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我索性翻身坐起,棠璃忙起來給我披上棉罩衣,我握住她的手道:“棠璃,不怕給你說實(shí)話,我是一點(diǎn)入宮的念頭也沒有的!”,棠璃任我說完,才細(xì)細(xì)道:“婢子知道,小姐且放寬心,這樣吃不安穩(wěn)睡不寧靜的也于事無補(bǔ)。橫豎還有一個多月,帝王心思是最難揣測的,誰知道這期間會不會就擱下來呢?” 我聽她說的有理,稍稍放寬了心,便由她扶著又躺下去,混沌睡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因昨夜睡得遲,我便稍稍晚起了些。還沒起身,門便被人擂的山響。棠璃開了門,媜兒一臉怒氣闖進(jìn)來,她沖到我床前怒道:“你把雙成藏到哪里去了?”,我還未睡醒,正惺忪著揉眼,媜兒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厲聲道:“說話啊!你把雙成藏到哪里去了!” 棠璃忙上來勸解,卻被媜兒推了個踉蹌。 我頓生不悅,掀開被子起身道:“你吵什么?大清早的一來就興師問罪,我好歹是你jiejie,成何體統(tǒng)?”,媜兒冷冷看著我道:“體統(tǒng)?我原就是個不識體統(tǒng)的人。少拿話來唬我,雙成呢?雜役房的人說他昨夜根本就沒回去!” 棠璃見我起的急不及穿衣,忙拿披風(fēng)給我裹住,又對媜兒說:“五小姐明鑒,昨兒個夜里雙成就不在府里了,跟我們小姐無關(guān)的!”,媜兒聞言,正要說什么,三娘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了進(jìn)來,見媜兒與我對峙,便不陰不陽對媜兒道:“你這個缺心眼兒的孩子,人家郎情妾意一對兒都私奔了,你還在這里鬧什么。” 媜兒臉色剎那變的蒼白,只看著三娘道:“母親說什么?”,秋熙跟在三娘身后,見此情景道:“五小姐,三夫人怕您為這事弄的不高興,因此讓奴婢一早便去打聽了,二門并外門上伺候的人都說雙成跟四小姐房里的初蕊私奔了,這會子府里正鬧得沸反盈天的,老爺還下派人去抓呢。怕您不信,現(xiàn)在小廝們在咱們外廳里跪著擎等著問話呢。” 我聽見這話,心里也像貓抓似的,再看媜兒,臉上已然褪去了血色,她也不管三娘和我了,直直的便朝外面跑去。三娘叫了兩聲沒叫答應(yīng),忙讓秋熙趕快跟著。又回身盯著我,也不避忌丫鬟,陰毒道:“我原是小看了你和你手底下調(diào)教出來的好人兒,我攏共一兒一女,都被你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若是再留你在府里,豈不是要騎到我脖子上來了?” 我張口欲辯解,卻觸碰到她蔑視怨恨的眼神,心中氣惱,便硬生生把解釋的話吞了下去。三娘冷哼一聲,摔門而去,棠璃和聞訊而來的錦心忙不迭的閃身讓路。 待三娘走的遠(yuǎn)了,錦心怯怯道:“初蕊昨夜一晚未歸……”,我乏力道:“好了,我知道了。沒聽到她們說這會子闔府都知道他倆私奔了么?”,棠璃呈上剛沏的云霧茶道:“小姐也相信?”,我微微抿了一口道:“我信不信也沒有用,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大鬧起來,便是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好一陣鬧騰,讓我睡意全無,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左思右想也是無計(jì)可施,便想找二哥看能不能有個解決之策。加之昨夜他那樣子我也著實(shí)不放心,又怕他誤會我貪圖榮華富貴,又怕他被父親三娘好一頓排揎。他這種性子的人,原本就是吃軟不吃硬,萬一惹急了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反而讓我掛心。 