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親孫子，即便是有錯在前，霍老太太也是忍不住心疼。

    她伸手，輕撫上霍厲仁消瘦的面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當真是保外就醫嗎？”

    霍厲仁點點頭：“是。現在的身體不比以前，但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奶奶，您別擔心。”

    “傻孩子，奶奶怎么可能不擔心呢？”霍老太太神情慈愛溫柔，不等他開口就繼續道：“既然是養病，那就好好養，家里的事情就別跟著摻和。等你正式回來的時候，該給你的，家里都會給你。”

    “這不就是讓他不要插手，不要管現在的是事情了？”霍文昊暗暗替霍厲仁叫屈：“太奶奶這袒護野種的心思，未免也太明顯，是連血脈親情都不顧了嗎？”

    霍厲仁神色坦然，無悲無喜：“奶奶，您給我或者不給我，我都沒有意見。但我不能讓您被人蒙在鼓里，我今天要說的，只是事實。”

    他說著，側身從輪椅旁邊的袋子里取出資料，遞到老太太面前：“奶奶，這里面有阿霆從霍氏一次次劃走資金的記錄。這些年，霍氏看似日益強大，每年股東從公司分走的紅利也越來越多，但實際留在霍氏賬面上的資金確實越來越少。既然大家都在賺錢，那霍氏也應該賺錢，但錢去哪了呢？”

    看霍老太太沒接那些資料，但眉宇間還是染上了些許疑惑，霍厲仁繼續娓娓道：“因為錢都被他轉走了。”

    話音落，他的目光筆直地看向霍厲霆：“隸屬于他自己的公司日益強大，不管是現金流還是規模都排在世界前列，但我們的霍氏卻變成了一個金玉其外的空殼子。奶奶，您還記得嗎？他那個兒子一回來，就成立了新的公司，將霍氏的大項目全劃了過去。他們父子倆根本早就知道自己并非霍家人，一直打著各種幌子蠶食我們霍家！”

    終于找到盟友，霍文昊立刻激動地附和道：“對對，大叔叔說得有道理！太奶奶，他們就是處心積慮來害我們霍家的。”

    “你住口！”霍老太太扭頭，狠睨霍文昊一眼，目光掃過霍厲仁時也變得冰冷嚴肅：“阿仁，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你說第二次。阿霆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永遠不會。”

    “對！”霍厲義抱著臂，冷聲附和道：“阿霆雖然手段狠了點，但不管是對家里還是對公司，從來都沒有壞心思。他有的是本事，根本不屑做這種上不了臺面的事情。大哥，你說的那些猜測，根本不可能發生。”

    “我說的不是猜測，是事實。”霍厲仁語氣堅定：“是我根據種種證據推導而出的結論。”

    霍老太太面色沉下，不自覺地加重語氣：“我不管你什么結論，我說阿霆是我的孫子，他就是我的孫子！他和你們一樣，享有對霍家的……繼承權。”

    然而老太太的“繼承權”三個字還沒出口，就被沉默半晌的霍厲霆溫聲打斷：“奶奶，謝謝您的厚愛，但我的確不是霍家的血脈。我之前說過曾給小暖那些東西，大多數都還沒辦完手續。既然那些原本就不屬于我，那我全部還給霍家便是，包括我名下所有。我自愿凈身出戶。”

    話音落下，客廳里一霎寂靜。

    霍文昊滿臉的震驚：這個霍厲霆是瘋了嗎？真這么爽快？

    霍厲仁狹長的桃花眼中閃過狐疑。

    霍老太太率先開口，她拽著霍厲霆的手，顫巍巍道：“阿霆、阿霆，你就這么狠心，當真是要撇下我這個老太婆？不要這個家了嗎？”

    丁姨撥開霍文昊，扶住老太太搖搖欲墜的身形，安撫道：“老夫人，您冷靜，保重身體啊！三少爺不是這個意思，肯定不是這個意思！三少爺，您快跟老太太說，您不是這個意思啊！您不會不要這個家的。”

