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天氣總是這樣，一到夏季就像蒸籠一樣。

    我坐在鋪子里數(shù)自己錢袋里的銅錢，這是南衙告訴我的方法，他說你要是覺得熱，就數(shù)數(shù)自己有多少錢，數(shù)著數(shù)著你就會去穿裘皮大衣了。

    你還別說，這方法……一點兒用沒有，純屬瞎扯淡，我感覺自己熱的都快成粽子了。

    對了，南衙是我兄長，我叫南九。

    在南衙的資助下，我開了一家店鋪，店鋪名叫“易水閣”，從事的事情比較雜，幫人算命、解夢，替人超度，解決人們碰到的各種怪力亂神的現(xiàn)象，甚至是看病接生這種生意我都接，只要給錢就成。

    我爺爺是一名方士，本領(lǐng)很大，我也跟著學(xué)了不少。因此不到一年的時間，易水閣便在金陵有了不小的名氣。

    而易水閣恰好又開在貢院附近，便有不少書生前來找我，算個前程。

    “九公子在嗎？”

    聽見門外有姑娘喊叫，我擦擦汗，收起錢袋，對著銅鏡簡單整理衣衫，連忙出去迎客。

    這姑娘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模樣，穿一身淺綠色長裙，身材婀娜，體型修長。

    瓜子臉，高鼻梁，丹鳳眼，櫻桃口，長的很漂亮，應(yīng)該是我目前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她把所有美人應(yīng)該有的優(yōu)點全都占齊了。

    姑娘朝我屈身行禮，丹唇輕啟，“小女子見過九公子。”

    我微微擺手，回她，“姑娘多禮了，請坐。姑娘喝些什么，茶是免費，冰鎮(zhèn)葡萄酒十文一杯。”

    雖然姑娘長的好看，可我是做生意的，明碼標(biāo)價，童叟無欺，絕對不會因為你漂亮，就免費讓你喝冰鎮(zhèn)葡萄酒。

    姑娘眉頭輕蹙，微微搖頭，“九公子不必麻煩，我來找九公子是談生意的。”

    她說著，拿出一錠金元寶放在桌子上，“這是定金，如果九公子答應(yīng)，我便再付九公子百兩黃金。就是不知道九公子敢不敢接這生意？”

    聽她這么一說，我有些不高興，這明顯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不過同時又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

    我在金陵也算小有名氣，對方直言敢不敢接，可見這件事情非同小可。

    “姑娘，不是我說大話，整個應(yīng)天府要是連我都不敢……”金陵是應(yīng)天府的別稱，現(xiàn)在大部分人喜歡叫金陵南京或者應(yīng)天府。我從小跟著爺爺喊習(xí)慣了，在熟人面前也都說金陵。

    可是在外人面前，還是要避諱一下的，因為金陵這個稱呼屬于前朝遺留下來的，難免會落人口舌。

    我還沒說完，姑娘又吐出來四個字，“程府命案。”

    我一怔，“姑娘說什么？”

    姑娘左眉靈巧的挑了一下，“程府命案，怎么？九公子怕了？”

    程府命案，金陵城無人不曉的奇案。半年前，位于正陽街的程府，一夜之間慘遭滅門。

    據(jù)說程府有七十三口人，但是尸體只有九具，剩下的人憑空消失，至今沒有下落。

    當(dāng)時我被仵作喊過去幫忙驗尸。

    除了程府老爺子是被劍刺死之外，剩余所有人全都是被野獸抓死的。

    為了不引起恐慌，當(dāng)時衙門直接給出結(jié)論，說是有人仿制野獸爪子的利器殺人，后來隨便抓了幾個江洋大盜來頂替罪名，此案便不了了之。

    我可以很肯定的是，那些人確實是被野獸抓死的。

    更加離奇的是，有些好事者去查程府命案，全部都遭到了殺害。死因同樣是被野獸抓死的。

    而民間的各種傳聞，也讓程府命案變的更加詭異。

    有人說程家是發(fā)丘中郎將的后裔，盜墓太多，損了陰德，遭到了報復(fù)。

    也有人說是妖人作祟，更夸張的說法是程夫人得道升仙，帶著其他人飛升去了。

    再后來，朝廷派人查封了程府。而原本住在正陽街的居民，也都紛紛搬離。

    這件案子聽說被錦衣衛(wèi)探靈司的人接手，我給在錦衣衛(wèi)探靈司當(dāng)指揮使的南衙寫信，想詳細(xì)了解這件案子。

    結(jié)果南衙的回信就兩個字，“別管。”

    加上我不愛和朝廷的人打交道，就沒有再去關(guān)注這件事。

    至于那些怪力亂神的說法，反正我是不信的。

    “九公子？”姑娘估計是看我愣神了，又喊了一句。

    我微微皺起眉頭，“姑娘為何要查程府命案？”

    “九公子這里不是不問來路，不問緣由嗎？”

    這是我定下規(guī)矩，因為來找我辦事的人，很多都有難言之隱，為了讓他們放心，我便立下規(guī)矩，不問來問，不問緣由。

    “只是出于個人好奇，畢竟程府命案太過于蹊蹺和兇險，不相干的人也不會想要去調(diào)查。姑娘若是不想說，權(quán)當(dāng)我沒問。”

