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千秋廷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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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愆茫然看向恕兒,良久之后,才開口道“姐……臨江的焰火怎么……” 恕兒不理東方愆,徑自走向南宮門,怔怔看著宮門口的幾個侍衛(wèi)。“開門”二字,卻始終說不出口。爹,你不讓我們出昭凰宮,可是…… 恕兒心急如焚時,林瓔走到了她身前,對侍衛(wèi)道“開門。” 侍衛(wèi)對楚國太子行禮道“太子殿下,請恕屬下不能從命。大王適才親口在此下旨,今日不許打開宮門。”旁邊七個侍衛(wèi)亦齊齊對三人行禮。 林瓔問道“你們是不是昭凰宮的侍衛(wèi)?” 八個侍衛(wèi)異口同聲“是!” 林瓔又問“楚國國君不在昭凰宮,那么昭凰宮的侍衛(wèi)應當聽從誰的命令?” 八個侍衛(wèi)面面相覷,一人答道“應當聽從……太子殿下的命令。” 林瓔道“既然你們現在聽我的,我也不要求你們違逆大王的口諭。我只命你們站在原地不動。” 八個侍衛(wèi)只得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林瓔轉頭對恕兒道“你們留在宮里,我去外面看看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你父王不讓我們出宮,一切責罰,由我一人承擔。” 恕兒拽住林瓔,皺眉道“外面……危險。” 林瓔苦笑“恕兒,難道你還沒看明白嗎?今日之事,一件一件,都與我娘脫不了干系。我娘又怎么會讓我陷入危險?” 恕兒仍皺眉看著林瓔,林瓔解釋道“我娘寫信讓我回臨江,不是因為什么‘六王風波已過,朝堂急需棟梁’,而是因為……她大概早就已經與那些世家大族謀劃好了今日這些事!只是我從未想到,她會如此狠絕!” 恕兒輕輕放開了林瓔,隨即移步上前,使盡渾身力氣將南宮門的硬木門閂扯到了地上,對林瓔道“我與你同去。”又轉頭對東方愆道“愆兒,你留在宮里。” 東方愆急道“我與你們一起出去!” 不等恕兒阻攔,林瓔雙手握住東方愆的雙肩,嚴厲道“你不能出去。我們若是回不來,明早朝會,千秋殿上的龍椅……你去坐!我們出去后,你立刻把宮門鎖好。我們若是回來,你須得聽到咱們在古墓琴室里背的詩,才能給我們開門。否則,誰喊都不許開宮門!” 東方愆愣愣地看著林瓔,只得停在原地。良久后,他才看到雙肩之上,有隱隱血跡。想是林瓔適才跌倒時,手掌擦出了血。 林瓔拉著恕兒往月下仙祠跑去。 穿過幾條小巷,只見每家每戶都有人陸續(xù)出來,街坊鄰里站在巷子中,望著南面的滾滾濃煙,議論紛紛。 月下仙祠,火光沖天。臨江府衙趕來的官兵和兩位王后帶出宮的侍衛(wèi)不僅忙于滅火,還一邊喊著“走水了,走水了”,一邊又喊著“閑人避讓,閑人避讓”…… 恕兒連忙拉住一個呆立在側的婦人,問道“祠堂里……有人嗎?” 婦人顫抖著說“有……有……我們……若不是被侍衛(wèi)請出來了……炸……炸死在里面的……就是我……” 恕兒不禁倒退了半步,正轉頭去看那座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月下仙祠,那祠堂已在頃刻間倒塌。此時在燒的,已不是一座屋舍,而是一片廢墟。 恕兒站立不穩(wěn),林瓔順勢拉住了她,將她拉到一個正挑了兩桶水的官兵面前,問那官兵道“官爺可見兩位王后從祠堂里出來?” 官兵看這一男一女衣著華貴,又見那祠堂已成火海廢墟,于是不敢隱瞞,結巴道“聽……聽說……那人……那人跑進去后,立即便炸了……兩位王后……王后,仍在里面。” 林瓔抓起了官兵的衣襟,問道“跑進去的是什么人?” “那……那人……身著……龍……龍袍。” 林瓔瞬間放開了官兵,官兵便匆匆挑著水往火海奔去。 恕兒直愣愣地盯著那片廢墟,不禁也提步向火海走去。林瓔立即拽住了恕兒,擋在她面前道“恕兒,你不能過去!” 恕兒麻木地看著林瓔,擠出一句話“你娘將我娘親誆了去,我爹去救我娘親了,我要去救他們。” 林瓔一把抓起恕兒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厲聲問道“恕兒,你信不信林瓔?” 兩行淚水滑落,恕兒仍不作答。 林瓔用衣袖輕輕抹去恕兒的眼淚,卻不知自己的淚水也劃過了雙頰。 “恕兒,不是我。” 這一切,真的不是我做的。 火光漸漸只剩殘煙,殘煙仿佛彌漫了整個楚國國都。 月下仙祠前,百姓散了,官兵散了,夜深了,只剩下一男一女,還有他們身后不遠處的楚宮侍衛(wèi),靜靜立在殘煙里。 無言。 更深露重。 