    霍厲霆輕拍著老太太的手背：“奶奶，我還是那句話，屬于霍家的家產我一分不要，但這些年霍家對我的養育之恩，我一定會報。只要您愿意，我永遠都是您的孫子。”

    “沖動！那么多錢，你說不要就不要啊！”霍厲義急忙阻止霍厲霆道：“就算你再有本事，可什么資本都沒有，你拿什么重頭再來？再說，你不要，我云天寶貝還要呢！”

    霍厲霆側眸看他一眼，唇角勾起笑意：“這個時候你還想著云天，也是難得。放心，他可比我有錢多了。以后，正好讓我老婆兒子養著我。”

    “那不行！”霍厲義梗著脖子：“我云天寶貝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憑什么拿來養你，你沒有家業繼承嗎？”

    霍厲霆勾了勾唇，沒有再跟他多說，轉頭掙開老太太的手，輕道：“奶奶，醫院還有事，我先過去看看。您好好休息，別擔心，有什么事我們以后再說。”

    言落，他起身整理衣服，吩咐道：“白宇，備車。”

    “是。”白宇恭敬地應聲，轉身快步離開這是非地。

    霍厲霆的態度已然非常明確，他不是再跟大家商量，而是宣布這個決定。

    霍厲義氣得跺腳，懊惱地瞪向霍厲仁：“大哥，你看看你，一回來就把阿霆氣成這個樣子。他是我們的弟弟，是從小我們看著長大的弟弟！”

    霍厲仁如同被觸碰逆鱗，溫潤的桃花眼一霎冰冷。

    他挑眉，看著霍厲義，一字一頓：“你到底和誰是親生的？”

    霍厲義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訕訕地扯了扯嘴角：“就算、就算我只和你有血緣關系，但那也不能否認阿霆跟我們在一起三十年的兄弟情啊！”

    “你放屁！”霍厲仁握著輪椅扶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我們跟他沒有兄弟情，只有恨！只有血海深仇！”

    他下頜緊繃，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又冷又沉的聲音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寒意，除了霍厲霆。

    霍厲霆整理好衣擺衣袖，抬步就要往外走。

    霍厲仁驅動輪椅，徑直將他攔住：“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那我們就擇日不如撞日，一次把所有話都說清楚。”

    霍厲霆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冷冷道：“我跟你之間，早已經無話可說。讓開。”

    他以前跟他說、跟他斗，那是為了霍家。但現在他既知道自己不是霍家的人，也不圖霍家的財，他們之間便沒有任何關系。

    霍厲仁的輪椅就橫亙在沙發和沙發間的夾縫中，巋然不動。他的目光幽幽，看向立在一旁的霍厲義：“老二，你知不知道，當年害死我們母親的兇手，就是他的養母，就是你一口一個阿姨的白雪如！”

    “什么？”霍厲義驚得聲音都變了調：“媽、媽不是車禍意外嗎？”

    不止是霍厲義，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吃驚地落在霍厲仁身上。

    霍老太太臉上的皺紋抖了抖：“阿仁，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你要是說不清楚，我跟你沒完！”

    “奶奶，您放心，我一定會跟您說清楚。”霍厲仁平靜地說完，拿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冷聲吩咐道：“進來。”

    片刻之后，在眾人聚集的目光中，宋菲兒快步從大門外走了進來。

    她穿著高定的長裙風衣，溫柔端莊的向老太太問好行禮，杏眼中暗藏著即將獲勝的興奮和得意。

    霍文昊眼珠激動的亂轉。

    這段時間，宋菲兒一直在幕后指揮，現在她既然敢跳到明面上來，是不是說明這一擊必定致命，霍厲霆完蛋了！

    念及此，霍文昊忍不住低下頭，強忍住笑意。

    霍厲義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宋菲兒不悅道：“大哥，你把這女人弄來干什么？你不知道她就是個禍害嗎？她可是白雪如的干女兒呢！”

