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何為天下
陳政一聽:“啥?大清早的就喝酒?我這早點還沒吃,正饑腸轆轆吶!” 蒙武一摸腦袋:“大哥不說我都忘了現在的時辰了。你說的早點是個啥?” “早點就是早飯,早晨吃的飯!” “呂大哥等著,我進去看我那婆娘一眼,然后就給大哥安排早點去?!?/br> 蒙武說完就跑進了屋子里:“今日真是雙喜臨門?。∧憬o我生了兒子,我們家的恩人從天而降,恩人還給咱兒子起好了名字,蒙恬,咋樣?兒子啊,讓爹抱抱,你干爹今天來看你來啦!小恬恬,長得像我,果然是俺老蒙家的種。” 里面那婆娘有氣無力的罵著:“好你個蒙武,啥叫果然是你老蒙家的種?你個天殺的,恩人來了,還不去好好招呼著!” 蒙武被幾個老婆子推搡了出來,臉上仍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陳政卻左右看了看:“蒙將軍,你說的孩子他干爹在哪呢?” 蒙武邁著大步過來拍了陳政一下:“啥蒙將軍,大哥喚我蒙武便是。大哥給我家兒子起了名字,這個干爹還能讓別人當了去?” 我去!陳政心想,我咋又當了回爹呢?!這回親爹、干爹可都當全了。 “我咋看大哥有點兒不高興呢?難道是不愿意給我兒子當干爹嗎?”蒙武一臉疑惑看著陳政。 “哪里,哪里!蒙老弟喜得貴子,我哪有不高興的呢?不如這樣可好?我從你這里借一匹快馬,再拿上些盤纏,邯鄲那邊還有急事兒等著我,待我改日一并奉還,如何?” “恩人何來一個借字,只要是我這里有的,只管拿去便是。只是,大哥既然來了函谷關,哪有說走就走的,我還沒有替家父感謝恩人一番吶!大哥可不能就此離開,今日我的婆娘給我生了兒子,大哥又給起了名字,咱們正當好好慶祝才是??!” 陳政是再三要走,蒙武是一再挽留,急得陳政是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了。 最讓陳政憂慮的是,剛才空車離開函谷關的兩個門萬一殺個回馬槍,伸手找這位蒙武要人,那該如何是好!沒準兒還要因為自己連累了人家。 蒙武安排陳政吃過早飯,便要帶著陳政參觀一下函谷關。 “呂大哥,這函谷關的城門你可登過?” 陳政想了想,自從穿越過來,這已經是第四次途經此地了。唉!真是時光如梭啊! “來過幾次,都是匆忙經過?!?/br> “大哥既然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肯定沒有登上過城門。我也是剛來不久,正好帶大哥一起參觀參觀?!?/br> 陳政聽了差點兒笑出來,聽蒙武的山東口音,簡直跟來也匆匆、去也沖沖別無二致。 蒙武拉著陳政登上了函谷關的城樓,一陣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只見那城墻甚是高大,北面是山,南面的城墻內是一片低矮的房子。 陳政站在函谷關的最高處向東方舉目眺望,仿佛看到了東方六國巍峨的宮殿,耳畔又似乎傳來了撼天動地的喊殺聲。 再過三十多年,東方六國宮殿里的絲竹編鐘之聲將會嘎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偉大而又短暫的大一統時代。 在漢民族的血液里,流淌著大一統的民族基因,華夏民族,炎黃子孫,即使是兵戈相見,也是要匯聚成不可分割的大家庭。這個民族從不侵略他人,反而在被侵略中飽經滄桑!周王室的衰落,帶來的是天下諸侯數百年紛爭不斷、百姓流離失所。秦國雖然殘暴不仁,但為后來兩千多年的華夏一統創造了不可磨滅的功績。 “呂大哥,想啥呢?” 蒙武的呼喚把陳政的思緒一下子拉了回來,陳政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唉!一言難盡??!” “忘了問大哥了,你怎么會被范丞相的門綁在馬車里呢?大哥的頭發又如此奇怪,難道是那兩個門干的好事?” 陳政看了一眼蒙武,怎么跟他說呢?三言兩語又怎么說的清楚。 “只是跟范丞相有點誤會而已,不說也罷!至于我的頭發,這不是輕松涼快嘛!” “大哥,你的頭發弄成這樣,確是見所未見,我勸大哥日后還是留起頭發、戴上發冠,不然怎顯得大哥身份呢?!” 