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源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再也不肯起來了。平時他最愛干凈的，對于路上的揚塵都常常避而遠之，更是不會隨便坐在地上。而現(xiàn)在，他實在是感到累了。

    毛毛雨見哲源掉隊，于是轉(zhuǎn)身走過來笑他：“哲源，這才走多遠呀，你就累了！”

    哲源沒有說話，看似有些氣喘吁吁的，可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吧！

    毛毛雨又說：“你要是累了，咱們就回去。”

    哲源氣喘吁吁地笑著：“不累，少歇會兒咱們繼續(xù)走。”毛毛雨又笑了一下，干脆坐在路邊陪他。

    一時間，哲源和毛毛雨都沉默了，注視著來去匆匆的行人發(fā)呆。從兩人恍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們似乎對現(xiàn)實都感到了無奈。

    一會兒后，毛毛雨突然漫不經(jīng)心地說：“哲源，一直沒有問你，你寫的書叫什么名字？”

    哲源垂下眼皮，猶豫了一下說出兩個字：“今天。”

    毛毛好奇地看著哲源的眼睛：“今天？我看你今天很累。”

    哲源微微笑了笑：“早知道你會笑我。”

    毛毛雨收起笑臉：“哪有？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叫今天？”

    哲源沉吟了一下，然后才平靜地說：“因為今天才是現(xiàn)實。”

    毛毛雨有些不解：“你明明是在寫你的過去，為什么又叫今天？”

    哲源又認真地說：“因為今天才是真的。”

    毛毛雨突然笑著問：“那你的今天里會有我嗎？”

    哲源愣了一下，然后微笑著點了點頭。

    說到現(xiàn)實，兩人都沉默了，似乎感覺這是個很沉重的話題。

    毛毛雨好像有所感慨，突然提出讓哲源幫她在邯市找份工作。哲源好奇地看著毛毛雨，還沒來得及張口說話，毛毛雨又搶先說：“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換份工作。”

    毛毛雨又挽起衣袖讓哲源看，訴苦說：“你看，這都是讓電焊燒的，還有我臉上、脖子上的皮膚都是讓電焊熏干巴的，常常讓人誤會我是個大媽。”

    哲源的目光掠過毛毛雨指過的地方，看到太多工作的痕跡。聽毛毛雨繼續(xù)說：“像我們干電焊這行的，不止皮膚干燥，衣服上也常常被火星燙出很多洞。在保市打工的時候，有個大媽看我的衣服破了，就想把她們家姑娘穿過的衣服送給我。她叫我孩子，我們家姑娘穿過的衣服給你拿來當(dāng)工作服吧，你穿不穿。我看得出來，大媽是在可憐我，但是我也沒拒絕大媽的好意。”

    說到這，毛毛雨的眼睛就有些濕潤了，然后扭頭仰望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怕有眼淚從眼里流出來似的。

    “其實生活中像大媽那樣的好人還有很多，我也遇到過。可是總有些人自以為高高在上，看不起外地人。”毛毛雨又接著往下說，“記得有一次下班，我路過一家婚紗店，忍不住站在路邊就多看了幾眼。可我不知道自己擋住了別人的車，一個高大的男子走過來說，冬瓜讓一下，擋住路了。當(dāng)時我愣住了，什么也沒說，如果當(dāng)時我有刀肯定會殺了那個男的。”

    聽毛毛雨說得如此氣憤，哲源不禁皺起了眉頭，對于社會上這些現(xiàn)象，他也是深惡痛絕的。

    又見毛毛雨不由得嘆了口氣：“不說這些讓人上火的事了，說點兒高興的給你聽。”隨后又帶著笑臉跟哲源說：“哲源，你知道在我外打工的時候，最高興的事是什么嗎？”

    哲源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毛毛雨沉吟著，意味深長地說：“我在外邊最高興的事就是過節(jié)了，因為每次過節(jié)都可以早下一個鐘頭班，而且還有水果和飲料領(lǐng)。我記得有一次過八月十五，我們每人還領(lǐng)了五十元現(xiàn)金，領(lǐng)導(dǎo)說這是讓我們往家打電話，充話費用的。”只是毛毛雨還有下文，又繼續(xù)說：“要說最難過的事就是想家了，想我奶奶，想我那個已經(jīng)沒人的家了。”

    哲源像一個聽眾一樣，聆聽毛毛雨的那些過去——有高興的、悲傷的、有快樂、也有難過的。看毛毛雨說到高興處，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笑著，他也會露出沉穩(wěn)的笑容。毛毛雨說到悲愁時顯得落寞、懊喪，他的目光也會變得沉滯，不知道他這是冷漠還是同情。

