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第三十三章祭禮蓮兒
大山邊關,拔營起行至幽河,距離并不太遠,九旒走得較平常還慢些,推托給大軍,也無可厚非。 入幽河城郊,只見遠處地勢漸高,飛檐黑瓦片片層層,錯落開展,市井街坊階梯似的攀升,高地至頂處,巍峨宮闈比鄰裂谷,椎狀的巖柱群似火燒嗜著天。 落營進城郊的常駐軍營。灰蒙蒙的天際,逐漸飄下小雪。 「阿禾…。」 這日,果子李,如常入賬接她,她的青衫,散在榻旁,那縮成一團的被褥,微微抖著。 愈近幽河,九旒顯得有些陰鶩,見了她話不多,扯來便壓在床,侵略她身子,一回比一回狠戾,她有時昏了,又醒來,反反復覆脫不了身。她開始萌生了絕念。但…他又曾經說那銀爻虎,她再沒機會問得仔細,卻一直掛懷。 也許是這么折磨,她覺得自己虛弱不少。 她原本靈動的雙眼顯得黯淡,面上表情稀少,沉沉靜靜,好似少了靈魂。 「阿禾,你看這個。」 見了果子李,她微微挪出了那團被,似也沒了力氣急著著衣。她緩緩瞧了他掌間一串紅艷艷的火棘果。嘴角微扯了個笑。 「你還有空去采果子。」 從前,果子李家有這么一顆火棘樹,夏天挨挨擠擠開滿一樹白花,秋涼,容易饞,他們便喜歡爬上樹去采這酸酸甜甜的小果實當零嘴。 「正好在道上瞧見的,你愛這酸甜味,何況,今日,是你生辰吧,給你。」他說著,將果實遞給了她。 夏怡禾猶豫地將目光轉下榻邊的衣裳,他忽然會意她那身子裸著。一陣無措,笨手笨腳替她拾起了衣遞上,轉過了身子。 生辰…,她倒忘了。闌珊上了衣,她走到他身旁,自他手上取過了那串果子。 「光這樣瞧著,嘴都酸了。」她轉弄著樹枝,瞧了瞧那鮮艷悅人的顏色,摘了一顆,遞給果子李,又摘了一顆,就口吃了。 「能帶我…去看看那樹么?」那滋味,不由得叫她有些思鄉,那雖然辛勞,卻踏實自在,安安穩穩的時光。 果子李想了想,如今無須趕路,他領了九旒之令來接她,為的是要他們到后營熟悉還愿祭禮,屆時要同幾位士兵,押解還愿的活祭到執祭禮的大裂谷。戰前祈神,戰后還愿,祭魔君玄乙,是金軒軍事常例。 那火棘樹,生在連接后營的外營道旁,倒也順路。 「就在前邊,你瞧。」并肩走在道上,他瞧她臉上,透著已經許久不見的期盼神色,眼里好像有些光澤,不禁跟著有些雀躍。 夏怡禾順著他所指之處,看到了不遠的小溪畔,果然有一棵火棘樹,扶疏綠葉間,肆意開滿一頭紅咚咚的果子。她挺欣然的奔了上去。 奔了幾步,卻見溪邊幾個同她一般著青衫的女人蹲著浣衣,一旁竹簍里堆著的軍服還似小山丘。溪水冷冽如冰,一雙雙纖瘦的手指搓揉著衣,早凍得通紅發紫,那青衫卻比她的還顯得單薄破舊。 她欣然的步伐倏然沉寂了不少,那些…是逍遙帳里的女人。 那火棘樹下,有一人獨自待著,臉旁散落的一綹發絲,飄零風中,一雙眼神尤為凄寒,呆怔著,心思似不在衣上。 「阿禾…,走吧。」果子李見她一臉不忍,不覺有些擔心,在這營里,萬不能多事。 夏怡禾沒聽見似的,仍緩走了上前,蹲到那女人旁,將手上的果子,遞給了她。 「這果子,挺能悅人…給你吧。」夏怡禾也知道,自己幫不了她,但…,就是讓她開心一些也好。 那女人見了果子,抬起了頭,瞪了她幾眼,忽然抓住她,顫喊道:「你是孤矢將軍帳里的女人,救救我孩子…救救我孩子。」 讓她那雙玄冰似的手箍得發疼,那雙絕慘的眼里透著血絲,夏怡禾不禁害怕起來,忙將手硬抽了回來。 「做什么!」遠處兵官,聽見了動靜揚聲喝斥,走了上來,一把將那女人扯在一旁,轉向夏怡禾,疑道:「什么人?」 果子李忙上前稟道:「孤矢將軍要我們到后營,瞧見了這火棘樹結滿果子,這才耽擱了。」 那兵官自也聽聞孤矢留了個姑娘,瞧了瞧夏怡禾,生得干凈漂亮,又不屬逍遙帳,確實像將軍的人。孤矢將軍的事,與他無關,能撇多遠,就撇多遠。 「走。將軍之令,你也敢拖延,當心小命。」他厲聲喝道。 果子李連聲稱是,牽了夏怡禾,急急遠離了溪畔。夏怡禾匆匆回頭撇了幾眼,那女人不敢再出聲,面頰掛淚,凄凄慘慘的眼神,如釘一般刺在她心上。 「阿禾…別想了。」知己莫若果子李,他自然曉得她那素來良善的心,紛紛亂亂,難受不堪。