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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夢里依稀共采薇在線閱讀 - 第79節

第79節

    眼看著她走出殿門,錦心撲進來跪在我面前哭道:“小姐做這種事怎的也不早說?奴婢若是知道斷然不肯讓您以身犯險,您要是有個好歹奴婢怎么有臉去見老爺?”

    我手疼的厲害,便示意嫣尋拉她起來。嫣尋關了寢殿的門,我低聲勸錦心道:“我不是有心不告訴你,你也知道宮里多少人盯著咱們想看我的笑話?取丹若是事成,自然還有可圖。若是不成呢?在宮里稍有不慎便是殺身之禍,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嫣尋也安撫她,又對我道:“奴婢看皇上雖然一直板著臉,但該吩咐的一件不落下,可見對娘娘還是有心。娘娘何不趁熱打鐵,天明求見皇上以求寬恕呢?”

    我搖頭正色道:“萬萬不可!正因為皇上對我心有微動,這時候才不能cao之過急,若是我一醒來就腆著臉去求見皇上,他自然會以為我先前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復寵,并非真心……皇上和我之間最缺的,就是一顆真心。所以,不光是我要繼續韜光養晦以待時機,就連你們也要處處謹慎,切記不可輕狂浮躁。”

    她二人互看一眼,都俯身道:“奴婢知道,奴婢一定遵從娘娘教誨。”

    第四章 春閨夢里人

    天光放亮,經過一夜折騰,兼之雙手疼痛難忍,我睡的斷斷續續。

    有人輕手輕腳來到榻前,捧起我的手。

    我睜開眼,只見云意美麗的眼睛里蘊著厚重的憂慮和淚水,她見我醒轉,忙拭去眼淚道:“你醒了?疼的厲害嗎?”

    嫣尋上前扶著我坐起來,我對云意道:“好些了,jiejie別難過,不幾日就全好了。”

    云意拿手指頭戳我額頭:“這么大的人了,還信道士和尚的無稽之談,什么火中取丹全身而退,偏你也信!”

    我淡淡笑道:“國師既然這么說,便試一試也好,總歸幫皇上取出了仙丹,傷了手也不算什么。”

    云意道:“我們私下都說,必定是丹藥煉壞了,國師假托神仙之口說請不出來。反正六宮也沒人敢主動請纓,皇上素來又對丹藥淡淡的,久了也就不了了之。誰知道昨夜聽說meimei去了丹房取丹,唬的我心都跳出來,苦于宮門下了鎖出來不得,直熬到清晨。”

    我道:“jiejie對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幽居在此,jiejie闖進來豈不是與羽林軍好一番交涉?”

    云意沒好氣道:“你為他受那樣的磋磨,還能睡得一塌糊涂,真是個實心腸的人!我告訴你吧,外面的羽林軍一早就鬧哄哄的撤了,慕華館從今日起進出自由,也算是沒白爛了一雙手!”

    我喜上眉梢:“當真?那我可以去飛寰殿看望玉真了?”

    云意點頭道:“雖然皇上沒有嘉獎meimei,但撤了衛兵,又默許出入,已是松了口了。”

    我半睡在流云枕上,想著云意這些話。蕭琮并沒有傳旨封賞,想必仍是對我心結未解,但又撤了守衛免了幽禁,等同于無聲的勉勵。幸好我并沒有急著諂媚邀功,不然依他的性子,怎么能夠接受,只怕也不會退步。

    嫣尋端來早膳,我不過瞥一眼便知道風水又輪流轉了,往日的大米稀粥換成了玉田碧粳米,連小菜也精致豐富了許多。

    云意親自取了銀匙喂我喝粥,一碗粥未完便聽見外面人聲嘈雜,鏤空畫壁前人影晃動,卻是寧妃帶著福康、岳才人進來。

    岳才人一見我就道:“阿彌陀佛,半年不見,娘娘怎的瘦成這樣?”

    寧妃快步上前按下我去:“meimei只管躺著,你我勿需這些虛禮。”

    今晨不過是羽林軍撤走罷了,并非蕭琮下旨明示撤去我的幽禁之刑,若是有心人從中挑撥,擅自進出慕華館也是要擔下罪責的。但寧妃卻毫不避忌,岳才人也敢跟著一起來,可見并未視我為外人。

    我心中感激,福康早簇在我身邊,滿口“寶母妃”親昵的叫個不住,我雙手纏著布,扶不得她,便溫聲道:“我記得福康是最貪睡的,這么早過來,可曾用過早膳?”

