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我本有心謙讓,見她猶有恨意,便淡淡道:“美人這話在慕華館說說就得了,出去了千萬管住嘴。美人是吐谷渾的公主,更是圣上的美人,豈不聞嫁雞隨雞之語?美人的國,便是東秦;美人的家,便是這正明宮。如今美人說出‘國破家亡’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究竟是故意讓人曲解誤會,還是存心詛咒我朝呢?” 慕容黛黛大駭,負氣的神色全然不見,半跪著蒼白著臉兒說道:“嬪妾若有此心,縱使天打雷劈,身披斧鉞之刑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我抬了抬手指,嫣尋忙扶起她來。 長生殿的四品大太監張德貴在殿外恭敬回道:“寶婕妤娘娘千歲,娘娘萬福金安!” 我笑道:“張公公可是又得了什么喜事兒了,笑的眉眼不見的——棠璃還不看茶!” 張德貴腰身躬的更深,笑意nongnong道:“可不給娘娘報喜來了嘛,皇上酉時初刻在太后宮里侍孝,約莫戌時三刻便要駕臨慕華館!” 今晚也要過來么? 按蕭琮對后宮那不偏不倚的態度,平日里每宮都有機會沾染雨露,但哪個宮也沒有接連侍寢的福氣。 我替蕭琮算過,上個月皇后身子不適,他在我這里留宿四次,韓昭儀的晗風殿留宿了九次,云意的云臺館五次,浣娘的攬春所兩次,郭鳶的擁月殿三次,劉娉的樂成殿三次。剩余的幾天隨性而為,也不知道是哪宮的妃嬪服侍他。 我雖然進宮幾個月,正經算起來也不過做了一個多月的妃子。蕭琮這個月在我這里留宿四次,已傳的闔宮皆知我受寵,昨兒個他剛來過,今晚卻是為了什么又來,這倒不像他那不咸不淡的性子了。 嫣尋見我沉默不語,笑道:“張大人真是個福氣人兒,笑起來就跟那畫上送喜慶的彌勒老爺似的,怪不得皇上器重您!” 她一打岔,我倒從思緒里拔了出來,婉聲道:“不論叫誰來也罷了,有勞張公公特意走這一遭。”便叫嫣尋放賞,又讓李順帶了他去偏殿吃茶。 慕容黛黛一直站著,張德貴走時她不自覺的縮了縮身子,看起來甚是懼怕這位皇帝寢宮的首領內監。我見她總不開口,又不清楚她的來意,便按下心來,只管拿些家長里短刺繡針織的事閑閑與她聊著。 夕陽漸漸西沉,因著蕭琮要來,殿外摘下來琉璃宮燈,換上了五十多盞紗絹制成的水紅燈籠,綴著明黃璀璨的流蘇穗子,盞盞如斗,夜風吹拂,照得地上光影離合,明亮的影子反倒有些紅到慘淡的凄凄意味。 起先我還搜腸刮肚說些閑話,但見慕容黛黛始終愁眉不展,又不肯開口說明來意,一味的拖延著時間也不是辦法。 我輕咳一聲,嫣尋會意,揚聲道:“婕妤,一會子皇上便來了,婕妤先沐浴更衣吧。” 我微微頷首,起身道:“今日本想與美人徹夜長談,可是皇上圣駕不時便至,嬪妾若是不梳洗一番未免大不敬。美人自便吧,恕我不能奉陪了。” 慕容黛黛緊緊抓著黃花梨透雕鸞紋椅,指甲都快要嵌進木料里了,只漲紅了臉不開口。她身邊的宮人棕發碧眼,鬢發卷曲,想必是從吐谷渾帶來的心腹,見她始終不說話,我又作勢送客,急的渾身打顫,噗通一聲便跪在我面前。 “寶婕妤,求求您救救我們可汗吧!” 那宮女哭著抱住我的腿,嫣尋棠璃用盡了力也拉不開她,慕容黛黛也唬了一跳,只管喝道:“琥珀你不要命了,還不松手!” 琥珀一行哭一行說道:“公主你還猶豫什么,這會子不給寶婕妤說,難道真的等到可汗被處死的時候再說嗎?” 