此話確是中肯,既然已經身處戰國,還是入鄉隨俗的好。陳政笑了笑:“聽人勸、吃飽飯,大哥聽你的便是。對了,蒙老弟怎么會在函谷關呢?” “嗨!我跟大哥一樣,也是一言難盡!眼瞅著秦趙兩國又要開戰,人家最能打的都被派到了上黨,雖然有家父的力薦,我也只能在函谷關眼巴巴看著別人立功封爵??!也是巧了,不然怎會在此把恩人從馬車里救出來呢,真是機緣造化!” “是??!真是太多巧合了。誒?怎么長平之戰時不見你們父子呢?” “想當初長平之戰時,父親和我都想在戰場殺敵立功,可秦王拼了老底兒攻打趙國,事關秦國生死存亡的大仗,人家還是最相信白起將軍,誰讓白起戰功赫赫、從無敗績呢!對了,在咸陽時,父親時而提起大哥,說你是商界的奇才,可是父親又聽說大哥幾次往返咸陽,卻從未登門造訪,心中也有幾分不快呀!” 陳政一聽,那個真呂不韋也不簡單嘛!可為什么讓自己這個兩千多年以后的替補中途上場呢?真呂不韋投籃兒崴著腳啦?難道他是金子掙夠了要退隱山林、提前宣告不再過問戰國之事?他要是真的提前退休了,那他一個人倒是揮金如土、悠哉悠哉,異人咋辦?嬴政咋辦?天下咋辦?老天爺讓我這個身高一米七八的小個子直接打nba全明星挑戰賽,是不是殘忍了點兒?這秦國就是猛龍隊,趙國就是凱爾特人隊,白起很可能是奧尼爾,那自己是誰?喬丹?對,我就是喬丹了!既然教練讓我中途上場,哦不對,是臨危救場,我就在一片閃光燈中飛起來把嬴異人直接送進秦國的籃筐兒,讓你奧尼爾跟著巴克利去親驢屁股,讓你白起自己拿劍抹脖子。 “大哥,你咋又陷入沉思了呢?” “哦!我還是第一回站到這里,心里有點兒小激動?!?/br> “大哥激動就對了!”蒙武說著朝東方一指:“我雖然到這函谷關沒多久,可每次站到這里都是心潮澎湃??!父親和我是齊國人,東邊六國是啥德行我們可清楚得很,他們那些個王都是病病歪歪、扶不上墻的爛泥巴。這天下打來打去幾百年了,最后遭殃的還不是老百姓?他們那些王們爭名逐利、歌舞升平,還不是讓老百姓們在城墻外廝殺來、廝殺去!連年打仗,數十萬、上百萬的老百姓身首異處,再打下去,這天下人就要拼光了!誰家沒有父母妻兒,誰又是生來就注定死他鄉?當今天下,也只有秦國殺出這函谷關去,一路殺到東海之濱,把東邊六國的宮殿都夷為平地,全天下的老百姓才能過上安定的日子。我們這一代人的紛爭,不能再留給下一代了!” “蒙老弟不簡單啊!能說出這番話的人,恐怕全天下也沒幾個。就沖這個,我認你這個兄弟了!”陳政對身邊這個蒙武真是刮目相看。 “可是…,唉!” “蒙老弟可是什么?” “只可惜如今秦王年事已高,秦王也只剩下當今太子一個兒子。據家父說,這個太子只知道花天酒地,根本不把秦國的國事放在心上,將來秦國怎能托付到這樣的人手中。天下一統的大業不知何時才能實現?。 ?/br> 陳政也是無限感慨,想當初堯舜禹之時,堯將天下禪讓給了賢能的舜,舜將天下禪讓給了能治水的禹,可從禹往后,天下就成了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家天下。雖說舉賢不避親,可是父子相傳的潘多拉魔盒打開后,一個個昏庸無能的君主們就因為生在帝王家,便坐享其成,把天下的百姓當成自己的子民,哦不,嘴上說是子民,其實是當成了魚rou,任其煎炒烹炸、苦不堪言! 老子所說的治大國若烹小鮮,本意是君主要干好自己的事情,廣布道義于天下,不要過分干涉老百姓,結果呢?天下都成了沸沸不息的一口大鍋。老百姓要想過上好日子就像下賭注一樣,遇見個賢明的君主便能過上些安穩日子,要是遇見個倒霉催的,只能各自認命了!父子相傳,君主們都把天下當成自己家的私有財產,哪怕賽場上的第一棒是博爾特跑的,那也難保第二棒出來個二世祖劉禪,第三棒不用上場比賽就提前宣告結束了! 陳政滿心贊許的拍了一下蒙武的肩膀:“蒙老弟,你我不必杞人憂天,天下事,自有天知曉。將來嬴柱即使當了秦王恐怕也為時不長,自會有一代英主橫空出世,你且等著便是了?!?/br> 蒙武驚異得看著陳政:“呂大哥難道知道什么?我還能等到那一天嗎?” “哈哈哈哈!你且耐心等待就是,你還這么年輕,將來自有你馳騁疆場的機會。” 兩人正在說著,從城下跑上來一人,陳政扭臉一看,這不是熊貓二代嘛! 那人在寒風中喘著粗氣,嘴里冒出陣陣白霧:“啟,啟,啟稟將軍,您,您家里的柴火用,用光了?!?