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童淮吟到這兒之前應該已經在外面徘徊了很久,渾身上下衣服摸上去都是冰冰涼的。 尤其在他倆剛達成了某種交易,宋暖正要翻劇本求講解的時候,這人的肚子還很不合時宜地響了兩聲。 “冰箱里有餃子,我給您弄點吧。” 大概是因為互相交換過利益的關系,宋暖現在對這位面熱心冷的編劇大大比原來增添了不少好感。聽到這樣聲音的時候沒忍住彎了彎眼睛,起身沖著冰箱的方向走。 “咱們歲數沒差太多,別叫敬稱了。” 童淮吟按了按自己剛剛擅自發聲的部位,大有責怪它暴露自己真實情況的意思。 他脫掉外套亦步亦趨地跟在宋暖身后進廚房,本想在旁邊打個下手,但又覺得對方似乎不怎么需要自己;一時有點不知道該做什么,手腳都不太自在。 “來者是客。” 演古裝劇多少還是會給人的日常生活帶去些影響,宋暖嘴一瓢拽了把詞:“稍微等一等就好了。” “那什么,你把不懂的地方指給我看吧。” 童淮吟不好意思閑坐著,雙手扒在桌沿上非常主動地給自己找活兒:“反正離水煮開還有一段時間,你休息時間本來就少,別因為我浪費了。” “沒事的,反正正常來說這個時間我基本不會睡覺。” 宋暖撓了撓頭有點盛情難卻,但最后還是拎上小板凳端著劇本蹭了過去。 “就是這里。” 他用手指頭將六皇子在沈執炬自刎前說的話點了出來,語氣很不明就已。 “在沈執炬決定投敵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摒棄了心里原來的信念。那為什么還會在聽到對方這種話后突然覺得羞愧?不應該像以前做的那樣,尋找機會逃走之后東山再起嗎。” “你說的這種情況本身就不成立,如果他像你口中的那樣,他就不叫沈執炬了。” 童淮吟搖搖頭,很有耐心地給人從頭剖析。 “沈執炬是個家族情懷相當重的人——看之前的情節你應該也感受到了,他會變成后文那樣的根源就是皇上想將沈家連根拔起,但卻連罪名都很可笑。” “沈老將軍在沙場戰死,他所率領的部下也難逃全滅的噩夢。邊關不穩,沈執炬本是年輕一輩里最有能力領軍出征的,甚至他都已經做好與敵人血戰的準備了。” “可皇上做了什么呢。” 大概聽原作者講戲總會覺得更有感觸,邊境戰場寒風砭骨,宋暖坐在空調房里待著都覺得遍體生涼。 “他下令圈|禁沈家滿門,并且起草了賜死文書,只等內閣明發詔旨…” 他皺著眉接話到這里,突然呸了一聲:“留這小將軍繼續給自己賣命不好嗎,傻逼昏君。” “沈執炬是將門之后,遇到這種情況當然會想著奮起反抗。” 童淮吟一聳肩:“他的目的自始至終就是刺殺皇上,后來之所以很多次絕處逢生,即使尊嚴全失也想著活下去,無非就是心愿沒有達成而已。” “你的意思是說他后來自盡,是因為那個時候先皇已死,無牽無掛了嗎?” 宋暖好像略微有那么點開竅,站起身‘啊’了一聲,看著像是想通不少。 但他這副模樣還沒維持到兩分鐘,就又被疑惑全權取代了。 “可當時跟十三皇子那場仗打到一半的時候,老皇帝的死訊不就已經有人傳信過來了嗎。” 童淮吟點點頭,很清楚他在指什么。 為父報仇沒有錯,雖然聯合外敵這一點無論如何沒法洗,但畢竟在看小說的讀者乃至以后看劇的觀眾眼里,都算是事出有因。 真正讓沈執炬被釘在反派恥辱柱上拽不下來的,其實是他在同舊日好友一戰之后,對待和處理手下敗將們的態度。 ——屠城。 上位者有錯已經受到了懲處,但他猶嫌不足,并將自己滿腔的怒火全部施加到了跟自己身上流淌同樣血脈的族人身上。 “沒有哪個百姓想要打仗,沈執炬因為泄私憤沖動殺人,清醒過來之后當然也是后悔的。” 童淮吟將目光重新投向宋暖,很期待地問:“這回明白了嗎?” 宋暖:“…” 并沒有很明白的亞子。 “做都做了有什么好后悔的,十三皇子那種盯龍椅盯得眼睛都紅的人,到最后都能因為保家衛國直接放棄奪嫡。如果沒有先皇那樣的指令,沈執炬怎么可能會叛。” 他嘆口氣:“大概我的共情能力還是不夠強…就不是很理解這種死前幡然醒悟的。” 童淮吟往后靠了靠,感到有點窒息。 他寫的時候不覺得這段情緒這么沒法領會啊。 沈執炬是世家公子,從小被教授要一輩子輔佐君王。即使在中間的道路上出現偏差,從根源上還是原來那個閃閃亮亮的少年。 這…不難接受吧。 他眼看著面前的人滿臉挫敗地窩在座位上揪頭發,心里的擔憂也沒比宋暖少一星半點。 而在這個時候,之前宋暖在鍋里燒的水沸騰了起來,咕嚕咕嚕地開始冒泡泡。 “小暖,我給你舉個例子。” 