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東都洛邑
心中已覺大勢已去的陳政突然聽到一聲慘叫,睜眼看時,只見趙郝的胸前透過一支箭矢,那青銅箭頭上正滴落著鮮紅的血水。 身負劇痛的趙郝丟掉了手中劍,踉蹌著轉過身去,卻見騎在馬上的蒙驁一手持弓,一手捻著胡須,神色自若地微笑著。 “你…,你…?”趙郝的嘴角流著血,用僅存的一點力氣抬起手來指著蒙驁。 蒙驁冷笑道“趙大人,你可不要誤會,這可是范丞相的意思。你以為你如今對秦國還有什么價值嗎?有沒有你,趙國都是一樣被秦國滅掉,況且,你給范丞相制作的那些攻城云梯也已完工,留著你不過是個累贅罷了。” 趙郝顫抖著手指著蒙驁,又回身指著陳政,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那笑聲格外凄厲。 幾只烏鴉“呱呱”得叫了幾聲,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盤旋著,給這山谷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一口鮮血自趙郝的胸腔噴薄而出,這位剛剛還要了結他人性命的趙大人,此時卻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生命的盡頭。也許,身上的痛對于他來說已經沒了知覺,而那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感覺才是痛徹肺腑的另一種領悟。 陳政看著眼前的趙郝,心中升起一絲憐憫,剛要上前扶住他,那趙郝竟伸手將露在胸膛外面的一截箭矢用力折斷,用箭尖兒對著陳政撲了過來。 此時李牧已來到陳政身旁,只見他一把將趙郝的手臂抓住,就勢將趙郝掀翻在地,一卷竹簡從趙郝的袖子里掉落出來。 趴在地上的趙郝又噴出了一口鮮血,頓時沒有了任何聲息。 蒙驁扭頭對身后的騎兵吩咐道“去!將這位趙大人扔下深谷喂狼去吧。” 就在蒙驁發布命令之時,陳政蹲在地上呼喚著趙郝,借助李牧的遮擋,那卷竹簡眨眼間消失不見了。 三個秦國騎兵走了過來,其中兩人抬起趙郝,另一人撿起地上的青銅劍,趙郝連人帶劍被扔到了路旁的山谷之中。 沒等陳政和李牧回過神來,蒙驁調轉馬頭,對騎兵們厲聲道“我等今日奉范丞相令,緝拿逃往趙國的趙郝,既然這位趙大人已伏法,爾等這便隨我回咸陽復命。至于這幾個人,已經拿著秦王的路牌出關東去了,爾等回去后,誰若是敢說出去一個字,老夫就拿手中劍說話!明白了?” 一個騎兵道“我等都是蒙老將軍一手提攜出來的人,這點規矩豈能不知!” 蒙驁點頭道“知道就好!” 騎兵們分列兩旁調轉著馬頭,待蒙驁騎馬通過后,紛紛揮舞著馬鞭跟了上去。 望著蒙驁的隊伍揚塵而去,陳政和李牧呆立在山道上,仿佛做夢一般。 陳政看了看地上的雪人和趙郝留下的血跡,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那卷竹簡,這才確定自己還活在現實當中。 可蒙驁既然是范睢派來的,為什么要放自己和李牧走呢? 重新回到馬車上的陳政苦思冥想,卻依然是毫無頭緒。 當展開從趙郝身上掉落的竹簡時,一行行用篆字書寫的姓名映入眼簾,陳政想起范睢在咸陽城北門外的山洞前說過的話,那些名字似乎化身為夜幕下的邯鄲城里一個個幽靈般的黑影,一臺臺正在“滴滴”作響的發報機。 如此看來,范睢并不知道那位趙大人為了在秦國升官發財,下了如此大的一番功夫。或者,趙郝想給范丞相留上一手呢?真是這樣的話,趙郝死得也太冤了點兒。 車隊來到函谷關下,蒙武早有準備般迎了出來。 陳政心想,這對來自山東的父子還真是神奇,一個愛搭不理、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個相見甚歡、直教人不忍抗拒,難道是這爺兒倆商量好了,逗自己開心不成?! 蒙武將陳政和李牧領到了家里,自然是一番盛情款待。 “呂大哥,此番咸陽之行收獲如何?”蒙武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看著陳政。 陳政一笑道“還算順利吧,范丞相看在信陵君的面子上,將王稽搶走的東西還給了我,異人公子的母親那里也去看望了一番。” 