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這天中午,蘇岸是被自己親侄子及其生猛的一腳踹到房門上,所發出來的巨大響動生生震醒的。 彼時他正抱著不知道從哪勾搭上的女孩子臥床小憩,冷不丁耳膜突然遭到了個來自外界的巨大沖擊,人直接就按著床板坐起來了。 只不過他活這么多年什么場面都見過,這懷里的姑娘可歲數尚輕經不起嚇,立時就往人懷里又縮了幾分。 蘇岸白手起家,摯愛亡故之后更加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上無需要供養侍奉的雙親,下無年幼需教的幼童。不靠媒體正面導向掙錢吃飯,完全不在乎是否作風不正被人逮著擠兌。 是以蘇長樂紅著眼睛沖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旖旎繾綣的畫面。 女孩子圓圓的肩膀摟在外面直發抖,看見他下意識顫著嗓子問了句:“總經理好。” “…稻緯路那連環車禍是不是你干的。” 床上的是個在思煥待了不到一年,心思完全不往正地方用的十八線女演員。擱平時蘇長樂絕對得吊著眼眉給人嘲諷得半天抬不起頭,但今天他沒那個心情。 他現在滿腦袋想的都是剛度過危險期,仍然要被醫生護士密切監視近況的,自己的男朋友。 一個現如今躺在重癥監護病房里,折了好幾條肋骨加一條小腿,風頭正盛的偶像組合 ace 。 宋暖才不到二十五歲,大好的前途本就在眼前。 蘇長樂簡直沒法想象,等他醒了之后要怎么傳達,以后都要盡量避免劇烈運動的這個醫囑。 那輛突然從旁邊沖出來的私家車車頭正對著 bwp 保姆車后座,正正好好就是人這次緊挨著的窗戶邊兒。 雖然因為司機的臨時調頭,或者說臨時嘗試掉頭,已經將這次事故的危險降得比原來低了些。 但宋暖那位置畢竟首當其沖,實打實是在鬼門關晃悠了一圈才勉強回到人間。 醫生的意思是短期內不允許家屬探視,他這才有時間疏通關系,跟警|察一道去看了遍監控視頻。 畢竟那保姆車突然改道的時間掐得太巧,饒是是普通民眾看了都會在心里埋下個疑惑,更別提辦案多年的公安人員。 蘇岸聽到這話卻沒什么反應,扁了扁嘴表情十足十無辜。 “小長樂你可看見了,我跟這一直睡午覺來著,哪有時間看市區新聞啊?” 一線城市主干道擁堵并不鮮見,不管不顧沖出來的車撞上的當然不可能只有 bwp 所在的保姆車。 而起初兩兩相撞最嚴重的車本身又擁有不可控的慣性,碰到一起后各自向旁邊歪倒,額外波及到的其他車輛多了去了。 就沖這對當日交通的破壞程度,可不得上社區新聞嗎。 蘇長樂心知肚明他是在這裝聽不懂順帶往自己心口扎刀子,當下一把拎起人松松垮垮的睡衣衣領,恨得氣息都跟著不穩。 “明白人不說糊涂話,咱倆除了我爸之外沒大仇。你為什么…” 而且就算算上他老子,失去至親該削尖腦袋一門心思想著要人命的,也不該是他面前這始作俑者吧。 姓宋那小明星現在不知道是個什么狀態,以后還能不能像正常人似的輕輕快快地走路吃飯。 但看現在這形勢,蘇長樂反正是徹底把之前憋出來的穩重老成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靠他意識到在場還有外人,不好什么話都往外蹦估計白搭,想想也只有自己才能開口。 蘇岸在這種外表看上去極具劣勢的情況下拍了拍身邊女孩子的后背,語氣照常不說,甚至還在最后輕佻地吹了聲口哨。 “你先回去,我們爺倆兒有話要說。” . “…長樂,你先松開。” 他目送著不方便在場的人快速溜出門去,之后眼角眉梢里的戲謔狠勁才終于露出了些許苗頭。 蘇岸慢悠悠地掀起眼皮,重新轉向自己這位最近幾年愈發有出息的侄子。 這小子心思重會盤算,笑瞇瞇在背后坑人的手段逐年見長。 