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眼眸狹長,眼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少年意氣,鮮活張揚得近乎妖冶。唯有唇角緊緊抿著,透露著主人此時的心緒難平。 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更不是什么四處游歷的散仙。 他是身處荒地卻喜愛花草的少年,是會制作精巧禮物相贈的朋友。 是禹黎。 寧嬌嬌反應慢了些,未曾及時閉眼,不由得蹙起了眉頭,下意識想要催動法訣和羽毛離開,可禹黎遠比她更快。 他見對方似乎要逃,索性將她雙手手腕扣住,抵在了自己的胸前。寧嬌嬌被迫抬起頭,好巧不巧地撞進了對方眼瞳。 如火般燃燒,滿是炙熱與掙扎。 少年紅著眼,啞著嗓子低吼。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也比不上他?” 分明是質問的語氣,可配上少年的模樣,偏偏又像是哀求。 第21章 唯獨 ——是不是任何一人,只要身上有…… 寧嬌嬌終究還是離開了。 就在她回到九重天,出現在自己寢宮的下一秒,白衣仙人便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寧嬌嬌僵直著身體沒有動,仍由離淵抬手,為她拭去了肩上尚未消融的雪。 “你若再不回來。”他說,“我就要去將那座山削平了。” 聲音清清冷冷,語氣也放得極淡,唇邊帶著笑,輕巧地好似不過是隨口提及了什么日常小事。 然而寧嬌嬌對上離淵黝黑的瞳孔,深知這絕不是一個玩笑。 但這又何其荒謬?分明前一刻還見他與佳人攜手同游,現在又能對自己做出這幅執念頗深的模樣。 寧嬌嬌想笑,于是她便笑了。 既不像往日里那樣干凈澄澈的笑,也不似凡間初遇時少女的害羞內斂,而是毫不掩飾地大笑,直將眼淚都笑了出來。 她不無嘲諷道:“好端端的,帝君這又是在發什么瘋?” 離淵擰眉,來不及分辨出心中涌起的異樣究竟為何,就見寧嬌嬌直接繞開自己回到內殿,徑直朝著內殿走去。 離淵眸色一暗,伸手相攔,先是扣住了她的手腕,見寧嬌嬌并不阻止,離淵頓了頓,終是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 如以往的很多次那樣。 “總愛生氣。”離淵挽起唇角,輕聲哄她,“是不是看到我和旁人出去吃醋了?也不問問我緣由么?” 他以往寧嬌嬌會生氣——甚至做好了她委屈落淚的準備,可離淵完全沒想到,寧嬌嬌毫無反應,整個人如同一個木偶般立在他懷中。 離淵垂眸,沒看見她的眼,心中莫名沒來由得一空:“為何不說話?” “我還能說些什么?” 寧嬌嬌仰起頭,從來干凈的眼中染上了幽深的影子,卻沒有看向離淵。 她開口時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譏誚,毫不掩飾,聽得一旁的仙侍們瑟瑟發抖,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現。 “帝君大人算無遺策,冠絕三界,將我這般蠢笨無腦的小花仙玩弄于股掌之中——” “寧嬌嬌。”離淵松快環在她腰間的手,面無表情地開了口 他極少這般叫她姓名,寧嬌嬌頓住,終是看向了面前白衣仙人。 實際上,離淵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忽然叫她姓名,只是在聽寧嬌嬌那般說自己的時候,五臟六腑都似被人置于烈火,發出沉悶的疼痛,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斷。 盡管這樣的情緒很短暫,但離淵還是感受到了。 這樣激烈的情緒,通常會直接由那邊吸收,離淵不想增強他的力量,因而總是將自己的情緒掌控得十分完美,維持在那個恰到好處的位置。 唯獨面對寧嬌嬌。 唯獨是她。 離淵眼神微動,失去了情緒的他不知道這算什么,但他明白,自己要好好保護寧嬌嬌,絕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 等此間事了,他的神魂完整,或許便能夠分辨一二。 寧嬌嬌等了半天不見他繼續,逐漸有些厭煩。 不止是對離淵,更多是對自己。 