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借著這場久別重逢,莊妍音也飲了兩杯花釀,還要再飲,被衛封勸住。 他眸光不容拒絕,到底還是在人前給了她面子,壓低聲音:“不得再飲。” 莊妍音彎起眉眼,笑著答應他。 宮人呈上她特意準備好的海蝦,她囑咐:“這是送給徐大人與宋大人的。” 她笑道:“徐大哥,宋大哥,這是我父皇自周國為我送來的海鮮,到地還是鮮活的。這是最后兩只蝦,知道你們要回來,我特意留到你們歸來。” 徐沛申與宋梁寅向她行禮道謝。 只是二人沒有吃下幾口,便起身欲出去透透氣。 莊妍音放下手上的花茶,與衛封低聲道:“哥哥,我去方便一下。” 她從蘭章殿出來,裙擺迤邐掃過臺階,踏過地面積雪,在殿外的梅花林間瞧見了徐沛申與宋梁寅。 陳眉跟在她身后,初九在不遠處把守。 莊妍音低喚:“徐大哥,宋大哥。”攏緊雪白狐裘上前。 兩人回頭朝她行禮。 “無人的時候我們還像從前那般,兩位大哥不用拘禮。” 徐沛申抿起微笑:“在這里可還習慣?” 她歪著頭:“挺好啊,至少我也是真的想我哥哥,也有你們在這里。” 宋梁寅失笑:“怎還叫皇上哥哥。” “那要叫什么呢?”她明亮眼眸頃刻有些黯然,“我喚‘哥哥’他不會生氣,可我飲酒他會生氣,他是不喜歡我飲酒,還是不喜歡那日在周皇宮里見到我飲酒,或是撞見了我被一名男奴灌醉而不喜歡我飲酒?” 宋梁寅面龐笑意僵住,徐沛申溫潤雙眸也黯然失色。 莊妍音忙解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在宮中與世家子弟飲酒,是想勸他們保家衛國。至于我那男奴唱歌好聽,是我皇妹送我的,是他一直灌我酒的。” “鈴鐺。”徐沛申欲言又止。 初次發功,點到為止。 莊妍音道:“你們好不容易回來,我不該說這些不好聽的事。明日吧,明日我去拜訪你們,你們還沒吃過辣椒!” 直到莊妍音穿過曲廊,余光里二人才似乎松了口氣。 她一面有些負罪感,一面又想起岌岌可危的周國。到底還是不愿放棄。 …… 今日天色也難得晴朗,莊妍音在申時帶著辣椒與一些禮物去了宋府。 宋梁寅與徐沛申忙完政務也會在這個點回府用晚膳。 屋中已升起火爐,鍋中濃湯沸騰。 四人圍坐在桌前舉杯,宋梁寅與徐沛申杯中是酒,莊妍音與柳心茹杯中盛茶,酒盞與茶杯碰在一起,清脆作響。 徐沛申道:“怎么不將皇上也請來?” “他來了我們還能這般隨興嗎。”莊妍音笑道,“你們快嘗嘗這辣碟。” 一如楚夫子他們第一次吃那般,三人嗆得連忙喝水,后面倒也極喜歡這種滋味。 圍著火爐吃得差不多后,宋梁寅示意柳心茹:“你去看看小昭。” 柳心茹起身他們行禮退出去。 宋梁寅屏退了伺候的下人,笑著問起:“鈴鐺,皇上待你可如舊?” “皇上他待我很好啊。”莊妍音欲言又止,最終紅著眼眶道,“是我覺得之前養了男奴對不起皇上。可那男奴不是我想養的,機緣巧合,他就成了我的男奴。” 二人一時不知說什么。 徐沛申安慰她:“別再想以前的事,只要皇上待你好。”他眼底也泛起淚光,“鈴鐺,我永遠都會是你大哥。” 宋梁寅埋頭斟酒,昂首快飲。英姿勃發的男兒一時間倒添幾分頹靡。 莊妍音托著腮道:“兩位大哥可曾在歸來時瞧見周國的隊伍?” “看見了,也聽人說是周帝擔心你在這邊吃不慣,特意運來大周的柑橘。” “是啊,我父皇他也如我一般在變好,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荒yin的皇帝了。可惜周國的朝廷沒有像徐大哥與宋大哥這般的能臣,若是有,我遠在大齊也能安心。” 莊妍音未再說什么,不能將心思表露得太明顯。 離開后沒有直接回宮,想見一見她哥哥治理的國家。 魏都作為國都經濟繁榮、人口稠密,長街道路寬敞,車來車往。莊妍音輕紗覆面,正下馬車走在熙雀街上,忽聽身后噠噠的馬蹄聲,也隨之響起一道“避讓”人聲。 身后駛來輛馬車,因突如其來,周遭百姓都避讓不及,莊妍音也是被初九疾步攔在身后。 但那馬車疾馳而過,軫桿掛住初九翻飛的衣擺,“呲啦”一聲裂帛響,初九衣擺撕裂,人群也紛紛指責。 莊妍音:“可有受傷?” “無事,只是刮破了衣衫。” 那馬車未停,直接駛入前方。 陳眉惱道:“真是不長眼睛,這是熙雀街,不是官道,跑得這般快,若傷了人怎么辦!” 