    霍厲仁沒有理他，懶懶地給了宋菲兒一個眼神：“請你把你知道的都事情真相，都告訴大家吧！”

    宋菲兒微微頷首，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霍厲霆，最終落在老太太身上：“老夫人，想必您還記得，當初我干媽是怎么嫁入霍家的吧？”

    霍老太太的面沉如鐵，語氣不善：“你知道什么就說什么，不想說就走，不要在這里玩花樣！”

    當初，若不是這個女人從中作梗，阿霆和小暖根本就不會經歷那些事情，更不會有現在這些事。

    宋菲兒的表情僵住，但只是眨眼，她就恢復如常，溫柔道：“是，老夫人說得對，那我就直說了。還請大家控制好情緒，不要過分激動，身體為重。”

    霍厲義急不可耐，鄙夷地翻了個白眼：“讓你說你就說，哪里這么多廢話！”

    宋菲兒強壓下心中的惡氣，面上的表情不變，只是掠過霍厲霆時，目光中帶了幾分挑釁。

    霍厲霆依舊維持著側身地姿勢，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宋菲兒自討沒趣，咬了咬牙，悻悻道：“當年，我干媽，也就是三少的養母白雪如。她為了擺脫貧困的生活，過上養尊處優的日子，處心積慮勾引了霍南山先生，也就是三少的養父。后來，白雪如成功懷孕，以此逼迫霍南山先生跟原配離婚，給她和孩子一個名分。可霍南山先生不但不肯，還讓白雪如打掉孩子。為了嫁入霍家，白雪如主動約見了霍南山先生的原配夫人。”

    宋菲兒說到這里，頓了頓才繼續道：“而霍南山先生的原配夫人，就是在去見白雪如的路上遭遇車禍，不幸身故的。”

    霍厲仁的手緊握成拳，眼中猩紅翻涌：“要不是白雪如約媽見面，她根本不會自己獨自開車出去。如果媽沒有接到那個電話，如果她帶著司機一起去，她就不會因為心神不寧撞上護欄，更不會死！”

    提到母親，霍厲義的眸子也忍不住泛了紅，他看著宋菲兒，眸中帶著質疑：“這些事，你一個外人怎么會這么清楚？”

    宋菲兒淡淡地瞥他一眼：“這個問題，我稍后會回答你。”

    她看著老太太，繼續道：“后來的事情，老夫人您想必已經很清楚。霍太太去世之后，白雪如挺著孕肚，拿著那張照出來是男胎的b超單登堂入室。您不忍霍家的血脈流落在外，勉強同意讓她嫁進來。您非常聰明，提出孩子出生之后，她才可以進門。可您萬萬沒想到，白雪如卻在得到您的保證后，一高興流產了。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一直假孕，直到算著日子足月之后，才從別處偷了個剛出生的男嬰回來，欺騙你們。而那個男嬰，就是他！”

    話音落，她的視線看向霍厲霆，所有人的視線也齊刷刷地看向霍厲霆。

    霍厲霆神色未變，仿佛眼前所見和耳中所聽都跟他毫無關系。

    宋菲兒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失望。她以為，就算他不難過，也至少應該震驚。可沒有，什么都沒有！

    霍厲義撓撓頭，開口道：“你這還是沒說你是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的啊？”

    “因為當年幫白雪如做這些事情的人，就是我的父親：宋懷遠。”

    此言一出，宋菲兒終于如愿在所有人臉上看到震驚：“當年我父親本來就欽慕白雪如，對她一直言聽計從，哪怕是幫她加入豪門，我父親也甘之如飴。

    本來這件事做完之后，他們就約定不再聯系。可白如雪加入豪門之后，又覺得日子并不如意。兩個繼子對她冷嘲熱諷，所有霍家人看她都是小三上位。她內心苦悶，無處發泄，又找到了我父親。一來二去，兩個人又重新牽扯不清。后來，白雪如就懷上了我。”

