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車駛到申江邊,順路緩慢繞行,夕暉照江,波光粼粼。 白日溫度過高,不適合出行。 “等天黑了再下車?!倍嗡居钏苽€無事人,還念著他那句想看夜景。 “好?!鳖仧熋銖姽创?,卻笑不出來。 棚里,他順話一說而已,根本沒有想看的心思。 來回繞行,不多時,夜幕降臨。 兩人半途下了車,在人少處散步一刻鐘。 但旅人實在多,不安全,段司宇又在灘上重訂酒店,讓顏煙到頂樓去看夜景。 在滬城的兩年多,別說來申江,就連平常休息日,顏煙也只在舊區樓下散步,走幾圈就回住處,對一切興趣缺缺。 江邊與頂樓,下與上,兩種不同的視野。 因為平視遠望,高聳的建筑少了巍峨冰冷,竟有一絲和藹的“人氣”,仿佛所有的霓虹,都只為取悅觀景的人。 顏煙俯身靠在窗沿,視線定在高塔的紫光上,不禁發愣,根本無心看景。 “不好看?覺得沒意思?”段司宇側身問。 “......沒有?!?/br> “在想我解約的事?覺得自責?” 段司宇什么都清楚,就只等他開口說話。 顏煙深呼吸,聲音平淡,“我不認為他的話會成真。我不想你為我生氣解約,這沒必要?!?/br> 言下之意是,就“復發”這一個詞,不值得段司宇大動干戈,反悔合約,讓過去數日的努力付諸東流。 良久,段司宇輕嘆著解釋:“我解約不是為這個原因。” 顏煙一怔,“因為什么?” “這份工作不適合我,”段司宇說,“浪費我的精力,剝奪我的自由,泯滅我的靈感,特別是別人輕視的態度,讓我感到不適?!?/br> 有條有理,思路清晰。 輕視。 不是用明顯輕蔑的目光側視。 而是一種隱性的,對段司宇事業及音樂的看輕。 每個人都會夸段司宇表現力好,很優秀。 但同時也會惋惜:太可惜了,如果早兩年合作,司宇一定比現在這樣好。 現在這樣。 是什么樣? 顏煙并不認為,如今的段司宇有何不好,但對這個圈子的從業人員來說,“只會唱歌”就是不夠格。 每一次惋惜,都是一種隱性的看輕。 而這種看輕夾雜在夸獎中,讓人無可指摘,因為只要你指出反駁,旁人就會說你是小題大做,以己度人。 段司宇沒有當解約是兒戲,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沉默良久,顏煙低聲說:“抱歉,是我誤會了?!?/br> “沒事,”段司宇又問,“接這份工作前,我不知道工作環境是這樣,但現在我感到非常不適,不想忍,想及時止損,選擇解約。你會認為我愚蠢?還是懦弱?” “我永遠不會......”話到一半,顏煙一下噤聲。 因為段司宇的眼神太過冷靜,這不像是在發問,而是句看透他靈魂的陳述。 像是在對他說:“選錯路并不愚蠢,反悔和及時止損也不是懦弱,這是每個人應有的權利,痛苦時可以放棄,并非一定要咬牙堅持?!?/br> 顏煙恍了神,再次后覺,段司宇早就得到他的疏導記錄,早就知道他的要強與嫉妒。 解約,不是為他生氣的沖動行為。 更不只為讓自己好受的保護行為。 樁樁件件,每句意有所指的問話,都是段司宇在用行動開解他,讓他好受,接受自己的過去。 段司宇只是在告訴他: 他“選錯”了offer不是愚蠢,不懂得溝通也沒關系,暫時的順應不是落俗,及時止損更不是懦弱。 一瞬之間,鼻尖泛起難忍的酸澀,沖破呼吸道,涌到眼中。 “對不......唔......” 顏煙想道歉,出口的卻是嗚咽,淚水奪眶而出,不可控制,不可隱忍。 段司宇抬手抹掉淚,將顏煙抱進懷里,輕拍后背,“我說過了,不用向我道歉?!?/br> 顏煙緊攥住衣肩,咬緊牙忍住嗚咽,數次想開口說話,卻都只能發出咿呀的擬聲詞。 不知試了多少次,顏煙才勉強說出:“......對不起。” 緩慢而顫抖。 “不用......” “我嫉妒你,對不起。我那時嫉妒你,所以才會和你吵架,跟你分手,對不起,對不起......”顏煙抖著聲音,不停懺悔道歉。 后背的輕拍停了一秒,再又繼續。 片刻,耳畔段司宇說:“我知道,沒關系。” 長久經年,無數噩夢。 顏煙想,他犯過的錯,做過的孽,終于被撕開最后一層薄衣,擺在陽光底下。 他終于,親耳聽見段司宇的寬恕。 第61章 疏導記錄,只是冰冷的文字,是醫生視角中的客觀陳述。 而顏煙那時最真實的感受,無解的焦慮,暴起的驚慌,以及高到極點的自厭自卑....... 統統,已在麻木的歲月中冷卻。 那些感受變為濃霧與硝煙,只殘留下零碎的火星,就算到西島后重新被點燃,燒起的火也不及原先的一半旺。 文字,不如真實的聆聽。 而晚來的聆聽,不如那時那刻就察覺。 段司宇想,他錯過了。 因為高傲,他已然錯過顏煙最痛苦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