心剜骨似的漫入心扉的撕裂。 寧嬌嬌甚至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站在原地,眼神開始渙散,整個人的意識都已經開始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寧嬌嬌好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穿著藍色衣裙的身影。 是浮烏山林中最寵她、最疼她的狐貍阿姐。 寧嬌嬌迫切地想要伸出手,抓住那抹巧笑嫣然的倩影,卻怎么都舉不起胳膊,愈發焦急,額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痛……好痛啊……” “……阿姐……阿姐別走……嬌嬌好痛啊……要、要阿姐抱……” 連寒鐵赤火都不怕的白衣仙君,在指尖觸碰到寧嬌嬌滿是傷痕的身體時,卻忍不住發顫。 離淵將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治愈系法術都用了一遍,上前將她抱起,“我們回去。” 他想要安慰一句,卻發現已經再也說不出安慰的話語。 在目睹寧嬌嬌受傷的那一刻,離淵小指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 久違的,離淵腦中浮現起了往昔的畫面。 那是在很小的時候了,那時候的離淵還不是高不可攀的九重天帝君,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仙君。 旁人可以隨意欺辱他,譏嘲他。 @泡@沫 有一次,離淵血脈上的異母弟弟,更是硬生生在凡間當著眾人的面,用蠻力踩斷了離淵的小指。 具體的緣故離淵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對方洋洋得意的模樣,和周圍人看向他時,憐憫且混著驚懼的目光。 那可是真疼啊,尊嚴被人踩在地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卻不及此刻萬分之一。 離淵抱著懷中人,慣有潔癖的他壓根沒顧及自己的衣物上是否沾染鮮血,只覺得懷中人很輕很輕,輕得可怕。 他第一次發現她竟是這般瘦弱,好似自己稍微用上點力氣,她就能折斷了似的。 “別哭?!彪x淵垂下眼,看著她眼角掛著的淚水,忽然覺得徹底平定了魔族余孽也不是什么值得開懷的事情,“回去了,沒事了。” “……放……來……” 離淵沒有聽清,視線偏移,一只沾滿了鮮血的手抵在他的胸口。 寧嬌嬌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不勞帝君大人出手……”她悶悶地咳了幾聲,又道,“請您,放我下來?!?/br> 即便這般虛弱,卻還在抗拒與他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