    眾人震驚，不敢置信地看著宋菲兒。

    宋菲兒冷笑挑眉：“可我父親當年為了逼迫自己忘記白雪如也匆忙結婚，而且他的妻子也懷有身孕。知道白雪如懷上我之后，我養母一怒之下大出血，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后來白雪如謊稱出國旅游，在國外生下了我。我養母就要求我父親把我抱回去給她養，否則就要到霍家揭穿我父親和白雪如的關系。我父親沒有辦法，就只好告訴白雪如，生下的孩子是個死胎。正好，白雪如也看清自己舍不得霍家的榮華富貴，兩個人索性一拍兩散……”

    “不、不是這樣的，你撒謊。”霍厲義只覺得三觀碎裂，他拼命搖頭，打斷宋菲兒的話：“她以前有多針對你，我們全家都知道。如果你真是她的親生女兒，她難道不是應該幫著你嫁入霍家？你和阿霆怎么會經歷這么多事？”

    “那是因為我的身份，只有我父親和養母知道。白雪如之所以反對我跟阿霆在一起，就是她一直以為我是我父親和養母的孩子。”似想到什么，宋菲兒臉上慘白，杏眸中氤氳出一層水霧：“如果不是我父母在國外遇到意外，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事。他們怕再沒人照顧我，才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了我。”

    她低下頭，眨眼便有淚落下來。

    眾人看著她的樣子，都驚得說出話來。

    良久，整個客廳里都是一片死寂。

    霍厲仁緊握的拳頭舒展開，抬眸漠然地看向霍厲義：“你現在，還要維護他嗎？”

    “我、我……”

    霍厲義囁嚅著，看看霍厲仁又看看霍厲霆：“阿霆、阿霆他不是也什么都不知道嗎？他、他也是無辜的啊！”

    霍厲仁一巴掌拍在輪椅扶手上，目光肅冷：“蠢貨！他無辜？那媽呢？有誰在乎過她？”

    霍厲霆的神情從平靜到微詫，此刻又恢復如初。

    他目光幽冷，漠然地環視過霍厲仁和宋菲兒，淡淡道：“都說完了？那我走了。”

    他轉身，朝著老太太恭敬地撫了撫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主宅，留下一屋子神色各異地眾人。

    霍文昊滿臉都是吃瓜的興奮和大獲全勝的喜悅。這下，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回霍家了。

    霍厲義一屁股跌坐進沙發里，滿臉不知所措。

    宋菲兒的目光看著霍厲霆消失的地方，眼底的陰鷙中藏著不易覺察的失落。

    霍老太太的腦子嗡嗡作響，好像腦子里有八十張嘴在不斷重復著宋菲兒的話，直吵得她頭疼欲裂。

    “丁姨、丁姨啊！”她朝著虛空中伸手，像是想要站起來。

    丁姨就坐在旁邊，見狀連忙握住她的手，扶著她起身：“老夫人，我在呢！我在！”

    霍老太太的手指冰涼，還帶著顫，丁姨被狠狠地冰了下，滿眼心疼：“老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我扶您上樓啊？”

    “好，上樓、上……”

    霍老太太的話沒說完，只覺眼前一黑，身子就軟綿綿地往前栽了下去。

    “老夫人！”

    “奶奶！”

    “太奶奶！”

    眾人不約而同，驚呼出聲。

    丁姨眼疾手快，架住老太太的胳臂，勉強穩住她的身形，同時吩咐道：“快，備車，送醫院。”

    司機飛快地沖了出去。

    霍山動作迅速，推來家中備用的輪椅，扶著老太太坐了進去，幾個人用最快的速度推著就往外走。

    其他傭人們也是分工明確，有人打電話通知醫院準備，開始收拾住院用的東西，有人開始準備老太太的病例和常用藥……

    一時間兵荒馬亂卻又井然有序，反倒是霍厲義、霍文昊等四人，不知所措像是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