蒙武又看著李牧道“李老弟和韓公子隨秦王的信使去了咸陽,怎不見韓公子同行呢?” 陳政搶過話頭道“哦~,韓公子和荀子先生隨后便會來到函谷關了。” “呂大哥且在函谷關小住,待韓公子到此,你們再往邯鄲也不遲嘛!” 陳政心想,還是算了吧,只要自己還站在秦國的地盤兒上,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還是趕路要緊。 “老弟的心意哥哥心領了,不過此次咸陽之行耽擱日久,哥哥也是歸心似箭啊!” “既然呂大哥執意返回邯鄲,那小弟不便強留哥哥。不過,哥哥此去邯鄲的路上,怕是又有一番曲折呀!” 蒙武的話一下子提醒了陳政,是呀,河東郡有個小boos王稽,上黨有個大boos白起,自己這個超級瑪麗就是再怎么蹦噠,也別想順順當當到達掛著小旗兒的邯鄲城。 李牧突然道“這有何難!呂大哥,咱們何不東去洛邑,然后在新鄭與韓公子會合呢?” 蒙武擊掌而起,片刻功夫拿來了一張地圖,陳政一看,王稽和白起的炮樓都在函谷關的東北方向,出函谷關東行,經洛邑便可到達韓國的都城新鄭,然后一路向北便是邯鄲。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就這么定了!”陳政想起邯鄲城里的異人和趙姬,哪還敢再生枝節。 陳政朝蒙武拱手道“蒙老弟,待韓公子和荀子先生經過這里時,煩請你轉告一聲,我和李牧在韓國新鄭等著他們。” 蒙武忙還禮道“呂大哥放心便是,家父已囑咐于我,我自當護送哥哥一程。” 陳政和李牧都是一愣,什么情況? 蒙武見左右無人,低聲道“呂大哥有所不知,哥哥在咸陽城中的諸番情形,家父已派人告知于我,小弟我在函谷關也是替哥哥捏著把汗吶!好在哥哥有驚無險,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陳政也是暈了,這蒙驁是個什么套路? 蒙武一笑道“大哥莫要奇怪。只是那咸陽城中耳目眾多,自是是非之地,稍有不慎便要萬劫不復,那位范丞相更是耳聰目明,城中遍布著他的眼線,父親身處其中,不得不寡言慎行。大哥在咸陽城中若是真的遇到兇險,家父即使受到牽累,也自當義不容辭!” 經過蒙武的一番解釋,陳政的心中才云霧盡散,原來蒙驁當年在齊國郁郁不得志之時,曾與呂老爺子有過一番交情,正是在呂老爺子的勸說和資助下,蒙驁拖家帶口一路西去,這才找到實現人生價值的舞臺。蒙武只是聽蒙驁提到過呂不韋這個名字,在陳政經過函谷關時雖是張冠李戴、歪打正著,也是知恩圖報的性情中人。 一個人如果施恩圖報,幫別人做了一點事就總想著怎么找補回來,那這個人與其他人的關系只能是商品交換的利益關系。而一個人始終懷著一顆扶弱濟貧、樂于助人的心,那么這個人在成就別人的同時也成就了自己,即使若干年后,他把幫助過的人和事都忘得一干二凈,受過幫助的人也會常懷感恩,將這種精神世代傳承下去,將人世間的溫暖播種到更多人的心中。 陳政正在暗自感慨,忽聽一陣嬰兒的啼哭聲,蒙武興高采烈地順著哭聲去了。 過不多時,蒙武懷抱著蒙恬出現在陳政和李牧面前,一臉驕傲道“快讓干爹看看我家小恬恬,是不是越長越像干爹了?!” 陳政一擺手“別鬧!”伸手便將蒙恬抱在了懷里。 剛剛還在咧嘴大哭的蒙恬在陳政懷里瞬間安靜了,瞪著一雙大眼看著眼前這個發型怪異的人,竟然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陳政還是平生第一次懷抱嬰兒,只見他輕輕搖晃著蒙恬,隨口道“蒙老弟,你給這孩子吃得是啥奶粉?” 蒙武眼睛瞪直了“呂大哥,啥是奶粉?” 陳政猛然反應過來“好吧,你的孩子是安全的。” “哎呀!”陳政突然感覺胳膊上熱乎乎的,仔細看時,半個袖子被小恬恬給尿濕了。 蒙武急忙把蒙恬接了過去,一邊朝外走著,一邊呼喚著自己的婆娘。 …… 蒙武騎著馬,親自送陳政一行出了函谷關的東門,直到臨近洛邑地界,才依依惜別、打馬回返。 夕陽映照下的洛邑城一派王者氣象,陳政在馬車上舉目望去,仿佛聽到了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時,褒姒在西周故都鎬京城門上的陣陣笑聲,又仿佛聽到了勤王之師在鎬京城下的陣陣哀嘆。 