我止住嫣尋棠璃,吩咐她們關了殿門,溫聲對琥珀道:“你且松手,有什么慢慢說,我是不會跑的。” 慕容黛黛面如白紙,緩緩走到我面前,也屈膝跪下,我忙伸手去攙,她卻倔強的墜在地上不起來:“寶婕妤,我知道我來這里也只是白白讓你討嫌。可是我只有哥哥一個親人,現在你哥哥抓了我哥哥,還要押到西京來送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我只有求你!” 琥珀松開手,頭在地上磕的砰砰作響:“寶婕妤,她們都說您是祥瑞之人,皇上最聽您的,張貴人寵極一時,得罪了您便全家抄斬!您行行好,讓皇上放了我們可汗,公主和奴婢一輩子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們可汗吧!” 嫣尋聞言立時喝道:“放肆,混說什么!張氏冒犯太皇太后,罪不容誅,關我們寶婕妤什么事!” 我一時啼笑皆非,蕭琮最聽我的話?張貴人一事,我何時說過什么,他又何時聽過什么?可見宮里誤傳誤聽之風盛行,不知道將我究竟傳成了什么樣子。 “美人你起來吧,我算得上什么受寵呢,這種事你要求皇后或是韓昭儀才有希冀啊,我不過是個婕妤,人微言輕,軍國大事皇上怎能聽我的呢?” 慕容黛黛撕下了端著的倨傲面具,扯著我的裙裾哭道:“嬪妾不曾承寵,在帝后面前又是罪人,韓昭儀沒有落井下石便是慈悲了!嬪妾現今在后宮一句話也說不上!婕妤你恩寵正盛,又有太皇太后眷顧,裴將軍又是您的親哥哥,比起嬪妾榮耀百倍!萬望婕妤慈悲為懷,替我哥哥說句好話,饒了他一命吧!” 第十九章 婉嬌黛晦輕輕語 我扶起慕容黛黛,她哭得梨花帶雨,即便容貌平凡,也讓人我見猶憐。 我扶正她的珠花,柔聲說道:“我哥哥為人正直,即便虜獲了你們可汗也是尊重有加,必不會容人侮辱。況且皇上仁厚,也未必就會要你哥哥的命,美人何必如此自苦?” 慕容黛黛泣不成聲:“婕妤不知道,我哥哥已是第三次起兵被抓了,俗語說再一再二不可再三,這次皇上只怕是動了真怒,若是押解進了西京,我哥哥的命必是保不住的!” 我心下盤算,若真的是她所說的那樣,她來求我,其實于事無補。慕容超三番四次反叛,已是不仁不義,蕭琮盛怒之下明令即刻絞殺也不一定。況且后宮不得干政,我便是再恃寵而驕,也不敢替一個素未謀面的逆國可汗求情。‘ 慕容黛黛拉著我的胳膊哀哀求道:“婕妤,嬪妾只有哥哥一個親人,求婕妤開恩,讓裴將軍放了我哥哥吧!” 我聞言側目,怪不得她在宮里不招人喜歡,這樣糊涂的話也虧她說得出口!若哥哥因為婦人之仁私下放走重犯,不但他是死罪,便是我和靖國府也得跟著陪葬! 嫣尋也不悅道:“美人在宮里四年了,怎么還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別說婕妤娘娘不肯,即便娘娘肯了,裴將軍乃國之良將,又豈能做出私放重犯的事情來?” 慕容黛黛揚起頭來,瞪著嫣尋狠狠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知道你們都想看慕容家的笑話!可是你別忘了,再怎么說我也是主子,你不過是個奴婢,怎么敢隨意插嘴?” 我與嫣尋俱皆啞然失笑,這樣蠢鈍的女子,連好意歹意都分不清,也難怪入宮四年尚未承寵,只怕在蕭琮面前連句暖心的話也不會說吧,倒真是白白可惜投胎在帝王貴胄之家了。 