    我又喚錦心:“帶公主到偏殿用些小點,挑一些軟糯爽脆的,不易消化的不許給公主吃。”

    錦心應了,帶了福康下去,寧妃感慨道:“還是meimei心細,仍記得福康脾胃不好。”

    我道:“jiejie何嘗不是聰慧心細呢?只是jiejie孤掌難鳴,如此小心謹慎仍躲不開暗箭。”

    寧妃聽出我話外有音,似乎也有很多話如鯁在喉,只是礙于云意在,又忍住了,我會意道:“沈芳儀是嬪妾手帕之交,信得過。”

    寧妃這才道:“meimei突然獲罪,皇上怒氣綿延好幾個月,月華夫人脾氣又甚是驕縱,我們連個問的地方也沒有,稀里糊涂的過了些日子,還是沈芳儀去問了緣由出來。”

    我不知如何作答,云意道:“和妃娘娘說meimei因為陶才人落胎一事言語不恭頂撞皇上,以致龍顏大怒。”

    我心下坦然,和妃還是遵從蕭琮的意思,給我留住了幾分顏面。

    岳才人道:“嬪妾們也不是十分信的,娘娘素來恭謙和藹,又怎么會頂撞皇上?必定是陶才人顧常在拿著落胎的事情做文章誣陷了娘娘!”

    誣陷?自然是有人設了圈套引我跳的,只不過陶才人顧常在等人雖然乖戾跋扈,卻做了太后的倀鬼尤不自知。

    寧妃見我不置可否,緩緩道:“上個月福康生辰,我不過一時沒叮囑到,她就掉進了荷花池里。好在以前服侍meimei的小太監進寶在荷塘里清淤泥,幸得他水性極好,這才救了福康上來。”

    她捂著胸口心有余悸,我問道:“那他可曾看見福康是如何落水的?”

    寧妃搖頭:“他正埋著頭清淤,說只聽見撲通一聲,什么也沒看見。”她頓一頓道:“奇怪的是,福康落水竟然沒有呼喊求救,好似糊涂了一般。事后我細細的問她,她竟什么都不記得。meimei,這事我想了又想,不可能是福康自己貪玩掉進荷花池,必定是有人趁本宮不防備,用藥迷暈了她,再拋進荷花池意圖謀害!可是皇上他,他卻說我想得太多……”

    我回想和妃說過的話,沉吟道:“jiejie說的是,如今夏末秋初,荷花都敗了,荷花池畔人煙冷清,福康便是再貪玩,也不會去那兒。”

    云意道:“公主不比皇子,不參與社稷之爭。如果有人起心謀害公主,必是與寧妃娘娘有過節無疑,母子連心,公主若有好歹,娘娘必定苦楚不堪,那些人好毒的心腸!”

    寧妃嘆息道:“本宮無能,時隔一月也沒查出來。原是我大意了,以前跟meimei交好時也沒見生出什么事端,不防竟被小人鉆了空子。所以meimei適才說福康貪睡,我何嘗不知道她貪睡?只是如今我去哪里,若不帶她在身邊,難免心驚rou跳不能神安。”

    她越是惆悵自責,我越是擔心玉真的處境,福康七八歲了仍有人敢對她下手,若是面對我那不滿一歲的孩兒又當如何?媜兒雖然強勢,但自己也即將生產,若她產下孩子,闔宮都要忙得團團轉,又怎么可能時時處處顧及到我的玉真?她那么小,說也說不得,走也走不得,完完全全是無依無靠的一團柔弱。

    我忽然有種隱隱的直覺,有人耐心的伏在黑暗中,就等著旁人懈怠時給我致命一擊,用我的孩子,作為摧毀我的一記妙招!我不能,絕對不能坐以待斃,絕對不可以讓人有可乘之機!

    略略思忖后,我道:“jiejie也別自責太過,好在福康無恙,這樁事倒是可以慢慢細查。說起來,嬪妾也擔心玉真的很,若是能像jiejie這樣自己教養公主就好了。”

    寧妃柔聲道:“meimei考慮的極是,自己的孩子還是自己帶在身邊最踏實。若meimei身在其位,我也不用這樣提心吊膽。”

    我微笑道:“許久不見太皇太后,今日既可以出去,jiejie若是無事,不妨與嬪妾一同去大安宮請安。”

    寧妃自然是肯的,連帶福康云意和岳才人也跟著一起。清晨的露水帶著草木的芬芳,濡/濕了眾人的鞋面,福康蹦跳著走在前面,曲臺殿的宮人內監如眾星拱月般寸步不離護著她,可見寧妃一朝被蛇咬的恐懼,越發堅定了我要將玉真留在自己身邊的決心。

    太皇太后面容依舊,只是鬢間的白發又多了幾縷。

    我不顧手上的傷痛,跪伏在地行了大禮。

    太皇太后飲著茶,緩緩道:“皇上讓你幽居思過,想必你心中也有不少怨言,難怪清瘦成這樣。”

    眾人都不敢開口,我伏在地上不起來:“嬪妾粗笨不會侍奉皇上,讓皇上和太皇太后氣惱,都是嬪妾的過失!皇上讓嬪妾幽居已是天大的恩典,嬪妾日日焚香祝禱尚且不能報其萬一,如何敢有怨言?”