    “九公子是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呢？”

    “我考慮考慮吧，姑娘明天中午再來，到時我會給姑娘一個答復(fù)的。”

    姑娘再次屈身施禮，“那小女子改日再來。”

    說完，蓮步款款地往外走。

    姑娘走到門口時，我連忙喊住她，“姑娘留步，不知姑娘芳名？年方幾何？家住哪里？”

    姑娘扭過頭莞爾一笑，“唐驚鴻……九公子，隨便打聽姑娘家年齡是媒人才會做的事。”

    看著唐驚鴻離去的背影，我無奈搖搖頭，你說我怎么嘴一禿嚕，接連問人家那么多問題……

    唐驚鴻離開后，我關(guān)了鋪子，急忙去找?guī)熓濉?/br>
    我?guī)熓逶诮鹆瓿情_了一家棺材鋪，他比我爺爺年紀(jì)小幾歲。而爺爺不僅是我爺爺，也是我?guī)煾福詭熓寰统闪宋业膸熓濉?/br>
    師叔的棺材鋪開在城郊，地方挺大。朝廷了為了方便，就跟我?guī)熓搴献鳎總€月給我?guī)熓逡欢ǖ你y子，讓師叔幫忙處理那些被斬首的兇犯。

    以及死的不明不白的人的尸體，都會送到我?guī)熓迥抢镞M(jìn)行處理。

    因為這種事，很少有人愿意做，也很少有人敢做。

    而師叔是方士，方士不信鬼神。道士、術(shù)士之流，最早是沒有的，都是從方士延伸出去的。

    剛走到師叔的棺材鋪門口，便有一股寒意襲來。倒不是陰氣作祟，師叔為了保證一些尸體不腐爛，會經(jīng)常用到大量的冰塊。

    除了冰塊之外，還會用到特殊的香料，來掩蓋尸體的腐臭味兒。

    盡管如此，這里還是充斥著一股令人反胃的腐爛氣息。

    進(jìn)了大門，見師叔正在院子里檢查尸體。

    師叔抬起頭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沖我招招手，“九兒，來來來，來得正好，剛送來的，師叔剛好考考你。”

    師叔今年五十九歲，須發(fā)白了一半，不過身體還是很健朗的。除了左眼患圓翳內(nèi)障（白內(nèi)障）以外，身體其他地方?jīng)]什么毛病。

    我走過去朝師叔行禮，便打量起放在架子上的被白布蓋著的尸體。

    “男，年齡約莫二十五左右，右手手掌有老繭，應(yīng)該是長年練劍導(dǎo)致的。脖頸處三道爪痕，深一寸多。

    膚色蒼白，說明大量失血，死前沒有瞑目，眼神驚恐，像是受到了驚嚇。

    褲子上有尿漬……看來，不是一般的驚嚇。恐傷腎，受驚嚇后腎氣受損，失其固攝。

    只是……”

    當(dāng)我聞到尸體脖子處傷痕的氣味時，不禁皺起了眉頭。

    “只是什么？”師叔在旁邊拿著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

    “這爪痕像是大蟲所致，為何會有貓的氣味？”

    “老虎就老虎，什么大蟲，唐朝都滅亡多久了。你小子進(jìn)步挺快，說說你的看法。”

    其實老虎叫大蟲，是唐朝李淵讓改的，因為李淵的爺爺叫李虎，為了避諱，就把老虎改成大蟲了。龍淵劍為了避諱李淵，改成了龍泉劍。

    你看，皇帝都不信鬼神，我們方士怎么可能信鬼神呢。

    我又仔細(xì)檢查了一遍尸體，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異常，不過大概推斷出了此人應(yīng)該是昨夜身亡的。

    “師叔，這世上有跟老虎那么大的貓嗎？”

    “海有吞舟鯨，鄧有垂天鵬。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即便是真的有像老虎一般大的貓，又有何稀奇呢？”

    師叔說的鯨是一種很大很大的魚，不過我沒見過，也只是在書本上看到過記載。

    “這又是去查程府命案的？”

    “第八個了，沒一個活下來的。”師叔搖頭嘆氣，似乎是在為這些人惋惜。

    我剛準(zhǔn)備問師叔程府命案的細(xì)節(jié)，他便繼續(xù)說道：“這兩天聽說，有一名姑娘到處請人去調(diào)查程府命案，其中不乏武林高手，甚至聽說這位姑娘用美色來找人幫忙。哎……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吶。”

    我輕咳兩聲，用右手食指蹭了蹭鼻子，“那個……不瞞師叔說，那名姑娘剛剛找到我了，說是讓我?guī)兔φ{(diào)查程府命案。而且，人姑娘看起來也不像犧牲色相的人，哪有你們說的那么夸張。”

    我剛一說完，師叔瞪著右邊的大眼睛驚訝的看著我，他左邊的眼睛是圓翳內(nèi)障嘛，瞪不了。

    “你答應(yīng)了？”

    我搖搖頭，“還沒，這不是過來找?guī)熓辶私庖幌虑闆r，這么蹊蹺的事，不去弄清楚總覺得心里癢癢。”

    師叔的臉色忽然就變了，語氣也有些生氣，“九兒，你爺爺定的規(guī)矩你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