琥珀見我面有厭棄之色,忙求道:“公主不會說話,娘娘不要怪罪她!公主不敢求裴將軍放了可汗,只求娘娘費心,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讓裴將軍照拂著可汗,別讓他受那些零零碎碎的罪!” 我掃了一眼琥珀,她衣著雖與東秦宮人一樣,卻扎著滿頭的小辮子,形容活潑,別有一種俏麗。 慕容黛黛仍要爭辯,琥珀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出聲,慕容黛黛眼神在我和嫣尋身上打了幾個轉,勉強笑道:“婕妤別多心,嬪妾并非有心責難姑姑。還請婕妤費心,照拂我哥哥周全!” 我微微頷首道:“美人無需心急,我哥哥斷然干不出凌辱可汗的事來。論理美人還是到長信宮和紫宸殿多走動走動,太后與皇后都是念佛積德之人,多求求她們,比求我更有效用。” 慕容黛黛頹然道:“若是有用,嬪妾早就去了。太后她老人家從來不見我,皇后也不過多念幾聲佛罷了,嬪妾也是不得已才來打擾婕妤的清凈……” 紫銅雕青鸞翔飛云的燭臺上燭火點的久了,積滿了珊瑚般累累的燭淚,間或噼啪一下,燈花爆出小小的火焰。棠璃在外面叩響殿門道:“婕妤,浴池已經備妥了,請婕妤入浴!” 嫣尋應了一聲,拿眼看慕容黛黛。她主仆二人面面相覷,有心再多求幾句,又怕誤了我接駕的時辰,不得已道了萬福,訕訕的去了。 嫣尋笑道:“婕妤現在知道這位美人為何不招太后喜歡了吧?” 我淡淡點頭:“去化仙池吧。” 慕華館內有一個據天然巖石雕琢而成的浴池,引宮苑后方驪山溫泉入池,雖不像韓昭儀宮里的浴池用藍田美玉造就,但池尾也有一尊白玉仙人托玉盤的雕像,意為承接天水而入內池,謂之神仙天露,因而該湯池名為化仙池。 進水處是五尊半身紫曜石鸞鳥,自驪山取就的溫泉水從五尊鸞鳥喙中徐徐注入池中,池底用青玉雕琢著千枝石榴多子圖案。我褪去衣衫,慢慢沉入浴池。裸足踩在花紋上,能清晰感知玉石的脈絡走向,每一步都那么穩當。 池水溫軟滑膩,隨著我的舒展蕩漾出細微的波浪,棠璃向池子里撒著五色花瓣,嫣尋則將玉杵碾碎的珍珠傾倒進來。我浸在盈盈的珠湯里,仿若自己也化成了一條魚,真想學著游魚沉溺到底。 嫣尋用象牙篦子細細的為我梳理頭發,輕聲道:“婕妤是否打算向皇上進言?” 我捧起一把池水,白皙的掌心里一片清澈微藍:“進言?我又不傻。” 棠璃笑道:“慕容美人也真是病急亂投醫,該說不該說的都在娘娘面前說盡了,當真是一點避忌分寸也沒有的。” 我道:“也不知道她聽了什么人的話,現放著正經的菩薩不去求,居然跑來求我。我若是傻愣愣的答應了,以后查出來便是欺君叛國的死罪。我若是不答應,徒然又在后宮多了一個敵人。這倒是做好的一石二鳥之計。” 嫣尋道:“即便多一個敵人也好過做那起沒腦子的事情。娘娘若真的替慕容超求情,只怕將來在東秦都無立錐之地了!” 我嘆道:“正是這個理——慕容美人也實在無用,不過幾句話,蝎蝎螫螫說了這半天,還不如她身邊的宮人審時度勢會看人眼色。” 身后遽然響起蕭琮的聲音:“什么宮人會看人眼色?” 我心里一激靈,便知道他定是不許守在池外的錦心進來通報了,便微微潛下去轉過身來,只露出脖頸以上。眼見嫣尋與棠璃面有驚慌之色,忙笑著說道:“臣妾正與她們說私房話呢,皇上偏生耳尖聽見了。” 蕭琮饒有興趣道:“什么私房話兒?” 我腦中靈光一現,盈盈道:“臣妾正逗她倆,說若是她們有幸生在西漢成帝時,每每待趙合德入浴,便能哄得漢成帝袖出百金。