穿好衣服,我便帶著棠璃出去探個究竟。才走出一截子路,二哥便迎面走了來,棠璃萬了個福,知趣的退到我身后五步之遙處,只做看花扶草之態(tài)。 二哥劈頭便說:“你可知道雙成與初蕊離府出走的事?”,我苦笑道:“媜兒一大早便打上門來問我要人,我怎么會不知道呢?”,二哥愕然道:“她膽子倒是不小,私相授受還做到明面上了!” “其實(shí)也不難理解。饒是旁人驟然得知這個消息也唬一跳的,何況她對雙成情根深種。”,我緩緩說道,又拿眼深深看他。二哥似有所感,也望定我道:“雙成與初蕊也是膽大,奴役之身居然敢挾帶私奔!”,我淡淡道:“可知情之為物……” 二哥眼睛一亮,思索良久,忽下定主意低聲道:“若是你肯舍棄榮華富貴,咱們也學(xué)雙成初蕊!”,我一聽此事非同小可,下意識正要阻止,心里卻像有一片小小的羽毛在輕輕撥弄,弄得心房癢癢的,讓人躍躍欲試。 第三十七章 除卻巫山 天寒色青蒼,北風(fēng)叫枯桑。 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 敲石不得火,壯陰奪正陽。 苦調(diào)竟何言,凍吟成此章。 人工渠里凋零的荷花枯枝陰沉出冬季的蕭瑟,就像一面寒夜的鏡子,透出冰冷落寞。二哥又近一步道:“我?guī)阕撸ヒ粋€沒人知道的地方男耕女織!還有件事,我現(xiàn)在不便對你講,你且信我……你我絕無顛倒倫常之錯。” “可是父親那里怎么說?” “顧不得了,火燒眉毛,且顧眼下!”,他打斷我的話,又堅(jiān)定道:“我絕不能再失去你!”,我心中的感動掩蓋了理智,也沒聽出來“再”這個字蘊(yùn)含的深意。只是忽又愁道:“可是我們跑了,朝廷怪罪下來,豈不是連累了父親和全家?”,二哥登時默然,我抬手緩緩撫平他眉間的皺起的川字道:“總是有辦法的,你也無須太過焦慮。”,其實(shí)我又何嘗有萬全之策,只不過因?yàn)檫€有拖延的時間,安慰他,也安慰我自己罷了。 棠璃遠(yuǎn)遠(yuǎn)的咳嗽一聲,我忙撤開手去,只見老管事穿過扶廊直走過來道:“稟二爺,三爺來了,這會子在二爺書房里正吃茶呢。”,二哥說聲知道了,又對著我低聲道:“你且等我,我總不負(fù)你便罷了!”,我見那管事走的人影不見,便拉住他的手婉轉(zhuǎn)道:“你也要拿捏好分寸,別讓人尋了不是,反倒不好辦了。”,他笑著點(diǎn)頭道:“這是自然。” 我臉頰緋紅,心內(nèi)百味雜陳,一壁如小鹿亂撞,一壁如塵埃落定。止不住心中暗問,這便算是定了情么?他既說無顛倒倫常之錯,想必另有隱情,莫非他是抱養(yǎng)的?我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以前從來不敢這樣想過,若是如此,反而許多疑團(tuán)都能得到解釋。二哥歷來規(guī)行矩步,禮儀人也,若是與裴婉真有兄妹血緣,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其動情,更遑論定情私奔?能讓他做這種決定,想必不是親生,兼之我在他心中還是有些分量的。 他別了我自去書房,棠璃慢慢走近,瞳仁清明望著我看。我被她看得心里發(fā)毛,便道:“怎么了?”她淡淡一笑并不答話,卻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我心里沒底,不知她是否看出了我與二哥間的端倪。但見她頃刻又恢復(fù)到靜謐和順,我也不好探其口風(fēng)。 既然二哥這邊無事了,當(dāng)下最緊要的就是找到初蕊與雙成的蹤跡。我與棠璃又趕到三娘房里,不見其他人,只見秋熙捧著攢盒,冬熙侍立在后,三娘端坐著不緊不慢的挑選著珠釵。媜兒坐在一旁,可是精氣神兒好像被抽走了,臉上妝容殘褪,一張玲瓏俏臉也黯淡無光。 見我去了,三娘似笑非笑道:“你來的倒快。”我微欠身請安,又走到媜兒身側(cè)喚她道:“meimei。”