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孟連莨進組后拍的第一場戲在室外,跟他對上的演員是堂時玖。 而在他穿上六皇子坦坦蕩蕩從更衣室走出來的時候,場里的人也就徹底將原先的猜想落定了。 “有個好哥是多么重要,隨隨便便就能搞個男主角來當。” 堂時玖真情實感地吟詠:“生活不易,獨生子嘆氣。” “人家那是家世牛逼,羨慕也沒用。” 宋暖再一次成功被他逗笑,嘴里咬著的小餅干差點沒含住:“行了別扯皮,趕緊過去吧。” “——喔。” 人們偏愛反差,總是喜歡看到觀念的前后轉變。 主角因為某些原因從小白花華麗脫變成大魔王,是文學或影視作品中永恒不變的核心梗和爽點。 可《風雪艷陽》卻基本算得上是逆著這條慣例來的。 這本小說里講述的故事時間線橫跨十幾年,幾乎所有角色到最后都跟開始有了極大的差別。 但偏偏主角沒有。 由孟連莨扮演的這位六皇子表面上思維極其跳躍,動不動就在朝堂上發表一些智障言論,經常讓人覺得他隨時隨地想詐死出宮,然后找個美女一起浪跡天下。 當時太子的勢力跟老十三黨派斗得如火如荼,誰都沒那個精氣神兒去理會一個成天流連青樓招貓逗狗,朝中幾乎沒有大臣為之說話的皇子。 但其實人家去青樓是為了從屬下那里探聽消息,整日胡鬧是因為要麻痹京中那些時時刻刻盯著的眼睛,朝中無人是因為暗樁埋得深。 他從開始就將目光緊緊鎖定在了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上,只是直到中后期都沒有讓任何一個敵人瞧出來。 至于為什么坐上那個位置。 生在皇家又是男兒,想當九五之尊難道還需要什么理由嗎? 要知道就連后來黑化得跟煤球一樣的沈執炬,在最初也都只是個瞎幾把站隊的明媚少年。 后來家中遭逢變故,才一步步從忠君愛國的小將軍,逐漸變成通敵叛國的千古罪人的。 可六皇子不是。 他只是單純的想站在最高處而已。 這種角色不好演,因為性格的多面性沒體現在觀念上的關系,一不小心就會顯得很扁平。 童淮吟寫的原著宋暖找出來看過,劇情嚴絲合縫不說,文筆也幾乎無可挑剔;甚至中間好幾處描寫家國情懷的地方還相當感人,將六皇子這個人塑造得非常有魅力。 但演員拍戲可就不一定會呈現成什么樣兒了。 孟連莨待人接物一向很疏離,同隊這么多年宋暖都不記得跟他說過幾句話,交情當然就更加談不上。 而且有的時候這人朝自己看過來的,充斥著戲弄和憐憫的眼神,還會給他一些很不舒服的感覺。 就好像…自己后來慢慢得知的一些被孤立的原因,其實他一直都清楚。 只不過跟現在劇組里的這個六皇子一樣,很單純的不想告訴自己而已。 宋暖的情緒指向一直都很直接,不喜歡誰的話就不會想讓人好過。反正當下可以現場觀看這兩個人拍對手戲,心里甚至還想給堂時玖喝個彩。 不過這個念頭當然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露出來,充其量也就是暗自尋思尋思。 堂時玖不是新人,別看平時私底下看著性情溫軟,一旦攝像機開著擺在眼前,渾身上下展現出來的鋒芒那叫一個濃烈,平平常常打照面都能讓人覺得有種壓迫感。 就算是不帶任何有色眼鏡地來看,宋暖也依舊覺得自己這位隊友被壓住的概率很大。 “ a 。” 他窩在小角角里任由思緒蔓延,直到聽見這句話才想起來抬頭觀摩,意識到這場戲已經開始了。 孟連莨剛進組沒多長時間,跟其他演員的感情都還沒培養起來,現在拍氛圍很強的部分當然會差強人意。 但出于‘想看看這個背景強悍的小偶像臨場發揮能力’的原因,導演還是指了本劇前十催淚的一個 part 。 ——十三皇子辭世。 作為一個在戰場廝殺過多年的將領,即使他曾經在朝玩弄權數,用陰毒的手段對付政敵;但到最后能得到一個戰歿于沙場的結局,實在也算死得其所。 當時的劇情已經臨近尾聲。太子被六皇子的人架空,皇上病體垂危,宮闈中甚至謠言席卷說他早已駕崩,只不過礙于前線正在打仗,不能致使軍心不穩才緩報不發。 邊陲暴|亂,運往前線的糧草被克扣了大半。沈老將軍戰死沙場,沈執炬投敵,一時朝中連一個可用的將軍都拎不出來。 十三皇子畢竟沒被權利徹底迷失本心,在這個緊要關頭主動請纓上戰場,率遠少于對方的兵士捍衛防線。 而他們派過來主持大局的將軍,就是沈執炬。 雙方不管是在準備還是人數上的懸殊都實在太大,十三皇子并沒能創造奇跡。 雁門關外殘陽如血,他孤身半靠在被攻破了的城門口,雙臂皆斷,兵敗。 沈執炬畢竟曾經是個切切實實的十三皇子迷弟,所以沒有選擇割下他的頭顱邀功領賞,只是將像扔一個破布娃娃一樣將他留在了一片殘敗景象的戰場上。 