莊妍音見前方就有綢莊:“你進去換一身。” 初九自屏風后換完衣衫出來時,莊妍音已經用發間的簪子付了衣衫的錢。 初九忙道:“小姐,屬下來付。” “你有銀子么?” 初九摸向腰間,他也忘記帶錢袋出門。 莊妍音笑道:“今日都未帶銀子,咱們走走便回去吧。” 莊妍音也未逛太久,之前原本是要同衛封一起來看這魏都城的,因為周國的事,她也一直忘了他的邀請。 上了馬車,駕車的便衣禁衛穿過長街駛去官道。 陳眉忽然喊停:“公主,前頭就是方才撞我們的那輛車。”她下了車,迎面駛來的馬車被他們的車擋住道路,也只得停下。 陳眉近前:“敢問車上是哪位官爺?約摸三刻鐘前你們在熙雀街上沖撞了我們,是否該下車賠個禮。” 車夫隔著車簾請示,很快,一玄衫男子坐到前頭來:“你們是哪家府邸?” 陳眉道:“我先問你的,你們是哪家?” 那男子也不是主人,掀起車簾回頭請示,車中的人才傾出半個身子。 霞光將這人年輕俊俏的面龐籠罩,陰影尤顯側臉鋒利棱角。 莊妍音坐在車上,此人一副年輕好皮相,倒是少了這個年齡該有的氣質,眸中幾分冷煞戾氣。她示意初九下車去護陳眉。 少年問:“我可有撞到你?” “你的馬車劃破我大哥衣衫了。” “哦,這個夠了吧?”他從身旁那玄衫護衛腰間解下錢袋,拋給陳眉。 陳眉微微錯愕,瞬間便惱了,但也不沖動,低笑:“還多了呢,你是哪位官爺?”她未在對方馬車上找見府牌。 那少年直接落下車簾,回了車上。 陳眉被這股氣焰惱得不行,張臂攔住那車:“不許走,你都未曾賠禮道歉。” 莊妍音倒是來了興致,大齊還有這么囂張的官嗎? 少年挑起車簾,微微不耐:“我都賠你銀子了。” “你是哪位官爺,你告訴我。” “你又是哪家的奴婢,底氣這么足?你不怕我?”他說完,竟孩子氣般齜牙。 陳眉被他突然的齜牙嚇到,惱道:“車上乃大周長音公主,我乃長音公主的婢女,我底氣足不是因為我背后身份,而是我有理。今日是你撞了……” “啊,皇上朝思暮想的那個姑娘?!”少年恍然大悟,下了馬車,眸中冷戾瞬間化作好奇,繞過陳眉來到馬車前。 初九拔劍道:“休得無禮。” “我叫季容,是驃騎將軍。”季容停在馬車前,隔著車簾行禮。 陳眉與初九微怔,莊妍音也掀起車簾。 此刻這少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光亮的黑眸中少了戾氣,好奇打量,倒有了年輕少年該有的那絲青澀。 莊妍音:“我聽皇上提過你,你驍勇善戰,很厲害。” 季容露出一口白牙,大笑:“還好吧,臣只是驍勇,不及皇上善戰。臣也聽皇上提及過公主你,因為你做了一夢,皇上就對我全權信任了。” “皇上這個都同你說?” “是啊,他還說了許多,還有你從來不會知道的。” 莊妍音微怔,道:“我們將馬車靠邊吧,你同我說說什么事我從來不會知道。” 季容說,她的兩顆夜明珠是衛封拿命換來的。 “水深數百尺,只有我們這些內息深厚的人才能屏息撐過那短暫的一刻鐘,你知道湖水很臟的,我們上岸后他雙目通紅,我眼睛都快泡廢了,他也好不到哪去。” “那吳王后人還是個斷袖,看重我與皇上的美色,我與皇上都跪在那人身前,身體被踩踏。我如今都還想,我只是個流浪江湖的無名小卒,那他呢,他身為皇子,需要多大的勇氣才心甘情愿被人踩踏?” “在戰場,皇上錦囊里唯剩兩顆青梅糖,還被我搶了一顆走,他當場便要震怒,還是衛云替我說情。那是你做的青梅糖,他當寶貝似的藏著。不過那糖該是做了許久,我吃后翌日狂拉肚子,都無法專心御敵。” 季容說到后頭哈哈大笑。 莊妍音卻聽得眼眶濕潤,她的確不知道這些,衛云不會告訴她,衛夷也不會。如果季容不說,衛封會永遠瞞下去。 他從什么時候對她動心的,就是那些時候嗎? “衛云還說,他見皇上拋下國事去找你,便知道皇上是動心了。或是從雅樓里競買南海珍珠,與你那護衛競買鴛鴦鐲起,便已經對你動了心,只是那時候衛云沒有察覺到。” “誒,公主,你是在哭嗎?” 莊妍音扭過頭,使勁逼回眼里guntang的淚氣。 季容低笑了聲:“我便想,若我見到你我一定要告訴你這些,不能讓他一個人受著。如今見你能哭,也算是能體諒他一番苦心吧。” “謝謝你同我說這些。”莊妍音再回首,已擦掉眼淚,但睫毛濕潤,紅紅的眼尾還是有哭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