,媜兒怔怔抬起慘白的小臉兒,一見是我,突然站起身擰住我的胳膊聲嘶力竭道:“你?是你!是你趕他走的,都是你!”,棠璃忙上來護(hù)著我,卻不妨被媜兒發(fā)狂一推,摔了個趔趄。 我要去拉棠璃,媜兒又拽住我的袖子哀哀道:“你怎的那么狠心?你恨我就沖著我來,為何要向他下手?你難道不知道,他窮的叮當(dāng)響,父親又發(fā)了狠,要是被抓到是要沒命的呀!”,我剛張口,三娘便冷冷道:“傻孩子,她若是不沖雙成下手,怎么能讓你變成這樣失心瘋呢?”。 媜兒力氣極大,我一時扯不開,便索性道:“我若真的想害你,便把你私通小廝的事情告之父親,何必如此大費(fèi)周章,賠了夫人又折兵的?雙成畢竟是男子,私逃出去總不過風(fēng)餐露宿受點(diǎn)皮rou之苦!你現(xiàn)在跟我拉扯不清有什么用,我勸meimei,還是想想怎么在父親手里撈回他來是真!” 趁她愣神,我忙扯了衣袖道:“三娘既然不歡迎我來,近日我也不再叨擾,還望三娘好好照顧meimei,別再煽風(fēng)點(diǎn)火節(jié)外生枝才好!”,我與媜兒抓扯,三娘不勸,身邊的丫鬟也視若無睹,棠璃倒地也沒人扶起。我胸中悶氣瘋長,幾句話說得又脆又狠,話畢也不管她們臉色如何,拉著棠璃便拂袖而去。 走出幾步,身后隱約傳來兵兵砰砰的聲音,想是媜兒緩過神來發(fā)脾氣摔了東西。棠璃邊走邊道:“五小姐是怎么了,真像是失心瘋了!”,我慘然笑道:“雙成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她可不是瘋了么。” 途徑二哥書房,我心下一動,想去看看他們兄弟兩個說什么,加之許久不見三哥,寒暄一番聽他說說笑話也是好的,總好過憋一肚子氣。便遣了棠璃先回去,自己朝書房去。走得近了,才看見原先在書房伺候的丫鬟們都在外廳闌干上坐著嬉鬧,見我來了,忙一窩蜂的請安。 我問道:“怎么不進(jìn)去伺候?” 有那伶俐的丫鬟回道:“原先在里面的,上過茶后二爺便讓奴婢們出來了。” 我心中納悶,不知這兩兄弟要聊什么梯己話兒,犯得著把丫鬟們都遣了出來。越是如此,越發(fā)好奇,便躡手躡腳往里走。我身體貼著墻往書房里瞅去,只見他們兄弟兩個相對而坐正吃著茶,另外還有一個人背對著我,那熟悉的背影正是承昭。 不知道他是不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忽而扭頭朝這邊看過來,我忙一閃躲在花窗后,心跳的咚咚的,慶幸自己沒有大咧咧進(jìn)去。若是只有二哥三哥在,我便嬉笑怒罵沒有避諱。可是承昭在場,我心里倒有些顧忌。 我怕他那灼熱的眼神和失控的情感,如果他見了我,當(dāng)著二哥三哥面前說點(diǎn)什么情深意濃的話來,我才真的有理說不清。 “你那兩個妾室不也是解語花么,何必強(qiáng)求不屬于自己的。”二哥語氣淡淡的,想是對承昭心有芥蒂。 承昭感覺到了他語氣里的寒冽,冷笑道:“比起我,你似乎更沒有資格這么說吧。別說今時皇上召她入宮,就是沒有下詔,你又能怎么樣?你以為四妹真的就是她么?別忘了你的身份,你們的身份!”。 二哥三哥都沒出聲,承昭又尖酸道:“說起來也是奇事一樁,每每你上心的女子都會被宮里召了去,先是有她,現(xiàn)在又是四妹,你的喜好與皇上居然一致,也是天大的福分。哈哈哈……” 承昭的干笑還沒結(jié)束,便聽到“砰”的一聲尖銳巨響,那是茶盞碎裂的聲音,不知道是他們當(dāng)中誰摔了杯子,我驚得下意識貓下了身子。屋內(nèi)隨即靜默,又是一室難耐的靜默。有丫鬟聽見聲音從前廳過來,我忙做手勢示意讓她們下去。 “四妹的性子,和凌云還真有些相像,愛屋及烏,難怪你會舍不得。”,這是承昭的聲音,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凌云是誰?愛屋及烏?他的意思,莫非是說……不,不可能,絕不是什么愛屋及烏,二哥對我,絕不是! 