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第十一章念念懸思
「無垠!等我。」 他走得急,夏怡禾跑得氣喘吁吁:「你…。」 「別問我問題。我就是只是個山里人,你雇下的無垠…。」他臉色有些沉,微帶著怒氣。 「好…。」她瞧他不知怎么的生了氣,只好默不作聲。 無垠瞧她一雙眼眨呀眨,萬分無辜,收了些怨氣,道:「你在辰家,都這般委屈么?」 他剛在堂內(nèi),瞥見那辰光暗自嘆息差一點就能成事。他只想帶她離開辰家。 「委…委屈。」她搖搖頭,她沒想過什么委不委屈,辰夫人待她好,少主們看她不順眼,那也是因為她出身低。從前讓他們作弄,她的確有些畏懼,不想再去辰家,卻又讓她哥哥逼著,不得不去。那二少爺明明白白說要收她,哥哥們很滿意。她拖著拖著,又能拖多久…。 「你明明…不喜歡那辰光。」無垠看著她,忍不住道了句。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上頭還有長兄,這親事自然輪不到她作主。說來她夏怡禾和那辰光,也半點不干他的事,但他今天卻著實多事的很。 「二少爺…?」她有些好奇無垠怎提了辰光,他入了辰府,都在大堂,幾位上賓在,該也不會談到她這處來。「你…你怎么知道二少爺…。」 無垠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 「無垠…你雖然不壞,卻好像很多秘密…。」她凝著眉,有些懊惱。 「怕了么…?」無垠淡淡一笑。 「不…不怕…。但是…,我說了你別不高興,我實在沒料到你出身這般,我留了你,倒讓你委屈。說要雇你,我可丟人了…。」她怯生生地問道:「你…怎么,不考慮入月盟?」 「你上回才預支了我一月的薪,我不能走。」無垠淡淡道了句。 「嗯?為這緣故么…?」她大眼無辜,甚是詫異,她想他總得備些生活所需,確實先支了他一些銅錢:「那還不到一兩銀子,說來不多,也不用計較。你真在意,大…大不了還我。」他入了盟接職,給薪自然遠超過她那幾個小子兒,她都不好意思將那些小錢稱作一個月的薪俸了。 「不還。」他從來也不是穿金戴銀的人,和她在一起,他覺得踏實自在:「我就要這么跟著你。」 「喔…,你可想清楚了。」她實摸不清他這人心思,瞧他一派堅持,只好道:「那么…今個兒晚了,伯娘還等我,你同我回去。明早,我?guī)闳ジ绺鐐兊暮虉觥!?/br> 初秋的田,早忙了起來,前日打完了谷,自稻穗上脫落下的米粒,堆成了座座金山,農(nóng)人迎風揚著谷粒,空中四散禾香。 隔日一早,夏怡禾拐著山徑,帶著無垠到了夏家禾場,禾場上不見夏豐夏凱,夏怡禾道他們在城心的米行,這處由哥哥們熟識的領(lǐng)班管理。 無垠松了口氣,免得他見了她那兩個哥哥,血氣一上來,不定又給她惹麻煩。 「賣力點啊!早做完早休息。」那領(lǐng)班寬胖的身子,灰衣罩了件褐衫,黑褲卷了褲管,喊起人來,聲如洪鐘。他遠遠瞧見夏怡禾,又喊道:「這里勒,阿禾。」他朝兩人頻頻招手,好像人找不著他似的。 其實他個子大,聲音亮,夏怡禾一眼便瞧見了。她回喊道:「大哥,人我給你帶來了。」她攜著無垠走了上去。 「我聽夏大哥道,什么沒錢的是吧。」那大個兒領(lǐng)班插著腰,呵呵兩笑。 