不語。 天色微明。 只有月下仙祠,一片烏黑,不見任何人從那片廢墟中走出來。 女子腿一軟,跌坐于地。男子也坐到了她身旁。 “不是你。” “你信我?” “是我。是我沒有阻攔娘親。也是我,沒有阻攔我爹。” 女子掩面痛哭,男子亦雙眼紅腫,卻說不出一句勸慰的話來。 恕兒,我娘能將你娘誆來此處,想必是以商議我們的婚事為由。你娘對你的終身大事極為關切,所以一時間沒有多想。而我,我自知得不到你的心,便想先得到你的父母之命,卻沒料到,我竟被兒女情長沖昏了頭腦,壓根沒有注意到我娘今日的反常。可是我又如何去責怪我娘?她不過是執(zhí)著于為我爹報仇,執(zhí)著于讓我坐上那千秋殿上的龍椅…… 好一座月下仙祠!如今算什么卦、求什么簽,都已于事無補!你我之間,還有什么姻緣可言? 林瓔猛然站了起來,低頭對仍在哭泣的恕兒說“楚國一統(tǒng),朝會不可無君。既然在此坐了一夜也沒有人來殺我,我去做楚國國君。” 恕兒仍舊哭泣不止,林瓔大力將她拉了起來。恕兒任由林瓔拽著,恍恍惚惚地隨他一路走回了昭凰宮的南宮門外。 宮門內,東方愆持劍而立,猶如石雕。忽然,他聽到宮門外傳來林瓔的聲音,悲戚而哀惋—— “恨耶忘耶? 此愿平生不能得! 是耶非耶? 何由旁人無知斷對錯? 古來圣賢皆寂寞, 吾非圣賢亦無過! 何以今生今世成蹉跎? 何以心中所求不能得? 東方愆,開宮門! 與我同去千秋殿!” 林瓔帶著恕兒和東方愆到得千秋殿時,楚國文武百官正在殿上爭論不休。 東方毓任命的武官大多是晟王軍中的得力干將。他們深知晟王軍軍師智勇雙全、忠義不二,所以在東方毓登基為楚王之后,一直信服于他。他們看著東方毓的兒子在軍中長大,知道這位楚國公子雖然尚在舞勺之年,卻也如其父一般文武兼修。 他們之中,大多數人都直言不諱地支持東方毓的兒子東方愆接任楚君之位。雖然他們曾效忠林瓔的父親晟王,但林瓔長于陳國而非楚國,更沒有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跌打滾爬過。與其支持林瓔這手無縛雞之力的繡花枕頭,不如轉而支持那與他們頗有私交且文武雙全的東方愆。在他們看來,楚國姓不姓林,早已不重要。 除了楚國大司馬、郎中令、禁軍統(tǒng)領之外,三公九卿均是文臣。一眾文臣與楚國盤根錯節(jié)的世家大族關系密切,而這些世家大族又向來得林氏王族庇護,必然力保楚睦王所立林氏太子林瓔為楚國新君。 眾臣見林瓔和東方愆并肩走入千秋殿,突然鴉雀無聲。 林瓔并沒有走向龍椅,而是站在左右文武之間,朗聲對群臣道“今日朝會,議三件事。其一,大王薨逝,雖然尸骨無存,但是理應建陵。其二,楚國新君是由我來繼任,還是由公子愆繼任。其三,楚國新君定奪之后,便按照昨日朝會上大王所定商策議題,進行廷議。” 恕兒與東方愆勞累哀傷了一夜,此時站在千秋殿的文武百官中間,只覺心神恍惚。恕兒也不顧禮儀,徑自走到一旁,抱膝坐在了禁軍統(tǒng)領顧延達的腳下。 東方愆的右手一直緊握劍柄,左手亦緊緊握成了拳頭。他雙目炯炯地盯著林瓔,凄然問道“林氏太子,我父王和母后,是不是你謀害的?” 林瓔不答反問“公子愆,我父王又是不是你父王謀害的呢?我的母后,又是不是你的母后為了削去我的勢力而請去月下仙祠的呢?你若想找我報仇,大可當著眾臣的面,刺我?guī)讋ΑN掖虿贿^你,我也不會還手。可你縱然殺了我,又能怎樣?另外兩件事,難道就可以不議了嗎?” 東方愆垂下了頭,松開了手中的劍,一聲長嘆過后,亦平靜道“不是你。即使你不辯駁,我也知道不是你。去年你可以信我父王,今日我也可以信你。誰坐龍椅,也不應以擂臺比武決勝負。楚國這個爛攤子,已容不得你我再斗。” 林瓔微微點頭“的確如此。” 東方愆道“睦王陵和歷代越王陵,都在虞陵。我們東方家世代居于虞陵,我父王和母后的陵寢,不如也修在虞陵。” 林瓔道“好。” 東方愆道“至于我父王的謚號,便取他名中‘毓’字。毓者,育也、盛也。想必父王也愿育楚國以長盛仁德。” 林瓔又道“好。” 東方愆挑眉“楚國新君,由我來做,你不會也只說一聲‘好’吧?” 林瓔看向抱膝坐于大殿如坐無人之境的恕兒,心中一橫,淺笑道“楚國正值內憂外患之際,楚國國君之位,當由智者居之。”心中卻想,恕兒,我若給不了你姻緣,給你一片江山,可好? 東方愆道“何為智者?” 林瓔答道“楚昭王有言,‘上可談國策,下可論民生,順調吏治,關務農商,于內馭兵有度,于外對敵有策,方為千秋智者。’”遂又看向楚國老丞相,問道“丞相大人,楚昭王所提‘國策、民生、吏治、農商、馭兵、對敵’六術,您老人家隨意挑選一個作為題目,讓公子愆與我當著眾位朝臣的面,議辯一番,議辯之后,支持公子愆的大人們,可站到千秋殿東側,支持我的大人們,站到西側,如何?” 不等老丞相回答,東方愆朗聲道“甚好!”隨即轉頭看向丞相,“大人請出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