我聽見二哥怒道:“你也太放肆了,怎么敢直呼皇后閨名?!”,承昭戲謔道:“放肆?我哪有你放肆?我不過是叫她的名字而已,你呢?你可是親近過這個人的!”,皇后?我忽而憶起二哥曾對我說過,“若論清雅,天下無人能與皇后并肩”,我屏住呼吸,心中有股涼意慢慢升騰起來。 三哥此時也開口說道:“二哥,你舍不得的到底是四妹還是她?若是她,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要是被人知道了,咱們闔族的腦袋都不夠砍的;若是四妹就更不行了,兄妹僭越倫常,與禽獸無異啊!”,二哥緘默不語,里面?zhèn)鱽硪巫油蟿又暎氡厥钦l站了起來。 承昭趁熱打鐵道:“退一萬步說,若皇上朝令夕改,也還有我等在這兒。就算我娶不到四妹,她早晚也要許配人家,總不能由你這親哥哥擋在前頭。況且你們血脈相連,永世也沒有可能。你喜歡清麗的女子,我可以幫你尋覓,前些日子我還見過眉眼極像她的。四妹不過是性子像,容貌可還是天差地別。” 二哥突然幽幽道:“你前日不是進(jìn)宮探寶林嗎,可曾,可曾見過……她?”,他的聲音到最后趨于囈語,若是離得稍微遠(yuǎn)一點(diǎn),也許就聽不見了。我躲在花窗后,離他不過幾步之遙,又怎么可能聽不見。我倒是希望自己聽不見,可是他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毒蛇一樣蠕動著鉆進(jìn)我心里。 “她么?見是沒見著,不過聽聞又病了。進(jìn)宮這兩年她時常犯病,身子虛弱,那位初始雖然寵她,也不見得長久。”,承昭慢悠悠說道,似乎事不關(guān)己。二哥的聲音急促起來:“又病了?是什么病?嚴(yán)重嗎?太醫(yī)是怎么當(dāng)?shù)模炕屎蟮纳碜邮情_得玩笑的嗎?”。 就算是個聾子,大概也能聽出他話里的關(guān)切。雖然我沒看到他的表情,但是我能猜想的出來,那張我熟悉的臉上,現(xiàn)在定是寫滿了焦灼。而這些焦急的心情,都是為了那個閨名叫做凌云的薛皇后,都是為了她! 手籠本是御寒暖手之物,此刻我雙手捂在里面卻失去了溫度,冷的像冰一樣。 承昭的聲音帶著嘲弄的笑意:“這些事情誰敢打聽?你若是想知道,問老三,他見她的機(jī)會比我多了去了。”。 三哥插話道:“皇后自進(jìn)宮以來就是如此,身子時好時壞的,生育之后更甚了,太后屢次找太醫(yī)來看,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我回來那日在含元正殿見到她。她氣色很好,我才放了心。不過幾月,為何,為何又病了……”,二哥的聲音說不出的凄苦,想是心疼的厲害。 我頹然半歪著靠著窗下花臺,只覺得臉上濕濕的,伸手一摸,不知何時,居然已淚流滿面。 第三十八章 弦斷誰人聽 這是我所認(rèn)識的那個靦腆微笑的男子嗎?這是那個跟我說定要帶我一起男耕女織的男子嗎?這是那個我一直珍藏在心里視若珍寶的男子嗎?我的心里像是有幾萬匹野馬在踐踏,什么矜持,什么尊嚴(yán),什么愛,統(tǒng)統(tǒng)被蹂躪的粉碎! 可是他對著我的時候,那神情不像是假的,他的堅(jiān)毅,他的善良,他的溫存,都不是假的啊! 會不會是我心胸狹窄小題大作了?我拼命的為自己、為他尋找著借口。對,事情尚未分明,我不可以胡思亂想,也許他只是因?yàn)樵?jīng)的感情而放心不下,因著皇后孱弱,禮儀上的客套關(guān)心罷了,畢竟他是那樣一個溫柔長情的男子啊。 我胡亂擦掉淚水,正想起身,突然聽承昭道:“說來也是兆頭不好,她那年不想進(jìn)宮,硬生生裝病拖到上元節(jié)之后,太后下懿旨三催四請了,薛家才送她去。我還記得我跟老三、琴兒全幫著你們說假話騙姨父。那年人太多,她貪圖看糖畫兒跟我們走散了,你給她買的指環(huán)琴兒也拿掉了……原以為此情可寄,唉,可憐你們情深幾許,卻拗不過一道圣旨。” 我耳旁嗡嗡亂響,眼前金星亂冒,只覺得剎那間便四下里寂靜無聲。 