    一陣秋風(fēng)吹來，毛毛雨下意識地聳了聳肩,身上的衣著已經(jīng)凸顯出單薄，而且衣服上明顯有小洞。于是哲源沒經(jīng)毛毛雨的同意，擅自把毛毛雨帶到了購物商場。

    在商場中，哲源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在女士衣物專區(qū)，只因為身邊有毛毛雨的親密陪伴。而毛毛雨似乎故意在女士內(nèi)衣區(qū)逗留，當(dāng)有看中的衣物后還會試穿一番，讓哲源獨自站在女士衣物專區(qū)怪尷尬的。

    商場年輕漂亮的女店員發(fā)現(xiàn)哲源有些無所適從，就主動和他搭訕，隨便閑談了幾句。

    “哥，試衣服的這位女士是你女朋友嗎？”

    女店員微笑著問哲源，似乎也看出哲源和毛毛雨在一起有些違拗現(xiàn)實。

    見女店員主動搭訕，哲源心里倒有些吃驚，沒想到自己還挺招人待見的。只是女店員問起毛毛雨，他就顯得有些無奈，并笑著解釋說：“網(wǎng)友，一個網(wǎng)友而已。”

    女店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已經(jīng)明白哲源話中的意思。然后又說：“看來你這個網(wǎng)友的面貌不是咱本地人呀！”

    哲源點點頭：“人家云南保山人，少數(shù)民族的。”

    女店員故作驚訝：“喲，大老遠的跑過來，對你夠癡情的呀哥，你就領(lǐng)回家吧！”

    哲源仍是無奈地笑著：“我現(xiàn)在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

    女店員忍俊不禁，又笑問：“見面之前你們都沒發(fā)張照片看看嗎？”

    說到這，哲源就嘆了口氣：“看了啊，見了面才感覺人和照片不像一個年代的。”

    女店員好奇笑著：“不是一個年代的是哪個年代的？”

    哲源苦笑著說：“看過馮小剛導(dǎo)演的電影《非誠勿擾》吧！居酒屋里的四大美女拿二十年前的照片做招牌，來忽悠葛優(yōu)。俺這個網(wǎng)友也差不多，雖然沒太離譜，但也夠我喝一壺的了。”

    女店員又笑了笑：“那你這個網(wǎng)友拿多少年前的照片來忽悠你的？”

    哲源笑嘆一聲：“還好，不是很久遠，但是當(dāng)時見到真人我還是蒙了。”

    女店員愣了一下，然后提出高見：“見面的時候，看著不行可以轉(zhuǎn)身走啊！”

    哲源搖搖頭：“人家大老遠的來了，咱要是轉(zhuǎn)身就走那太對不住人了。”

    女店員點點頭，然后豎起大拇指稱贊哲源：“哥，你好樣的，好男人，只是苦了你了。”

    哲源心里是苦，也只能默默承受著煎熬。

    “你們聊什么呢，這么高興？”

    毛毛雨從試衣間走出來，見哲源和售貨員在聊天，于是走過來微笑著問。

    哲源和年輕漂亮的女店員說的邯市方言，毛毛雨不可能聽得懂，所以他們的談話也沒有刻意遮掩。而細心的毛毛雨似乎從兩人的微笑中察覺到一種排斥感，完全是在針對自己。

    毛毛雨脫下試穿的羽絨服，又掛回了衣架上，隨后挽住哲源的胳膊就要走。“哲源，這件衣服咱不買了，太貴了。”毛毛雨有些難堪地跟哲源說。

    哲源眨了眨眼睛，毫不在乎：“相中了就買，別在乎錢。再說了，天冷了，你萬一要是凍著了，顯得我怪不近人情的。”

    毛毛雨還是不舍得讓哲源花錢：“還是不買了，我們走吧！”

    哲源笑了一下，還是執(zhí)意為毛毛雨把那件價格不菲的羽絨服買了下來。

    在毛毛雨身上，哲源看到了什么是節(jié)，什么是儉，也許這樣的女人才適合居家過日子。但是他騙不了自己內(nèi)心的感覺，如果就這樣和毛毛雨組成一個家庭，他想自己已經(jīng)等于生活在墳?zāi)估锪恕?/br>
    在商場里，毛毛雨依然緊緊挽著哲源的胳膊，眾目睽睽之下讓哲源顯得怪不自在的；甚至哲源自己都覺得和毛毛雨走在一起就像一副強行拼湊起來的畫面，無論走在哪個角落都會被人觀注，甚至是歧視。其實哲源只是擔(dān)心遇到熟人，畢竟人類都是愛面子的高級動物。還好哲源在邯市認識的人并不多，遇到熟人的機率也很小，可是他的心情卻沒有一刻放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