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從地鐵站出來，兩側的白樺樹立如軍姿，被車輪碾過的雪臟了。

    林雁旭住在西南邊的小區。他拖著林悅知的小皮箱，漫不經心介紹附近的街怪好玩，拿科學家命名。

    她安靜聽著，在想她怎么忍受的兩年。

    奔赴向他，才發現她的思念是浩浩湯湯，說不盡騰不完。

    林悅知打開手機，「我來這里，你開心嗎？」

    林雁旭肩胛被戳了下。他回頭，眼神不明。

    她的左手藏在大衣口袋內，拇指食指悄悄搓揉著。

    「你想聽實話？」

    「是……不好聽的話？」

    他笑，「實話哪有分什么好不好聽。」

    兩年，林悅知能深切感受到林雁旭的變化。比如他默然時的疏離，又比如他笑時，那股喜悅并不真心。但這不阻礙她的喜歡。與他分開多久，積攥下來的膽量就有多滿。

    她想好了，她可以承受他的任何，所有。卻是不想，生活將他磨的光亮，也同時尖銳。

    她聽見他說：「其實我不想你來。」

    他語氣那般認真，使她在他身上找不到絲毫打趣的可能。

    「為什么？」她懵懂的翻掌問。

    「因為害怕你告白。」

    提著行李箱，林雁旭背著暮色，周身一團深沉。

    她恍惚驚覺，她的少年，以及那些她所懷念的兩人一塊的小日子，早在時光帶著磨難千軍萬馬過境之下，儼然遠去且不可能回來。

    最初的相識，是在天高云淡搬家的午后，林悅知被謝央派去開滿黃槿的新院子收拾紙箱。隔著紅磚瓦墻，郭捷在和誰說話。

    「雁旭，隔壁謝阿姨女兒轉到二中了，以后你們一起上下學，多照顧人家。」

    少年聲調散漫不耐，眉頭該是聚攏著的，「能不要嗎？」

    「嘖。」他似乎挨了打。

    「臭小子，謝阿姨女兒嗓子壞了，沒法說話，在學校你不幫她誰幫她……哎，你怎么就給我走了，林雁旭！」

    他們離開后，林悅知繼續割除紙箱，將它們折成豆腐塊，倚傍斜斜樹干，平靜的不是他們話里所說的那人。

    隔天謝央睡一頓午覺起來，挽林悅知出門散步，熟悉社區。她們停在籃球場邊，看幾個男生追著球，神采飛揚。

    有人后仰起跳，球脫離掌心飛出一條拋物線卻沒落袋往外彈，滾到林悅知腳邊。離她們最近的男生跑過來撿球，和林悅知目光相接時，兩人一觸，一頓，旋即不自在的彈開。

    「雁旭？」謝央昨天去找郭捷，與她兒子有一面之緣，一下便認了出來。

    淡淡掃一眼訝異的林悅知，林雁旭欠身，「謝阿姨好。」

    「你好。」謝央推林悅知上前一步，「這是我女兒，悅知。之后她轉去二中，你們會同班。」

    「我聽說了。」

    「如果同班，阿姨可以麻煩你幫忙照看悅知嗎？」

    林悅知局促不安，欲伸手拉謝央衣袖阻攔，不料林雁旭一口答應。

    「好啊。」

    林悅知迷惑的仰起臉。

    他不是不愿意嗎？

    少年手和腰之間挾著球，滿頭汗涔涔，面上想法不顯。

    謝央暗暗放下心，表達感激，「那阿姨在這邊先謝謝你了。」

    「謝阿姨您客氣。」

    回去路上，林悅知回憶昨日偷聽而來的對話。林雁旭厭煩的口吻，她不會聽岔，或者，郭阿姨有另一個兒子嗎，可她分明記得是獨生子。

    思緒愈是理愈發亂，林悅知決定先拋諸腦后，回趟籃球場。

    林雁旭猶在打球。女孩忽然的闖入，球朝她飛去，使所有人手忙腳亂，警告聲此起彼伏。得幸林雁旭眼明手快，替她截住。

    他壓著火氣，「你做什么，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她歉疚的遞出手機：「對不起，因為我有事找你。」

    林雁旭記起她是啞巴。

    她從口袋掏出一枚鋁制瓶蓋，對他攤開白嫩的掌心。他拿起來端詳：「給我的？」

    蓋底壓印恭喜中獎的字樣，能再免費兌換一瓶汽水。這是她跟謝央去超市買的。

    她用手機敲字告訴他：「我知道我不能說話很討人嫌，所以我不會讓你平白無故受我mama囑托照顧我，這個中獎瓶蓋權當謝謝你的酬勞。」

    林雁旭感到新奇。

    居然會有人想如此打發他。

    他把籃球拋回場內，要其他人先打不必理會他。

    「用不到叁十塊的汽水賄賂我？」

    「……是。」

    「我沒那么廉價。」

    林悅知猶豫一陣，又敲了一句：「我其實也不會怎么麻煩你，就是上學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能需要你說明。」

    「跟要幫忙的內容沒關系，我覺得你就拿一個瓶蓋，實在沒誠意。」

    「……」林悅知無話可說。

    她很沮喪，「那你想怎么樣。」

    他盯著她一會兒，「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仰起脖子，聽他不咸不淡出聲。

    「你有男朋友嗎？」

    林悅知臉緩緩熟成一顆紅雞蛋。她搖頭。

    「沒交過？」

    他似笑非笑。林悅知有些迷惑，這次沒乖乖回答，用手機問：「你想知道這些做什么？」

    「不能問嗎？」

    林悅知不會天真的以為少年是對她有意思，可少年的言行委實匪夷所思。她不知所措，思考該如何給予解釋的同時，他揚唇看著她，似乎不打算放她一馬，就是要她慌神。

    最后，林悅知打打刪刪，到底交出回覆。

    「不會有人想跟我談戀愛……我的身體有缺陷，不管跟誰在一起，彼此都會有遺憾。」

    林雁旭睨著那排字。螢幕黑屏吞沒掉字，他仍巋然未動，本來把著瓶蓋玩也不玩了。

    「為什么不會有？」他說，「前面問你交沒交過男朋友的我是傻子？」

    林悅知覺察他的不悅，怔忡的抬起臉。果不其然，那張張揚得好看的臉，此時陰沉的能滴出墨，她感覺到一陣山雨欲來。

    她亦后知后覺回過味，喉嚨發干。

    「什么意思。」手機重新亮起。

    「你覺得我怎么樣？」

    他話語輕巧，分辨不出究竟是否對她上心。

    她無知無覺手心濕了，招架不住的倉皇離開。他望著她背影，始終沒挪開眼，若有所思。

    漫步于松軟的雪地上，林悅知心想那一段記憶實在深刻。雖然她不明白林雁旭怎么瞧上她了，不過那會兒她浮想連翩，其實早已被他誘惑，心悄悄向他靠攏了吧。

    而她不知道的是，后來林雁旭回到球場，有人好奇問起她：「剛剛那女生是誰啊，好漂亮。」

    「漂亮嗎？」

    林雁旭接下一顆傳球，俐落的縱身起跳，球空心入網。陽光移到他眼折皮上，他瞇了瞇，低低說：「我也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