她貪圖看糖畫兒走散了,我也看糖畫兒看入迷跟二哥走散。 二哥給她買指環(huán),二哥也送了我指環(huán)。 為什么,為什么連經(jīng)歷都那么像?若是沒有這些相似的經(jīng)歷,二哥還會對我動心嗎?或者,那晚燈火闌珊處的定情,也不過只是愛屋及烏的過渡?那是什么樣的女子,讓他在兩年之前寧愿出征打戰(zhàn)也不愿留在京城?又是什么樣的女子,讓他見到與之相似的我之后寧愿背負(fù)僭越倫常的罵名也不肯再放手?難怪他擁著我說:“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以為是他幾番掙扎之后的感言,沒想到一個“再”字還蘊(yùn)藏著這等曲折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在石頭上坐久了,四肢百骸里仿佛卷起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的冷上來,直透到心里去。慢慢的,又能聽見周遭細(xì)微的聲音。 二哥疼我,也不過因著我與薛凌云的相似罷了,原本我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又有何理由妄想融入其中呢。既然天命如此,豈非人力可以挽回,我又在難過什么呢?我自嘲的安慰自己,想牽動嘴角笑一笑,臉上的肌rou卻僵得連動一下都難。 其實(shí)人若能無知無覺的活著,又何嘗不好。 “小姐你怎么坐在這里?寒冬臘月的地上涼,凍壞了可怎么好?”,我機(jī)械的扭頭,看見錦心跑著過來,嘴里大驚小怪的呼喊著。屋里那三人想是聽見了,也跟著出來。看見我半坐在花窗下,臉色都是一沉。 錦心是用跑的,因此最先過來扶我,她一邊用力拖我一邊埋怨道:“小姐也真是的,寒天凍地的怎么就坐在花臺子上了呢。”,又轉(zhuǎn)臉對二哥他們道:“三位爺且搭把手,小姐好像凍的僵住了。”,二哥聞言悟過來,忙上來扶,我輕輕拂開他的手,臉只側(cè)向一邊。 承昭見狀推開三哥二哥道:“我來。”,二哥呆呆退至一旁,承昭微微用力,便將我攔腰抱起。口中說道:“錦心在前面走著,選條最近的路回去。我看四妹凍得厲害,要好好回去暖暖。” 他雖是男子,卻也沾親帶故,錦心確實(shí)抱我不動,承昭安排的極妥當(dāng),三哥又不便再換手,因此也不顧忌男女之別,只管任他抱了。走了一段,他低聲問我:“四妹,你可是都聽見了?”我看著后面垂頭緊跟著的二哥,上下兩片嘴唇就像是被粘住了一樣,一句話也不想說。他見我不語,嘆氣一聲,又緊緊的將我抱住,向前走去。 我窩在房里五天,哪里也不去,誰也不見。 聽棠璃說,長姐不出門也就罷了,成日里只顧做針線,攢下一堆東西,我尋思著她也快要找準(zhǔn)機(jī)會走了;雙成和初蕊杳無音訊,父親也并不像我們想的那么惱怒,也許在他心里不過走失了兩個下人而已,也不值得怎么找;媜兒一天比一天瘦,竟是大病了一場,心氣神兒也無形中低調(diào)了不少。 至于二哥,他來看過我,我卻不愿意見他。錦心見我態(tài)度堅(jiān)決,也不敢放他進(jìn)來,他只得隔著門欞兒跟我說話,當(dāng)著丫鬟們能說什么呢,無非是保重身體之類。我也不應(yīng)聲,只蒙著頭裝睡著了,什么也沒有聽見,什么也不說。 我不能接受他帶給我的傷害和欺騙,即便我在現(xiàn)代的社會見慣了如過眼云煙般的愛情,但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初戀也是如此,尤其不能接受自己在他心里只是薛皇后影子的這個事實(shí)。送上門的果然是不會被珍惜的,我這不是活該應(yīng)了這句話么。 我想他,很想他,每天睡時都在心里一遍一遍勾勒他的樣子,每天醒來都瘋了似的想見他,每天都在不經(jīng)意間默念他的名字,可是我不要見他,我怕我會不由自主想起那個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女子。 