六皇子調兵趕來增援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自從隱藏的野心逐漸暴露在人前之后,他跟面前這個曾經也親厚過皇弟就很少說話了。 “抱歉,我來晚了。” 孟連莨只是簡單地畫了眉毛就上了鏡,念臺詞的時候尾音下沉,聽上去悲愴而有力:“安心去吧,弟妹跟孩子都會被妥善安置的。” “謝謝。” 堂時玖順著他的目光抬起頭,咳嗽了幾聲之后再開口,說的就已經是跟打仗相關的了:“沈執炬叛國,聯合敵軍直壓我境。所過之處男丁全部斬首,女眷充作軍妓…實屬喪心病狂之舉…” ‘喪心病狂的沈小將軍’宋暖眼皮一跳。 這兩個人的臨場發揮都不錯,臺詞方面雖然仍然存在細小的問題,但帶領觀眾入戲已經足夠了。 劇組畢竟經費緊張,有關于沙場景象的處理十分敷衍,后期估計還要再發揮發揮。 前段時間拍的實在太多,今兒一整天都沒有排他的場次。 宋暖嘆口氣收起自己剛剛的一些私心雜念,挨了挨旁邊于晏晏的胳膊,示意讓她別看了。 “我記得你說啟夏哥已經提前跟醫生打好了招呼,現在正好沒別的事,跟我走一趟吧。” 這世界上就沒有比帥哥戰損煽情戲碼更招人喜歡的,于晏晏那邊捧著臉看得如癡如醉,被拽起來的時候‘不情愿’這三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大夫說中午跟晚上都預留時間了呢。” 于晏晏人都走出好幾米遠了,眼神卻還黏在片場孟連莨跟堂時玖的身上,哼哼唧唧地道:“干什么就非得現在去呀。” 宋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小丫頭的抗拒實在太明顯了,而且自己這個確實不是多關鍵的事兒,無非是讓醫生摸摸骨拍個片,有沒有人陪確實也沒什么差別。 他這個停頓的時間長了些,于晏晏稍微有點發毛,縮了縮脖子小聲挽回:“不過公事最大,你決定去哪兒我當然時刻跟著。” “不用了。” 宋暖搖搖頭往那邊揚了揚脖子:“留下來接著欣賞吧,我這里估計問題大不到哪里去,過一會兒也就回來了。” “嘿嘿嘿暖哥萬歲!” 剛剛說的畢竟都是順著毛捋的場面話,于晏晏本人當然還是不想動彈的。 她神采飛揚地替宋暖裹好外套戴好口罩,像個幼兒園小孩子一樣朝人揮了揮手,笑得傻里傻氣的:“那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暖哥最棒啦。” “德行。” 宋暖忍俊不禁。 ———————————————— “之前應該也有人跟您簡單說過我的職業背景,所以我就不重復了。” 宋暖平白有些忐忑:“這種下蹲動作跟上下樓時的無力,還有劇烈運動中偶爾出現的疼痛,到底要不要緊啊?” 鄧啟夏給找的醫生很靠譜,無論年資還是經驗都十分拿得出手,除了人據說有點毒舌之外幾乎沒缺點。 他的受傷情況在外在表現上并不嚴重,最起碼宋暖自己敲敲打打的時候沒覺得按痛。 但這個大夫只是讓他抱膝蓋,然后將食指跟無名指并在一起在上面壓了兩下,宋暖就已經明顯感覺到了不舒服。 “根據我的經驗來看應該是有一點點創傷性關節炎,日常生活暫時不會受到影響。” 他按鈴招了個護士進來,皺著眉道:“但以后還這么跳的話,引起諸如膝蓋內外翻這些并發癥什么的幾率就會大大提高。” “而且你這個左邊膝蓋…去科室拍個片子拿下來,估摸著勞損程度也不輕,有一些輕微積液。” “…積液,那如果不改的話會造成什么后果嗎?” 其他那些字眼宋暖都聽不太明白,但這個詞在他們這行里可并不鮮見。 甚至早些年還沒出道的時候,好幾個成天泡在舞室的練習生就是因為這個被迫離開的。 管它傷在什么不起眼的小地方,只要沾了這兩個字就好像距離職業生涯結束只差一步似的。 “看你這孩子說的叫什么話。” 老大夫抬頭斜了他一眼:“難道只有走不了路才是嚴重后果嗎。長期從事劇烈運動本來就會引起關節受損,我看你這舞蹈以后可別跳了。” “那怎么行?!” 宋暖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建議,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連帶著說話聲調都提高了不少:“我才二十二三歲,這才哪到哪。” 而且就算以后他們組合跟 film bangkok 似的八百年不開一次演唱會,也不需要出新歌;只在劇組待著的話,很多時候也根本避免不了頻繁的打戲啊。 “吼什么吼,你也知道你年輕。難道非得拼到三四十歲,身體一大堆零件兒都開始支撐不了,才突然宣布停止嗎?” 醫生顯然不想跟他在這件事上繼續掰扯,揮揮手示意人趕緊滾蛋:“拍完片子上來找我,后續治療跟護理復雜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