    這樣的話說的如此順口,一面是我心中確實感激蕭琮的情意,一面卻是為了在太皇太后面前盡快恢復以往的恩寵。

    我聽見太皇太后輕輕笑道:“哀家白說一句,看你怕的。你是什么品性的人,難道哀家不知道?快起來吧。”

    朱槿扶了我起來,太皇太后賜了座,眾人都謝過入座。

    太皇太后端詳我道:“瘦了好些,必定是被掖庭刁難,吃苦了。”

    我起身回答:“謝太皇太后關心,嬪妾受天家庇佑,不曾吃苦。”

    太皇太后向我找一招手,我會意,走到她面前。她拉起我的雙手道:“裹的跟粽子似的,只怕不透氣,這些天雖然天涼了,晌午還是悶悶的熱,叫御醫多開些冰片薄荷,燒傷就怕捂起了炎癥。”

    我屈膝謝過,她又示意我坐在面前的軟凳上,“哀家前日還跟朱槿說,皇上和你恩愛起來如膠似漆,過幾日又打架拌嘴,就跟民間的小夫妻似的,當真是一對冤家。”

    福康插嘴問道:“皇奶奶,什么是冤家?”

    太皇太后笑著撫摩福康的頭:“一時見不得,一世離不開,這就是冤家了。”

    一時見不得,一世離不開。

    眾人都在陪笑,獨我咀嚼著太皇太后這句話,蕭琮和我,當真是一世冤孽嗎?每每我犯了事或是涉了嫌,他將我冷落也好,禁足也好,幽禁也好,總不會像對別人那樣冷酷無情毫無轉圜,而我呢,自以為對初戀忠貞無二,在幽居的日子里,抄寫佛經,養花喂鳥,浮躁的心冷卻下來之后,日日惦記懷念的卻是和蕭琮在一起相濡以沫的日子……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默默掉下淚來,太皇太后驚訝道:“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記起此行的目的,越發哽咽道:“太皇太后如此疼惜嬪妾,嬪妾一時感懷……可是嬪妾如何也當不起‘冤家’二字,嬪妾言語失度冒犯了皇上,皇上連公主都不許嬪妾教養,可見皇上心里對嬪妾何等厭棄!嬪妾幽禁多時原是應該,只是永定她,永定……”

    太皇太后忙拿了絹子為我拭淚,“好孩子,可不敢哭,現下你不懼火勢為皇上鼎中取丹,皇上嘴上不說,心中感動的不知什么樣呢,你單看看撤去守衛恢復份例便知道,他怎么會厭棄你?”

    我怯怯道:“可皇上并未下旨寬恕嬪妾,嬪妾甚至不敢去飛寰殿看一眼公主……”

    朱槿低低的嘆息:“奉薇夫人也太老實了,如今圣上既撤了守衛,便是默許夫人在宮中走動了。”

    太皇太后沉聲道:“你懂什么,皇上一日未下旨,她便一日都不得去看望公主,這原是她懂事知禮之處,正應勉勵才是!”

    寧妃察言觀色道:“太皇太后,皇上在幽禁meimei之前,命人將永定公主抱去了飛寰殿。古語說,母子連心,meimei正是思念公主,才食不知味體態消減。月華夫人雖是親姨娘,到底不如自己親娘照顧的周到,況且又身懷六甲……”

    太皇太后抬起手道:“不必說了。”

    她轉頭向我:“哀家也見不得將人母子生生分隔的事,你既然可以進出自由,又復了夫人的份例,皇上心里便是原諒你了。月華夫人快生了,也難免照拂不周全,既這么著,公主跟著你也是應當的。”

    我不意太皇太后這樣爽快應承,登時大喜過望,剛跪下磕頭,便聽她說:“今兒個可巧,皇上怎么也來了?”

    第五章 心似雙絲網

    乍一聽聞蕭琮進殿,我的心怦怦直跳,慌亂的掉轉身子施禮,卻不意右手碰在了軟凳旁的高案條腿上,“砰”一聲,原本就火燒火燎的手立時疼的鉆心,我極力抑制住,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施禮畢,蕭琮也不看底下人,自顧自和太皇太后說話,云意捧起我的右手問道:“適才碰疼了吧?”