少庭,少庭,你騙得我好苦! 棠璃端來百合杏仁粥,看著我吃了兩口道:“這些日子小姐受罪,二爺也受罪。每日在五小姐和小姐之間兩頭跑,兩頭不得好。奴婢從沒見過二爺這個樣子,小姐好歹見他一見。” 我放下銀勺,怔怔道:“從未見過?兩年前薛家送皇后入宮,二哥難道不是這個樣子嗎?”棠璃也怔住了,半晌回道:“小姐若是問起這個,奴婢也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那時二爺雖然傷心難過,畢竟年少,哪里真正懂得何為甘苦?依奴婢看來,小姐這些天來拒人于千里之外,二爺可比當(dāng)年手足無措多了。” 聽她那么說,又想起二哥焦躁憔悴的樣子,我眼圈一熱便忍不住滾下淚來。棠璃嘆息一聲道:“這又是何苦呢。” 我忽然想起一事來,便拉了棠璃的手道:“棠璃,你告訴我一句實(shí)話,二哥到底是不是三娘親生的?” 棠璃一聽這話,唬的魂飛天外,一兜子跪下道:“好祖宗,快別混說!” 我見她惶恐不安,苦笑道:“究竟是也不是?” 她又好氣又好笑道:“怎么不是?三夫人嬌貴,生二爺時請了全城最好的醫(yī)官和穩(wěn)婆,生產(chǎn)時叫的半座城也聽見了。” 因?yàn)榕麻L時間關(guān)門閉戶的悶得慌,棠璃特意開了一小幅槅扇,透過槅扇可見觸目處皆雪白一片,不知何時竟又下起了大雪。絮絮厚厚的,一層一層蓋下來。 我心里僅存的希望隨著她的話一點(diǎn)一點(diǎn)灰飛煙滅,既然是親生兄妹,又如何能逾越倫常的深淵?難道他入戲癡了,把我當(dāng)成薛凌云的替身,竟然忘記了我倆之間最大的距離就是血緣? 棠璃見我臉色灰敗,正欲安慰,院子里突然傳來重重的腳步聲,然后聽到錦心在外面說:“二爺來了!”,棠璃道:“說曹cao曹cao到,這不就來了。”我急忙說:“不許讓他進(jìn)來!” 棠璃為難的看看我,又看看外面,到底還是不敢違逆我,隔著門對錦心說了我的意思。 錦心應(yīng)了,脆脆道:“二爺還是回去吧,小姐睡下了,一時半會且起不來呢。”二哥說:“不妨事,我等她起來。”錦心又說:“那奴婢給二爺撐把傘來!”二哥說:“不必,站站就走。” 這一站就是大半個時辰,棠璃趴在門縫上看,轉(zhuǎn)臉對我說:“這雪真大,二爺也不撐傘,就這么直挺挺站在屋檐下,真是可憐見的。”她歷來是個有心人,每說一句,我的心肝就七上八下的顫一下。 “哎喲,二爺怎么倒了!”棠璃忽然驚呼一聲,我心中又驚又怕,再也坐不住,拉開門一個箭步便跨了出去。 他筆直站著,渾身上下要么被雪覆蓋要么濕成一片,烏黑的發(fā)髻此刻也都被雪花侵占,就連長長的眼睫毛上都是雪珠。此刻我心疼他都來不及,哪里顧得上責(zé)怪棠璃撒謊騙我。 我像鳥兒投林一般撲過去,扶住他的那一刻又是難過又是心疼,他凍得手僵腳僵,連說話都不利索,還抖抖索索的抬手為我拂去飄在臉上的雪花,那手指像冰凌子一樣寒氣逼人。我只覺得喉頭有一股子氣流沖上來,眼淚到底忍不住,撲簌簌直往外涌。 棠璃和錦心幫著我把二哥攢攛進(jìn)了屋,我親自脫下他濕噠噠的大氅,又去衣櫥里拿了他平日忘在我這里的鷓鴣報喜緞繡氅衣,棠璃一壁忙著添炭、灌湯婆子,一壁囑咐我:“自己的身子還虛著呢,才剛出去又撲了風(fēng),快坐著暖暖手,橫豎有我們伺候著!” 我哪里肯聽,只顧著為他脫去濕衣服復(fù)又穿上氅衣,忙忙碌碌,一顆心都恨不得撲在他身上,他也滿眼都是我,我只覺自己走來走去都走不出他的瞳孔。忙停當(dāng)了,棠璃拉著錦心說去吩咐廚房熬姜湯,出去時撂下了棉簾子關(guān)上了槅扇,留下了我跟二哥兩個人。 四下里沒了旁人,他看著我,我看著他。 “怎么傻成這樣,大雪天的站在這里是要做什么呢?”我禁不住怪他。 他啞著嗓子道:“婉婉,我若不來,怕你從今往后再也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