/br> 蒙武卻是笑了:“這點兒事也要大驚小怪,用光了就去城外砍些回來便是,去吧?!?/br> “是,是夫人和小公子的房,房里沒了柴火,夫人怕凍著小公子,所,所以急著來找將軍。” “那你就去軍營里拿些?!?/br> “將,將軍有所不知,這天寒地凍的,兵營里的也用,用光了?!?/br> “一群笨蛋!柴火快用光了為何不早早砍來,到這時了卻來找我,你們干脆把我當柴火燒了得了!”蒙武厲聲喝道。 陳政也想幫著眼前這位讓自己脫離馬車的人說兩句好話:“蒙老弟,你也是,這函谷關就是個苦寒之地,你干嘛帶著婆娘來這兒受罪呢?這要是凍壞了蒙恬將軍如何是好???” 蒙武和黑眼圈兒都是一愣:“啥?蒙恬將軍?” “哈哈!”陳政急忙解釋:“你們家世代為將,將來小恬恬自然是一員猛將了?!?/br> “大哥說話果然風趣。若不是我那婆娘死活要跟著來函谷關,我又怎能讓她在這兒生兒子!再說,她要是真在咸陽,我也不放心不是?!可這柴火的事咋辦呢?” 黑眼圈兒拿著一根手指頭在頭上劃了兩下,突然靈機一動:“將軍,我看不如…?” “不如什么?快說!” “將軍記不記得,咱這城里有一處鎖了幾十年的庫房,據說里面都是歷任關令的藏書,那庫房的鎖頭都銹死了,那些破書也沒人看,不如把那些竹簡先拿出些來救救急,如何?” 蒙武一聽:“好主意,還不快去?” 黑眼圈兒應聲而去,蒙武一把拉住陳政:“呂大哥見笑了,這些個兵士打仗沒得說,就是一個個的榆木腦袋,哈哈哈哈!大哥隨我回家,咱們燒著竹簡取取暖,定要喝個痛快!” 陳政跟著蒙武走到半截,心中越想越覺得哪不對勁兒,咋就不對勁兒呢? 咋就不對勁兒呢? 陳政鬼使神差一般站在了原地:“等等!剛才說的庫房在什么地方?” 蒙武順著黑眼圈兒離開的方向隨手一指:“那邊兒,也就二百多步遠,咋啦?” “蒙老弟,你先回家看兒子,我去那個庫房看看,順便幫著拿些竹簡?!?/br> 蒙武一擺手:“我這里的人多的是,哪敢勞恩人動手。” 陳政也顧不上多費口舌,邊跑邊回了下頭:“你且先回,我去去就來?!?/br> 任由蒙武在身后呼喊,陳政一路小跑而去。 但聽得前方傳來陣陣金屬敲擊的聲音,陳政循聲趕到近前,果然看見那個秦國大兵正在用簡約痛快開鎖法忙活著。 “咣當”一聲,那庫房的大鎖掉落在地,黑眼圈兒拿肩膀一撞,便徑自闖了進去。 陳政緊隨其后邁過門坎兒,眼前頓時飄來陣陣灰塵,迷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揉著流淚的雙眼,彈落了頭上和身上的塵土,定睛看時,只見這庫房里一排排木制的架子,上面堆滿了一卷卷的竹簡,一股忽濃忽淡的霉味兒迎面而來,不知這里多少年沒人光顧了。 越往里走,里面越是昏暗無光,陳政不禁暗嘆,這可是戰國時代的藏書室啊!不知這里面有多少在歷史上絕跡的古籍孤本。 那秦國大兵可不管六六三十六,抓起幾卷竹簡就要扔到門外。 “停!”陳政斷然阻止,那大兵卻是丈二和尚摸著腦袋。 “哪些能拿走,哪些不能拿,我說了算。你到門外等著去!” 支走了黑眼圈兒,陳政在庫房里仔細翻撿起來,凡是在二十一世紀的書店里買得到的書,才萬分不舍的拿出幾卷來。有了韓非那封密信的文字識別基礎,陳政對竹簡上密密麻麻的戰國大篆勉強能辨認出一些來。 要說這庫房里的書也真是林林總總,當初不知哪位秦國關令這么愛看書,什么孔孟之道、詩經楚辭,都是國學的經典之作。 挑了半天,陳政也只是狠心拿出了十幾卷竹簡,那大兵一看,這哪夠用!還不夠燒一個時辰的。 陳政看出大兵的神情有點兒沮喪,在門外寬慰道:“這就行了,若不是看在蒙恬的份兒上,就這些也不能拿走燒掉。先解燃眉之急,切不可再來這里取走竹簡,還是砍柴取暖才是?!?/br> 那大兵也不敢當面說什么,只是不情愿的點了點頭。 陳政扭身回到庫房里,呆呆得看著眼前華夏先人們智慧的結晶,心想,兩千多年以后的人們對國學的認知已經漸漸復蘇,浮躁的功利心,終將在古人的博大情懷面前自慚形穢,最終消失在浩渺的時空中。 黑眼圈兒在門外催促起來,陳政滿懷依戀轉過身去,剛要邁步而出,突然眼前一閃,嚇得陳政下意識的伸出手臂遮擋,一個黑影箭一般飛進了這間庫房,接著,從庫房里傳出一陣清脆的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