她抑制著心中的悲苦,面上仍是嘲諷:“既然帝君說不出話,那邊有我來問,勞煩帝君回答一二。” 離淵對她總是寬容,此時倒也同意,微微頷首:“可。” “好。”寧嬌嬌問,“當日在仙臨燈會,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叫‘仲獻玉’……現在,你回答我。” “帝君大人,這真的是你名字嗎?” 離淵被稱呼一刺,頓了頓,才道:“不是。” 他不自覺地收緊了扣在寧嬌嬌腕上的手,好似只要稍微一松,自己的小花仙也會如凡間的雪一樣從指縫間逃走。 即便心中早就知道了這個答案,可寧嬌嬌仍是心中一痛。 原來她曾以為的屬于兩個人的獨一無二,全都是她一個人的自作多情。 多可笑啊,寧嬌嬌想,自己竟然因為那幾聲‘好命’的夸贊,沉溺在旁人艷羨之聲中,便真的相信九重天上高不可攀的帝君會獨獨為她垂眸。 若是說出去,恐怕都沒人相信,這世上竟會有如此荒誕愚笨之人。 “那故淵呢?”寧嬌嬌冷靜地問,“我聽她叫你故淵,這名字是你的嗎?” “……是我們曾經下凡游歷時所取。” 離淵抬眸,平靜地看了眼寧嬌嬌:“兩者沒有什么不同,仲獻玉也是我的名字。” 他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雖然是他隨口一提的名字,但好歹也用了人間一夜。 對于高高在上的離淵帝君來說,這算不上敷衍,甚至算不上欺騙。 可即便他不說,寧嬌嬌也知道。 她后退了一步,喃喃道:“……因為池魚思故淵,對嗎?” 離淵搭在寧嬌嬌腕上的手指驟然收緊。 他知道寧嬌嬌為何會如此反常了。 “虞央、虞央……池魚思故淵。”寧嬌嬌笑得諷刺,“真是好名字。” 離淵不解她為何會有這么大的情緒波動,聲音冷然,卻仍開口解釋:“這只是個玩笑。” 寧嬌嬌搖頭,再沒有開口。 比起這個,離淵想起了另外的事,臉色不自覺地冷凝了幾分:“我與你說過,禹黎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他不是好人。”寧嬌嬌抬眸,驟然甩開了離淵的手,“那帝君大人呢?您有是什么好人?” “用我的軀殼去溫養虞央的魂魄,離淵,你明知道——” “……明知道我為了修煉,為了能多點修為……” 起先還氣勢洶洶,可寧嬌嬌越說越輕,聲音幾乎要消散在空氣中。 她為了提升修為,為了能讓自己變得更好,那般努力地想要追趕上他的腳步,那么努力地想要顯得自己能夠配得上他。 原來只是一場笑話啊。 寧嬌嬌看著面前白衣仙君。 他是九重天上的帝君,是無數修道者心中朝圣的‘天’,甚至能和天道有所感應。 不染塵埃,絕世出塵。 總有些人天生便該高高在上的。 如同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及,揮揮手都生怕驚擾褻瀆。 寧嬌嬌看著看著,又笑了起來。 這一次,笑她自己竟妄想讓天動情。 果然是資質平庸,又實在是太過癡笨。 離淵見寧嬌嬌笑著笑著,眼眸中明亮的光亮卻漸漸消了,心中沒來由地閃過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么,但不知為何,分明是這般善于布局、算計人心的帝君大人,此時竟然有幾分難言的慌亂。 離淵知道寧嬌嬌似乎很不快樂,卻并不明白寧嬌嬌在傷心些什么。 正如他也不知道,此時自己該說些什么。 他們對立而站,無形的界限橫在兩人中間,好似一道再也無法跨越的鴻溝。 離淵不喜歡這樣。 他看不清小花仙的神情了。 “你的修為不會有事。”離淵想了想,努力在臉上勾起了一抹淺笑,淺淡溫潤,一如初見。 在對上寧嬌嬌的眼神后,有那么一瞬間,離淵甚至想,如果自己也能反向從那個分|身身上汲取些情緒就好了。 只需要一點、一點的情緒,讓他能夠讀懂寧嬌嬌此刻的神情。 又或者,倘若是禹黎在…… 從來厭惡‘禹黎’的離淵不得不承認,倘若此時此刻是禹黎在場,他絕對會有很多話說,絕不至于像自己一樣沉寂。 在這方面,他遠比自己強得多。 最終,離淵繃緊了下頜,錯開了視線。 “有我之前令鴏常煉制的丹藥在,不會有事的。” 有那么一瞬間,寧嬌嬌覺得自己的靈魂好似脫離了軀殼,浮在上空,她再也不必感受到一切的悲苦,僅僅是作為旁觀者俯視著下面的鬧劇。 “離淵。”寧嬌嬌輕聲叫了聲他的名字,“我只是個替身——只是虞央的代替品,是嗎?” 離淵想也不想,決然道:“自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