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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寧聳肩,扭頭便再也不好盯著別人查探,側身大步跨入客棧。 雖覺此人眼熟,可大抵也沒到她追根探底的地步。更何況,她僅穿來此地幾日,統共見過的人屈指可數。雖覺熟悉,但總歸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便也就此作罷,畢竟人有相似,不足為奇。 想及此,柳長寧便徹底失去了觀察的興趣,抬袖擦了擦額角的汗水,上了二樓。 旌寰丹鳳眼中滑過一抹猶疑,他上前兩步想要將方才與他對視的村女攔下,一只手伸出,卻又頓于半空,生生制止住。 自知道她終于來了這個世界,心情便開始浮躁。在此地無意遇見一女子,也覺神態與她有兩分神似。 旌寰抿唇,抬頭看了眼湛藍色的天空。 喉嗆低低的溢出絲嘆息:“師傅……” 五百年了,他以散盡畢生修為為代價,才堪堪博得一世恕罪的機會。 幾日前異星降臨,羅盤指向漠北,他等的人終是來了。 千年修為盡毀,淪落凡人,偽裝女子,步步為營,算計奪權。 即使步履維艱,他卻從不后悔。 沒有她的世界,活著還不如死去。 他有罪! 那年黑輪海上,她為他屠盡一個城,轉身時,她對他說,從此你便不是我徒兒。 他睜著眼流出了血淚,原以為心中有大仇得報的興奮,心口卻只有鈍鈍的疼痛。 他以自己為餌,設計了這場假他人之手報仇雪恨的陰謀。便是罪的開始。 后來,他是墮入魔道的魔尊,她是正道無情道老祖。 雖不相見,卻能在同一片天地呼吸。 可是她即將飛升,往后便是仙魔永隔。 于是他又犯了錯,在她飛升雷劫中做了手腳,原以為能打斷她的脊梁骨,收下她的魂魄,為她另覓一具身體。或許,他可以是她的景桓,她亦是他心口的長寧。 可是…… 上天不佑,他雖用仙器護住了她的魂魄,卻不料魂魄逸出,從此永遠失去了與她在同一片世界呼吸的機會。 往后五百年,她便成了他的魔障。 好在,他用了五百年的時間尋找,求來這偷來的一世。 這一世,他不是她的孽徒,他想做她的夫……夫郎。 柳長寧打開房門的時候,熱水與飯菜已經送至房中。 便宜夫郎正半靠坐于床側,眼中沒了方才的怒火,只愣愣的盯著垂落的床帳發呆。 右耳不知因何緣故,緋紅一片,遠遠看來有些……嗯,害羞? 柳長寧搖頭,將自己見鬼的比喻驅逐出腦海。 垂眸便見他修長的雙手之上觸目驚心的血漬,柳長寧嘆了口氣,轉身再次出門。 在大堂找來小二,囑托她去成衣鋪買件男子用的衣衫。 返回房內,用銅盆打來熱水,擼起袖子,便走至床前。 裴元紹抬眸,恰對上她那細瘦的胳膊。往日衣袖遮掩,竟沒料到她如此瘦弱。眼前露了半截肌膚的手臂,瘦骨嶙峋,青色血管暴露在空氣中。 似乎稍微用力,便能將此人骨頭掰碎一般。難怪她不愿倒夜香,糞桶估摸著會壓彎她的脊梁。 裴元紹抿唇,眼中閃過抹焦躁。此人……往后他若走了,她一窮二白,身板又如此瘦弱,許是會餓死。 腦海中閃過方才她拿起長鞭,擋于他身前的場景。 藏在長袖內的手指不自覺的蜷縮,活了兩世,他雖如今沾滿血腥,但算計的都是該算計之人,懲治的俱是意圖不軌之輩。 沒有人能成為他的依靠,他亦學不會將自己的弱點暴露于別人身前。 可方才……這人瘦骨嶙峋的背脊給了他一瞬間漲滿胸腔的感動,未曾被回護過,所以記憶猶新。 于是回味著巷口的瞬間,原本被冒犯的憤恨,像一陣風一般消失。 裴元邵垂著頭,墨發掩面,擋住了他變換莫測的雙眸。 房內突然安靜下來,柳長寧歪頭,視線定在不遠處之人的發璇兒上,困惑之色一閃而逝。她與他針鋒相對幾日,見慣了他惱羞成怒,氣急敗壞的模樣,如今他突然安靜下來,氣氛詭異。 柳長寧瞇眼,將手中銅盤放至床側,從懷里掏出一瓶金瘡藥,遞給他,沖著他的傷口抬了抬下巴,問:“需要我幫忙上藥嗎?” 裴元紹原本垂著的頭倏然抬起,墨眸瞪直。 棱唇張合,卻在觸及她細瘦的胳膊時,抿成了一條直線。 許是失血過多,兩片唇上的血色極淡。迎上她坦然的視線,嗡聲嗡氣的道了句:“我自己來。” “哦!”柳長寧干脆利落的點頭。將金瘡藥塞入他的手中,指著床沿的銅盤,叮囑道:“郎中交代,上藥之前須得將傷口清理干凈。銅盆里水溫熱,你放心用。” 她說完轉身,去了屏風內。 身上混合著黏膩的汗水,柳長寧吃飯的心情全無。 好在小二姐送來的熱水充足,她調水脫衣,長腿跨入木桶之中。 溫水打濕皮膚,柳長寧唇角總算勾出一抹弧度。 隔著一展屏風,可看見便宜夫郎影影綽綽,一動不動的背脊。 他今日不知是否吃錯了藥,脾氣尤為……捉摸不透,全沒了往日鮮明的妖嬈高傲與驕矜,此刻愣愣的靠坐在床上,又發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