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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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一夜,地上的積雪便高出了厚厚一層。大雪配大年夜,就像油條蘸豆?jié){一樣妥帖,本來虛無縹緲的年味兒似乎也變得更濃了一點。 對此時的陳煜來說,早就沒有什么節(jié)不節(jié)的,今天照舊大清早起床,攤開書本,化身仿生人,端直挺正坐在書桌前唰唰又寫了一白天的題。 也是,他們從小學(xué)畢業(yè)后就再沒有過年的概念了,因為越辦越爛的春晚,所以連大年夜的最后這么一點儀式感都消失殆盡了。這幾年更是連老家都不用回,只等著女人從西半球打來的一個跨洋電話,作為年叁十唯一的保留節(jié)目。 陳煜當(dāng)然從不去接。 今年倒是沒有那通電話,得感恩電話那頭的人終于舍得遠渡重洋,此時正一頭扎進廚房里,不知忙些什么。 劉阿姨年假回老家了,陳煜和陳星燃便點了叁天外賣,直到樊雅雯宣布由她來掌勺年夜飯,勒令他們不許再吃外賣。 樊雅雯每次下廚房就像孫悟空每次上天空一樣,總要大肆宣揚一番。她展示母愛的方法突出一個轟轟烈烈、大動干戈。就好比趕在年終檢查前,平時劃水的各單位也總會忙那么幾天,把今年欠缺的業(yè)績努力找補找補。 陳星燃很討厭她這樣,倒不是別的什么,她做飯實在太難吃了。 在樊雅雯玩轉(zhuǎn)致富經(jīng)、聘得起保姆之前,家里都是陳天石在做飯。 印象中那些晦暗疲倦的下午,沉默的男人從廚房逐次端出盤子,面無表情擺在倆小孩面前,不置一詞往嘴里送菜。倆小孩像倆小僵尸也沒什么生氣,埋頭吭哧吭哧動筷。 有種媲美生化危機7里貝克一家用餐的詭異氣氛。 男人十分想念她,那會兒總叼著筷子出神的陳煜也很想念她。 今年的陳煜看樣子是沒一點情緒起伏。 站在窗前的陳星燃回頭瞄了她一眼,目光卻剛好跟看過來的她撞上。 “你偷懶一天了,什么心事???”陳煜停筆,把筆桿搭在臉邊,笑著覷他,“能跟我分享分享不?” 陳星燃今天確實沉不下心好好學(xué)習(xí)。嘴唇翕張,他正要回答,就被樓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 “小煜,來,mama教你包餃子。” “?。俊标愳系男忝家幌伦訑Q起來,很糾結(jié),又聽到樓梯口的樊雅雯緊鑼密鼓的催促聲跟了上來,低聲嘟囔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啊……” 在陳星燃以為她要拒絕的時候,她居然扣上筆帽很快下樓了。 陳星燃的目光在門口留戀一會兒,又重新看向外面的鵝毛大雪。 趕在這兩天返鄉(xiāng)的人也只能頂著這樣的風(fēng)雪吧。 小時候被樊雅雯帶著回老家,他們就撞見過一次大雪封路。一排火柴盒一樣的大巴堵在村路上,天色昏暗,他從大巴里探出頭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土屋子落在荒野邊上,腐舊褐黃的墻體上畫了個鮮血淋漓的“拆”字。 他覺得現(xiàn)在自己就是一個違章建筑,從斬立決拖到死緩,逼自己變得盲目短視,只等著不知何時落下的那一刀。 正胡思亂想著,樓下爭吵的聲音炸了上來。 陳煜的聲音尖得刺耳:“我就是不想讓您管我,行嗎?我去哪個專業(yè)跟你有關(guān)系嗎?” 女人的聲音要持重冷靜許多,壓著怒火,用鈍刀子磨人的柔緩語氣:“小煜,咱們是在商量,又不是逼你……mama連一點建議都不能提了?” 只聽陳煜硬生生懟回去,一點面子不給:“是!” “你怎么跟你媽說話的?!”陳煜的話音一落,陳天石便緊急加入戰(zhàn)場,為愛妻沖鋒陷陣。 陳煜沒有理他,繼續(xù)沖著她媽咄咄逼人:“你在乎我的事情嗎?”她冷哼一聲,“跟沒責(zé)任心的小孩養(yǎng)狗一樣,想到了就揉一把,煩了就撂在腦后。” …… 等陳星燃趕到廚房,戰(zhàn)火如同陣雨已近平息,眼前沒有人開口,只有怒而不發(fā)的陳天石,和緊抿著唇不斷揉太陽xue的樊雅雯。 樊雅雯一邊揉一邊看向陳煜,臉上掛著難以模仿的復(fù)雜神情,比話劇演員更精準地傳遞出失望、無奈、心寒這些情緒的雜糅物。 太經(jīng)典了。 陳星燃長這么大甚至沒見他媽失態(tài)過一次,小時候她生氣了也從不聲嘶力竭,就用這種眼神剮著你——誰被這么一瞄,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恨不能以頭搶地、當(dāng)場自裁。 平時在學(xué)校呼風(fēng)喚雨的陳煜在mama面前照樣被盯得發(fā)怯,她倔強地側(cè)開臉,眉心緊鎖、嘴唇微微發(fā)顫,杏眼瞪圓狠狠盯著虛空,陳星燃卻感覺她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他體會不到陳煜對父母的情感,但他和陳煜共情只需要一眼,一瞬間,她正經(jīng)歷的全部難過也如法炮制地爬滿了他全身。 該安慰她嗎? 當(dāng)著父母面前。 哀慟的紅洇染陳煜的眼尾,一個很不合時宜的念頭忽然闖入陳星燃腦中:自己是沒辦法讓她這么痛苦的。 因為傷害一個人的能力也是被偏愛賦予的特權(quán)。 陳煜對樊雅雯遠不止是女兒對母親的依戀和埋怨,還包藏著隱秘的崇拜、渴望成為對方的憧憬。 他在陳煜心里的分量或許還不如樊雅雯的零頭,他配插手他們的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