打從蘇盛讓人在牢里磋磨死之后,就開始明里暗里地跟自己設壇斗法。 最開始他心氣高,壓根沒把這毛都沒長齊,生活尚且夠嗆自理的小年輕兒放眼里。明知道他那些低眉順眼的請求里一籮筐鬼主意,面上也照樣裝出一副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對方要什么給什么。 蘇長樂是那窩囊廢的兒子,但性格和為人風格卻又跟自己小叔叔如出一轍,倆人針鋒相對這些年,經常能把事想到一塊去。 是以很多大小交涉,細算居然也沒落下風。 蘇岸覺得這是自己在跟這小崽子有關的事上,干過最錯的一件事情。 他就該在這人沒有根基不成氣候的時候,直接一腳給踩到泥里,叫對方干脆從開始就失去反抗的資本跟可能。 就像自己母親當年對蘇盛做的那樣。 “你估量不出我有沒有后手。” 他嗤笑著將手搭到蘇長樂的腕子上,語氣篤定而輕蔑:“既然這次我能弄出現在的局面,保不齊就能做點更出乎你意料的事情——” 蘇長樂親眼見過自己父親被抓進去的樣子,那種場面足以在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心理留下創傷跟陰影,不管裝的多像樣都沒用。 他永遠都會記得那種恐懼,即使再恨,都絕對不會想到要干什么違紀犯法的事兒。 但蘇岸不一樣。 俗話說沒能耐的比不過沒能耐的,有能耐的比不過豁得出去的。 恰巧他就是那豁得出去的。 自己這小侄子仍然沒放開手,但那點明顯短了一截的氣在現在的蘇岸看來,跟直接宣布放棄也沒什么區別了。 他一早就知道蘇長樂這拳頭揮不下來,手上用了點力氣就把人攥在自己胸前的手撥弄到一邊,向后靠靠身子,模樣看上去還挺好奇。 “你那小情人反應挺快,真想問問他是怎么猜到的。” 蘇岸頓了頓,又像是失算一樣很遺憾地道:“沒想到思煥居然還能出去這號人。” “…因為他知道你是瘋子。” 蘇長樂一句話講得咬牙切齒,但到底站直了沒至于連句子都缺胳膊斷腿。 “蘇岸,你他媽就是個殺|人|犯。這是犯罪你知道嗎?” 那么多因為倒霉趕在那個時間段的車,里面受傷的每個人都可能是一整家庭的頂梁柱。 釀成如今這么大的禍,就因為蘇岸想擺自己一道? 蘇長樂渾身發冷,簡直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哎呦哎呦,承蒙夸獎。” 自己這邊講了這么多,蘇岸完完全全就是個蠻不在乎的姿態:“讓我跟你親爹平起平坐落個一樣的罪名,多大的殊榮啊。” 他說到這里眨了下眼睛,模樣看著有幾分安撫的意味,活像一個大家長在勸說自己不聽話的孩子。 “誅心這招用我身上沒用,你早應該明白的。” 蘇長樂用力閉閉眼睛,還是在咬了一口舌尖,感受到口腔里彌漫開來的血腥味之后,才終于遏制住了動粗的沖動。 這么多年酒桌上談生意明槍暗箭,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兒也干了不少。 他覺得自己已經挺不要臉的了。 但今天跟蘇岸面對面立在這里,他才明白什么叫小巫見大巫。 “小暖打從進思煥到現在自己開工作室,根本連見都沒怎么和你見過,就是一平平無奇小偶像,怎么就惹得你…” 蘇岸撇撇嘴打斷了這人接下來要說的話。 坦白來講他覺得蘇長樂現在就是在自欺欺人。 “小長樂,你捫心自問自從蘇盛死了之后,你明里暗里跟我對著干了多少次,下了多少絆子。” 他懶洋洋地抖摟抖摟筋骨下床站起來,斜著看過去的目光里寫滿了居高臨下的嘲諷:“宋暖能有現在這個結果,還不都多虧了你當初拿他跟我玩障眼法?” “但他起初不是自愿合作,是我,是…” 蘇長樂頭一次這么后悔把宋暖拉到這場他跟自己小叔叔的博弈里。 無論怎么說也認識了這么多年,他不是不清楚蘇岸的為人。 但在此之前,他所想過這人使出最下流的路數,也不過是全權用在自己身上。 