但他們但求自保,其余的,不上心為好。 豈料,這事本沖著他們來。 「火棘果!」他們才到后營,一原在道旁戲玩的小女孩,看上去不過五六歲的一臉稚嫩,見了夏怡禾,忽然喊著,跑跳上來撲在她腿上。「姨娘,這果子,能給蓮兒么?」 夏怡禾對上她烏溜溜的大眼,一楞。這幽河常駐的營里,她見過不少自幼離了父母,集中送進軍營cao練的男孩,卻不料還見得著這般清秀的小姑娘。她微微笑了笑,將整串果子遞給了她。 「小meimei,你怎么…在這軍營里?」夏怡禾忍不住問了句。 「姨娘,蓮兒平日跟娘浣衣,您沒見過么?蓮兒今日特高興,爹爹接我出來玩,還能得這果子,娘從不讓摘的。」她盯著果子,興高采烈的說著。 浣衣…。夏怡禾一呆。 「唉呀,小姑娘,你可幸運了,這火棘果,可是我果子李以絕世輕功,飛踏枝干上去采的,你這一丁點大的娃娃兒,怎上得了那樹,還不倒栽蔥不成?」果子李掀眉弄眼,將那樹比劃得老高。 「哇,大叔您這般厲害,一定是我爹爹的前鋒吧!」阿蓮挺吃果子李那浮夸的一套,臉上一派興高采烈的崇拜神色。 「呃,你爹爹…?」反倒果子李一楞,她爹,竟還能領前鋒戰兵…? 「蓮兒。」一男聲沉沉喝令,威嚴凜然走了上來。 「爹,這姨娘有火棘果,蓮兒要一顆行么?」蓮兒聽他爹那喊聲,怯生生的低下了頭。 果子李見了那男人,似恍然大悟,卻一臉緊張忙跪揖道:「副將。」 夏怡禾不明所以,忙跟著跪了下來。 原來這人,乃金軒副將寇尹,職等尊高,在這營中,也只低于九旒。 寇尹見了他們,并沒有多問,只要他們到前頭,數點鞭炮香燭、笙管號角,一一送上馬車。 蓮兒似覺得果子李有趣,夏怡禾親切,黏了上來,在旁跟前跟后。這回,寇尹卻不再阻她。 她一邊剝著她的火棘果,一邊以大眼兒好奇的瞧著夏怡禾。 「我沒見過您浣衣,您不是露霜,也不是云雨帳的姨娘,那么…您一定很會燒菜了?」蓮兒似讓那酸味誘得饞,吞了吞滿嘴芳津。 「蓮兒喜歡吃什么…。」夏怡禾坐在車緣打理著香燭,勉強掛著笑,也不知如何和這小女孩解釋自身處境,也只好順著她的話,胡亂應著。 「蓮兒喜歡烙餅,娘分到烙餅,總會多給蓮兒一半,但蓮兒只咬一口,不然娘也餓的。」蓮兒坐在她身旁晃著腿說著,卻突然落寞了起來:「爹說今晚要帶我去吃好吃的東西,娘卻不能來。」 夏怡禾忙碌的手一僵,有些無法再同她說話。放眼這幾車祭祀的東西,應有盡有,偏偏一只牲口鳥禽也沒瞧見。她方才齊整折迭了一件華裳,瞧上去就是這蓮兒的尺寸,讓寇尹拿去了,同粗剪麻繩怪可怕的擱到另一車。 她雖不懂這金軒祭禮,這前前后后不尋常湊起來,她也懂些事的。 「蓮兒乖,還會替娘著想。」她輕聲應著,卻甚覺難受。 還說著,寇尹走了上來,打發了蓮兒,便淡淡向夏怡禾道:「孤矢將軍要你隨車,明日攜蓮兒入裂谷,上祭臺。」。 「上祭臺…。」夏怡禾雖然心里有底,臉色仍顯得不安:「要做什么…。」 「上祭臺見銀爻,不用做什么。」寇尹淡淡道。 一向這攜幼子幼女上祭臺之事由親人負責,以向魔神玄乙示誠。然上了祭臺,執刑的銀爻虎見血發起性來,陪同者自也非傷即亡。 此番,宮中掣簽選中了蓮兒為祭,他試探了九旒幾回,九旒竟同意留下蓮兒娘親,隨口換來這女人。入城參與祭典的兵,也盡交由他發落。九旒大祭上欺瞞刑岳,顯示坐觀虎斗,樂見他反。 這九旒的女人,送來擔這差事,看來是煩膩了要丟。她性子溫和柔軟,一雙眼望著蓮兒惶惶不忍也不似裝假,倒適合一用。 他忖了幾忖,就著相掩的車門,俯身似挑揀車內物品,壓低了聲音,極輕道:「入谷聞殺聲,帶蓮兒朝東跑,自有人接應。」 夏怡禾聞言一震,不敢抬頭看他,這蓮兒的爹,竟好似要她幫忙。 「蓮兒,走吧。」寇尹不待她答,挪離了馬車幾步,喚來了蓮兒要離開。 蓮兒奔了上來,拉了拉她道:「姨娘,您明日也會去裂谷玩么?」 夏怡禾想她那笑臉應該很僵硬,勉強點了頭,道:「還會陪蓮兒一起。」 「那我能再見著您了!」蓮兒朝她開懷一笑,轉身忙跟上了她父親的腳步。 想著九旒,夏怡禾打心里發起冷顫,怔望著頻朝她揮手的蓮兒,又是猶豫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