    我忍住淚搖頭,卻聽太皇太后說:“你們問過安都退下吧,奉薇夫人留下,哀家還有話要問。”

    待眾人恭敬退去,太皇太后道:“你坐下回話,身子這樣單薄,又有傷,別讓人說哀家苛待了你。”

    我謝了恩,虛虛坐了半邊,連頭也不敢抬,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面紅耳赤,無顏直面蕭琮。

    太皇太后道:“那日你去靈符應圣院,可是和誰商量過?怎么那么巧就知道四更天是取丹的好時辰?”

    我聽她發問便知她是在幫蕭琮問了,也好,省的我再費心等待時機。

    “嬪妾不敢隱瞞。嬪妾雖然幽禁,但兩個侍婢日日去掖庭取柴挑水,一來二去便聽說福壽萬年丹請不出來的事,又說沒人敢為皇上取丹。嬪妾因想,嬪妾廢人一個,不能侍奉皇上身側也罷了,總不能連取丹也不能吧?因此嬪妾在這件事上留了心,又因為月華夫人見嬪妾素日粗茶淡飯過的辛苦,遣人來送了些精致吃食,嬪妾便死纏著苦求,讓月華夫人告之其中詳情,又央她調開羽林軍,因此得以成行……嬪妾心急,一時顧不周全,擅自離宮并非有意冒犯皇上天威,請皇上恕罪!”

    蕭琮負手背向而立,太皇太后又問:“這也罷了。你可曾聽說須是對皇上有情之人才能取出丹藥毫發無傷?你雖取出了丹藥,但雙手灼傷,這又算什么?”

    說實在的,這些問題我已經問過自己多次,務必不會有任何遲疑停頓。

    我顫巍巍起身跪倒:“嬪妾大不敬,請皇上與太皇太后恕嬪妾死罪!”

    “哦?”蕭琮一笑,“怎么個死罪?說來聽聽。”

    我見他發了話,越發斟酌了語氣,婉聲道:“嬪妾只信天命緣分,不信鬼神之說。為皇上取丹,嬪妾明知會灼傷雙手甚至殘疾,但嬪妾愿意為皇上去做。”

    我分明瞥見蕭琮捏在手中的佛珠一緊,心知有效,又道:“嬪妾以前愚鈍,總以為皇上對嬪妾不過如同寵溺其他妃嬪一般,因此總是淡淡的,沒有細細體味皇上的情意。直到,直到嬪妾幽居慕華館,日日抄經念佛,寧神修心,才發現原來皇上對嬪妾是多么好,而嬪妾自己又是多么糊涂錯失了皇上……”

    蕭琮對我的好一幕幕浮現在眼前,禁不住眼前一片模糊,便是戲假也情真。

    我啜泣道:“嬪妾知道以rou身進入丹鼎,必不可能毫發無傷,但嬪妾愛重皇上,即便身殘被人非議,只要能為皇上取出丹藥,嬪妾也要斗膽試一試!”

    蕭琮深深的嘆一口氣,沉沉道:“朕并不看重丹藥,你何必如此冒險?”

    我淚中帶笑,淡淡道:“只要是對皇上好的事,再危險,嬪妾也做。”

    他轉過身來凝視我,忽而拉下臉問道:“你又哄朕?”

    我抬起頭,正視他的目光,“若我有半句假話,甘受天打雷劈。”

    “呸呸呸!大清早的說這樣晦氣話,阿琮你也不攔著她!”太皇太后拍打著桌案說道,蕭琮雖不發話,臉色卻漸漸和緩,嘴角輕微一撇,似笑非笑坐在了太皇太后旁邊。

    太皇太后讓朱槿扶了我起來,“你倆這么久沒見面,一見面就跟烏眼雞似的,盡說些死啊活的!奉薇夫人脾氣這樣孤傲,今天能直抒胸臆著實難得,皇上,她這樣實心腸對你,過去還有什么事是放不開的?若說陶美人小產是她造成的,哀家斷然不信……”

    “朕也不信。”蕭琮揚眉道,“但她目無王上,恃寵倨傲,連朕都敢頂撞。朕讓她靜心思過,偏要殺一殺她的銳氣!”

    太皇太后一聲輕咳:“也不知道你們兩個冤家結下的是何等無頭公案,罷了,哀家管不得,你有沒有福氣,全看皇上的意思了。”

    她徑直起身繞進殿去,臨行有意撤去了所有侍奉的宮人,只留我和蕭琮二人。

    我垂首低聲道:“嬪妾思過半年,已經知道自己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