宋暖自始至終只是個被忽悠著摻和進來的局外人,這一點就連蘇岸應該很清楚才對。 “是你設了個套等著人家鉆進來,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系。” 蘇岸看起來倒是很耐心:“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宋暖畢竟變成了蒙蔽自己耳目的最大功臣,蘇長樂效率不低,在他依舊忙著將事業開拓到新高度的時候,在后方也從沒有一刻停止撬墻角。 說實話就單論起這趁火打劫的功底,他覺得自己可遠不如這小侄子。 “…無恥。” 蘇長樂從牙縫里蹦出這幾個字來:“你就不怕我去告你。” “呦,這時候覺得我無恥了。” 蘇岸趿拉著妥協走到酒柜跟前選妃似的挑酒,聽見這話覺得挺稀奇:“思煥剛走那會兒我沒心思管公司,你趁火打劫撈了多少好處,我還有必要重新跟你算一賬嗎?” “嚯,不過這也沒什么稀奇,畢竟這股土匪打家劫舍的勁兒是根上就有的。當年你奶奶當小三的事兒咱街坊四鄰誰不知道,好家伙我mama身懷六甲的時候她直接弄一十多歲兒子上門了。” 他像是看中了樣很對今天眼緣的紅酒瓶子,念叨了聲:“就決定是你。”之后才捯了口氣接著往下講。 “所以啊,咱干脆誰也別說誰得了。” 四五十年的積年舊怨,尤其中間還跳了道輩分。 人總是樂意跟孩子講述自己凄慘可憐的一面,蘇長樂皺了皺眉頭,感覺自己聽到的版本好像完全不一樣。 “…我奶奶不是去世很早嗎。” “這個確實。” 蘇岸皮笑rou不笑:“只不過是在把蘇盛那沒名沒分的私生子領到我家,一頓哭訴自己的悲慘遭遇,之后才回去死的。” 當初這事兒發生的時候太早,不僅現在自己眼前這禍害沒出生,就連他也還是娘肚子里手腳都不知道發沒發育出來的一個胚胎。 他父母屬于當時年代下很常見的包辦婚姻,雖然彼此都沒什么感情基礎,但好歹婚后生活也算的上相敬如賓。 外人無論是誰看見了,都起碼能說一句這個家很和氣。 可誰又能想到,這看似古板端正的新郎官,居然還在外頭跟自己初戀情人糾纏不清,甚至育有一子? 蘇岸小時候并不清楚家里的彎彎繞繞,一度還很喜歡那個長得粉雕玉琢,卻對誰都一副炮仗脾氣的漂亮哥哥。 他那會兒不明白向來對自己學業要求極嚴,稍有懈怠就耳提面命的母親,為什么從來都不把那副潑辣勁跟蘇盛展現,寧愿眼睜睜看著人打架逃學把老師氣得牙根癢癢。 而如果他這份委屈沒在心里越攢越濃,乃至最后跟母親大吵一架。大概他也只能在很久之后,才能知道原來蘇盛和自己竟然沒有血緣關系。 更沒法想到自己母親這樣一個沒有經濟來源,根本沒法離婚的女人,多年以來在家里過的都是什么日子。 蘇盛被接過去的時候早已記事,又因為恰逢叛逆誰碰誰炸,闖了禍被父親訓一頓,轉了天絕對鬧得更兇。 他那時候剛喪了親,本以為來到新家庭會被欺負得體無完膚,卻沒想到養母溫柔懦弱,對他更比親兒子還好。 他面上不顯心里卻很感激,所以哪怕后來因為被過度縱容早早輟學,身無一技之長,只能被迫干點體力活養家糊口,都仍然把她當親生母親般孝敬。 可蘇盛估摸著永遠想不到,自己這恭恭敬敬叫了幾十年的媽,打從他進門以來,心里一直盼著的都是他能夠早點變成一個廢物。 “…我知道你跟我一樣,都沒什么出于想維護名聲理會對方死活的想法。如果真不巧被找到證據,你想去就去。” “只不過我有必要提醒你,宋暖那車上跟著受傷的還有個孟連垣的親弟弟。” 蘇岸不緊不慢地往精致漂亮的杯子里倒上了酒,隔著十幾步遠的路程跟他微微抬杯示意,并沒興趣把這種兩邊都不光彩的事從頭到尾再啰嗦一遍。 “所以萬一要是沒能把我送進去,你最好的選擇就是把這事洗成一場純正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