天長日久,通曉成帝眼色,何愁不能攢下一筆體己錢呢?” 蕭琮朗聲笑道:“這有何難?莫非婉卿以為朕不能效法漢成帝一饋千金么?” 笑罷揚聲道:“人來!” 康延年從七巧蓮寶帷帳后斂容走出,我忙潛下水去,只露出一雙眼睛。隱隱聽蕭琮說賞,嫣尋棠璃謝恩不迭。 五步之外的紫銅錯金仙鶴爐中散出的淡薄輕煙徐徐直上,一雙猿頂雙花燭臺外罩著蟠桃圖案的大燈罩,蕭琮緩慢的褪去玄色繡金龍長袍,眼睛只直視著埋在池水里的我。 他一揮手,嫣尋棠璃皆躬身垂首無聲地退了下去,只傳來化仙池殿門關閉的“吱呀”一聲。 我驟然之間又慌了神,忙游到池尾仙人雕塑后,準備借著陰影的遮掩爬上岸來,蕭琮的聲音沉甸甸的傳過來:“你做什么?” 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背上,我慌亂的攀著仙人的裙裾,上下不得。蕭琮負手悠悠走過來,半蹲下捏起我的下巴,一股nongnong酒氣撲面而來:“玉骨生涼粉汗輕,冰綃拂拭雪肌明,婉卿,往日你如此知情識趣,今天躲什么?” 我見他已有醉意,惶然回道:“臣妾適才只顧說笑,忘了君臣之禮已是大不敬,現下衣衫不整寸縷不著,更是對皇上不恭,臣妾想,想穿上寢衣……” 他輕輕嗤笑一聲,順著石梯走了下來,抖落身上的薄衫,只一個伸展,便如箭魚般在池水里圍著我自在穿梭起來。我摟著雙肩,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直到他自己大約覺得將我逗弄夠了,這才靠著玉石錯邊的溫泉池畔懶懶道:“過來。” 眼前的蕭琮神色淡然,一雙曜石般的眼睛閃著熠熠的光,我踩著石榴花紋慢慢靠近,溫暖的水波在我身體兩側滑行。蕭琮臉上有些紅暈,雙手緊緊摟住我的肩,讓我不能動彈。 他胸膛的肌rou和我裸露的肌膚因著溫泉軟糯的觸感黏/熱的貼在一起,親吻和愛撫也變得潮潮的,讓人心底發顫。 整個化仙池靜靜生香,默然無聲,只聞得嘩嘩的溫泉水流入池的聲音。 蕭琮忽然凝神看著我笑道:“你這回怎么不推拒了?” 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雙手軟軟撐在他的胸膛上,連身子也隨著親吻的深入緊緊相貼。他笑吟吟的看我,我頓時羞得無地自容,忙忙推開他朝一旁游去。蕭琮“哎”了一聲,攬實我的腰:“不過白說一句,看你惱成這樣!” 他含住我的耳垂,含糊道:“你知道我今日為何要來你這里?” 我在恍惚中回道:“皇上雖是一國之君,難免也有由著性子的時候,臣妾豈敢妄猜妄議?” 他更加用力的吮吸,又用手輕輕掐了我一把道:“朕知道,你對待六宮謙和有禮,從不爭風吃醋,著實委屈了你。但今日何須在朕面前裝這種端莊樣子,這宮里正襟危坐如履薄冰的女子太多,朕不要你也流俗!” 我卡住他上下游弋的雙手,借助浮力半騎在他腰上,紅了臉嗔道:“既然要嬪妾不端著樣子,皇上也別拿出帝王的款兒來嚇唬人!” 他被我鉗制住,想要動作又使不上力,無奈笑道:“瞧瞧,也不知道誰嚇唬誰.才夸了你就忘形,哪有你這樣龍鳳顛倒的?” 我已是熟透了的柿子,只管佯裝著恨恨道:“皇上若還是賣關子,嬪妾也就只有得罪了……” 話音未落,蕭琮已摟住我在水里打了一個旋兒,將我壓制在身下道:“今日早朝,兵部呈上歸德大將軍劉子棟的折子,說是吐谷渾殘余勢力全部剿滅,裴少庭沖鋒在前勇不可擋。