童懷吟將腕表拆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用表帶來回刮蹭自己的手掌心:“當年曾思煥出車禍,歸根結底得怪到兩個人頭上。可到最后退圈卻只有應銳寧自己,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宋暖這邊正忙著將餃子下鍋,聽見他的問話將頭轉過去,有些疑惑地問:“曾思煥是誰…應銳寧又是誰?” 童懷吟:“…” 得,這還是個對自己前老板一點了解都沒有的主。 ———————————————— 其實現在的年頭互聯網都有記憶,有時候就算上面封|殺,都未必能將一個人的痕跡在網上抹的干干凈凈。 應銳寧姓氏名誰,百度一下就能知道個大概。 “八|九年前紅極一時的偶像派代表,跟我們壓根不是一輩兒的。” 宋暖粗粗看了一眼就錯開目光,邊盛餃子出鍋邊把醬油醋擺在桌上:“曾思煥我剛剛也看了一下,是曾思曼老師的jiejie嗎?” “嗯,堂姐。” 童懷吟點了點頭簡略地總結:“她是蘇岸初戀,兩個人感情有多好單看你們公司的名字就能知道,只不過八年意外去世了。” 他閉了閉眼睛,看上去有些傷懷。 “這說起來真的是一場悲劇,當年曾思曼獲封影后聲名大噪,在圈里最好的朋友就是應銳寧。” 那個時候他們都還是最好的年紀,雖然雙方團隊配合著捆綁 cp 把一眾唯粉惡心得夠嗆,但好歹人家的關系不是作假。 應銳寧這偶像當的談不上多合格,經常性跟黃牛聯合炒高自己演唱會的門票,通過榨干粉絲的錢包牟取私利。 只不過他對曾思曼倒是真不錯,對方想要什么,差不多已經是盡自己所能去幫著實現了。 而在這里面,包括但不限于將自己二巡的第一場定在她生日當天,并邀請人來到前排免費看聽。 “曾思煥那天據說有點急事,開車上主干道稻緯路,打算來公司找蘇岸…結果正趕上應銳寧幾個買了黃牛票的粉絲延遲進場。” 對方開的是快車,為了不耽誤看愛豆連紅燈都敢闖。 彼時曾思煥注意力也不夠專注,一心以為有交警在不會有人違規,結果沒留神從側面突然拐出來一輛,并且根本沒減速。 “兩車相撞,對面的司機當場死亡,就連曾思煥也沒成功從手術室活著出來。” 童淮吟嘆道:“心愛的人跟自己陰陽兩隔,蘇岸這些年過的應該也沒那么舒坦。” “后來應銳寧就被蘇岸逼著退圈了,而曾思曼因為是死者的meimei所以沒被針對…?” 宋暖適時地提問,對他所講起的這個話題充滿疑惑。 這跟自己正怎么都想不明白的劇本有什么關系嗎。 “我想說的是,咱不能根據自己的三觀來評判別人行為符不符合常理。” 童淮吟很快將話頭順順當當地扯回來,抬起頭再次希冀地看過去:“沈執炬怎么選擇跟他的出身有關,我明白如果換了你的話不會那樣做,但也沒必要在這一點上糾結。” “曾思曼跟這個jiejie的關系一直不好,出了這樣的事情,應銳寧第二天就被迫背了所有鍋退出大眾視線,甚至就連后來改行干別的,也會不停被蘇岸找麻煩。” 可她愣是一點事都沒有,前途照常一帆風順,不過就是后來突然決定換了個公司簽約而已。 如果全憑沖動的話,蘇岸當然恨不得把這倆人全折磨到比死更難受,但他沒有。 就像后來越想越覺得自己行為過火的沈執炬一樣,一個人不管說什么做什么,總會有需要顧忌考慮的東西。 宋暖這邊好不容易走出死胡同,捂著腦門咧嘴直笑,這才意識到先前自己擰巴得多沒道理:“所以就是說我不能因為自己想法瘋,然后覺得所有人都跟我一樣瘋是吧,明白了。” 他是孤兒出身,除了法律禁止做的事之外,現在腦子里擁有的一系列可以被稱為‘三觀’的東西,都是自行構建出來的。 所以宋暖沒辦法理解沈執炬,居然還會對那樣的家國懷有留戀。 因為他從來沒被人教過要矢志不渝地忠于什么。 只不過其實他完全沒必要非較這個真兒跟角色邏輯對上號,能在鏡頭前面演明白就可以了。 “過幾天我會找孟連莨跟我對詞找找感覺的。” 宋暖搞清這一點后通體舒暢,連說話都比原來輕快了不少:“陪我說半天話了,快吃飯吧。” “好。” 童淮吟點頭致謝,拿起筷子往盤里看的時候下意識彎唇笑了下:“這是蘇總經理做完留下的吧,他還跟以前一樣,喜歡把餃子邊兒捏得像花瓣一樣。” “害,包好之后非得折騰一下起幺蛾子,浪費時間不說也沒好看到哪里去。” 宋暖明嘲暗秀,臉上帶著笑這樣說著。 可還沒等客客氣氣的官話全講完,他就先一步察覺到了不對勁,神情也倏然發生了變化。 “你剛剛說以前…什么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