想當年,周幽王為了博得美人一笑,竟將烽火當作兒戲一般,最終引來了犬戎將鎬京洗劫一空、毀于一旦,這位天下宗主和那紅顏禍水死在戰亂之中,連那剛剛被立為太子的小兒子伯服也是悔恨自己生在了帝王家。 經此一劫,廢太子宜臼被擁立為天子,這位周平王眼見犬戎對鎬京的不斷襲擾,加上地震、災荒等自然災害帶來的頹廢景象,不顧周公的反對,將周王室由據險可守的鎬京遷到了地處天下之中的洛邑,從此,華夏歷史由西周步入了東周,周王室再也無力遏制諸侯們窺視天下、逐鹿問鼎的野心,在偏安一隅中走向了沒落。 馬車緩緩駛入洛邑城的西門,向車外望去,這座東周都城的街道上卻也是人流熙攘,路人的交談聲、商販的叫賣聲、店家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儼然一派太平光景。 陳政忽然想起,當年大禹治水后,用九州之金鑄造的九鼎不就存放在洛邑周王室的太廟中嘛,那可是天下王權的象征,夏商周三代的鎮國之寶,即使到了如今的戰國末期,那也是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國之重器。只可惜那九鼎未能流傳后世,在歷史的煙波浩渺中神秘消失了。 既然自己途經此地,豈能與九鼎擦肩而過呢?!這才真是過了這個村兒、沒這個店兒。 陳政一行人在洛邑城中找了一家驛館住下,一切安頓停當后,便打聽起了太廟的方位。 那驛館掌柜一聽,你這位公子閑著沒事兒打聽太廟作甚?那可是只有周王室的人才能進出的地方,平頭百姓壓根兒就別想靠近。 當“九鼎”這兩個字從陳政嘴里說出來時,嚇得驛館掌柜急忙上前捂住陳政的嘴,又捂住自己的嘴,反正是見嘴就捂,然后用另一只手在脖子旁邊比劃著砍頭的動作,低聲道“當年周天子派王孫滿慰問楚莊王時,楚莊王只是問了一下九鼎的大小輕重,天子便視其為有奪取天下之意。如今周天子雖住在洛邑的王宮里,可在天子之下還有一個西周公、一個東周公,他們一個占據洛邑、一個占據鞏邑,縱然兩家近在咫尺,那也是明爭暗斗、互不相讓,稍有個風吹草動就會劍拔弩張、兵戈相向,你一個外地人可不敢隨意走動,更不敢禍從口出、引來殺身之罪。” 驛館掌柜雖是一番良言相勸,可陳政面對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卻是心有不甘。在陳政的想象中,自己若是趁著某個雷雨天,在周王室的太廟廣場上放起一只風箏,然后帶著九鼎穿越回去,那豈不是立下大功一件! 可眼下別說帶著九鼎穿越了,連太廟的大門能不能進去都是一個很大的問號。 李牧倒是頗為善解人意,在陳政的房間里勸道“呂大哥不就是想進太廟看一眼九鼎嘛,明日我便隨大哥前去試探一番,只要帶上幾件箱子里的寶貝,我就不信看守太廟之人都是鐵打泥塑的不成?!” 想起第二天的太廟之行,陳政激動得翻來覆去,幾乎整晚沒有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陳政從嬴柱贈送的箱子里拿出幾件玉璧裝在身上,囑咐老仆人和韓國隊員們在驛館里好生留守,自己和李牧去去就回。 循著驛館掌柜的坐標,陳政和李牧在洛邑城中一路奔走,將近一個時辰后,才遠遠看見太廟的大門。 果然,太廟的門前站立著幾個手持長戟的兵士,一個個面相莊嚴、威風凜凜。 李牧從陳政手中接過玉璧揣進懷里,徑自向那幾個守衛走了過去。 陳政忐忑不安的遠遠看著,只見李牧與一個守衛竊竊私語了一陣,那個守衛又將其他幾個人招呼過去,李牧被圍在了當中。 片刻之后,李牧面帶笑容走了回來,陳政一看,有戲! 在幾個價值不菲的玉璧作用下,太廟守衛們對好奇心滿滿的戰國土豪也是難以抗拒,誰讓現如今沒落的周王室只給發基本工資呢。 結果是,陳政可以趁著這會兒里面沒人進去參觀一下,時間不能超過半個時辰,攜帶兵刃的李牧卻被拒之門外。 李牧笑道“呂大哥只管進去,小弟在門外等候便是。” 陳政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一時間竟不知所措起來,但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在李牧堅定的眼神鼓勵下,一步步向太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