朕想著,怎么著也要來你這里走一遭告訴你這個消息,讓你歡喜歡喜,別只在朕沒來的時候偷著哭鼻子。” 是這樣的么? 我看著蕭琮淺笑的臉龐,他對我不可謂不好,雖然不能專寵,但盡到了一個帝王丈夫的責任。我不愛他,自然也沒有獨占之心,也不會夜夜在孤寂的夜里哭泣,然而這一切于不明真相的他來說,卻是那么的值得心疼與尊重。 我癡癡的看著他,瞳孔里印出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影子,那樣的蒼涼,那樣的冷冽,背對著我低低的吟唱著《采薇調》。 曾經的執手相看,曾經的暮暮朝朝,全都變得那么的遙不可及。蕭琮的手溫熱細膩,撫摸著我身上的每一寸,溫柔的親吻著我的肌膚,我卻覺得心里那么空那么空,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殘缺了,便再也補不起來。 第二十章 晝明佳境光繞鬢 寢殿內高懸的明黃鮫紗混綾騰龍帷帳依次垂落委地,金絲楠木雕花大床雕刻著象征開枝散葉的子孫萬代圖案,我與蕭琮躺在床上,同蓋一幅赤色織錦福字不到頭的薄被。 室外已有鳥啼陣陣,西窗下宮燈盞盞,在清晨的黯淡天色里猶如星光。我才翻身,蕭琮便醒了,兩相依偎了一會。他撫著我的小臂悠悠道:“夏日七月也不見炎熱,當真是四季紊亂。” 我靜靜躺在他胸膛上,挽起他的一絲黑發道:“前幾個月雨勢太久,減弱了暑氣,再過兩月許就好了,皇上何必憂心傷神。” “再過兩月?”蕭琮低低笑了一聲,“愛妃真是后知后覺,再過兩月又快初秋了,若是酷熱起來,豈非依舊是時月反常?” 我道:“是是是,臣妾愚鈍,皇上圣明……” 他聽出我話里的無賴,笑著捏住我的臉頰道:“朕就知道你是表面上寧和賢淑,骨子里桀驁不馴的。實告訴你,朕之前早遣人查過你的底細,十人有九都說你喜煉丹藥又冷僻倨傲,不堪入宮為妃。可是朕見過你,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才避重就輕,最終將你選了進來。” 青銅宮人抱魚立燈里的蠟燭燃到最末,燈花吡撥一聲暗了下去,我安靜的靠在他懷里,不敢去回憶曾經的偶遇給我帶來的一系列變故,他是帝王,憑著自己的心性決定世人的命運,而我只是叵測天地的一顆棋子,被動的一步步走進意料不到的局面。 蕭琮扳起我的頭,凝視著我的眼睛,一手輕輕在淚痣上摩挲:“真是奇怪,你明明豁達,卻長著一顆淚痣。” 仿佛為了呼應他似的,我忽的流出了一滴淚水。蕭琮慌了手腳,扯起錦被的邊角為我擦拭,又問道:“這是怎么了,朕哪句話又戳痛你了?你連哭的理由也與眾不同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忽然流下淚來,像是身體里另外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子在駕馭著這一雙眼睛似的,蕭琮抱緊我,低低嘆道:“你年紀尚小,為何總是一副世事淡然的模樣。朕不見你也罷了,每每見到你,就像是認識了千萬年似的。一見你蹙眉,便總是這里疼。” 他拉著我的手指在心臟上轉圈,我舒展手掌,貼在他的心房:“后宮佳麗三千,個個艷驚天下,皇上這顆心怎么疼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