「什么沒錢,大哥,他叫無垠,您沒念書還嚷得這般大聲。」她一笑,回嗔了一句。 「是是,大胖沒你這小姑娘好命,遇著貴人,還能讀書。」 無垠掃了遍禾場,瞧夏怡禾小大人似的同那大胖不過話了幾句,一旁忙活的男人眼光頻頻射來。這田里一票草莽大漢,聽她說句話都能心起歹念,好在這大胖,算是個厚道熱心的人。 「阿禾,你還要去市集吧。改日得空,我回去看你。」無垠拉了拉她,將她推回了山道邊。 「好好,你力氣大,別推我…。」她拍了拍他的手:「我走了…。你自個兒當心。」 「你才當心,少到這里來。」無垠沉聲叮嚀。 「我本就少到這里來,日后要見你,可難得了。」她踮起腳有模有樣搭了搭他的肩,稱兄道弟似的:「總得記得來找我領(lǐng)銀子。」 「小個子。」他一把撥開她,笑道:「我自然不會忘。」 瞧她小小身量,沉沉抬起車桿,朝他揮了揮手離去。 他望著她,竟讀出了些舍不得,他心頭,不自禁一陣飄飄然,目光隨著她遠離了山徑,直至她拐過了彎,再瞧不見她。 「瞧什么勒?人都走遠啦!」大胖沉沉朝他背推了幾推,笑道:「走吧!干活兒!」 無垠每日清晨一起來,便同一干小伙子進田里忙活兒,直至月光灑滿了禾場,打完了谷,歇在竹搭的屋寮。說來,比起從前讓暮允cao了一回武行,又沒命似的劈竹,他覺得這處并不特別辛勞,就只頂著日頭,不若涼颼颼的青青竹林,沒幾日,將他手臉曬成了淺淺的褐色。 若是進度好,大胖提早放人。他便能回夏怡禾家看看她。 禾場上忙活,伙食由夏家供給,大胖一副俠義心腸,還不時替他們加菜,說實在,比起夏怡禾能煮給他的清粥,粗飽不少。至少粒粒米飯,還配著下飯菜。他有時想起她那稀稀的米粥,瞧見木桶里有余,便問大胖,能不能帶走一些。聽他要帶給夏家小妹,大胖自然沒意見。有時,還塞點菜給他。 「無垠…你怎對我這般好?」瞧他下了禾場不歇息,還拎著飯往她這處來,夏怡禾不禁眉開眼笑。 她正在桌邊撥著幾顆石榴,一粒粒晶紅的籽兒落在葫蘆碗里,同她一般嬌艷。 瞧著她笑顏似花,他一顆心跳得緊。 轉(zhuǎn)眼,他已在禾場忙了近月。昨晚過了中秋。月圓,他卻沒夢到那銀爻化成的女人。 「你就吃這個?」他灶房四處瞧瞧,也不見動過火的痕跡。 「伯娘還睡著,我一個人好打發(fā)。這石榴滋味挺好,你要不也來一點兒?」她就怕只開火煮她一個人分的伙食不便,又浪費了米。 「吃這個吧,石榴籽兒酸不溜丟,豈不開胃。」無垠將飯菜擱在她面前,她還沒起身,他已替她拿來了一副碗筷。 他總是很懂她想做什么。 「你自個兒有吃飽么?」她小小口扒著他帶來的飯菜:「這不是你的伙食吧?我真的吃不多…,不用怕我餓著的。」 她挺歡喜見到他,靜靜的山中,除了那月色的海螺,有個真人能說話。 「我吃過了。」他淺淺一笑,伸手拈下一顆沾在她頰上的米粒。 瞧她嚼著飯,不說話時有些郁郁,比之往昔,似有些疲憊。 她煩惱她這花田菜田,不知何故,在收成的季節(jié),出產(chǎn)卻不好。就是辰夫人喜愛的白棠花,前一陣子還好端端的,忽然也不若從前那般水潤精神。雖說辰夫人笑笑要她別在意,她仍是過意不去。 她花了些時間在家理田,少去了一天市集,收入少了些。 「無垠,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神靈…,最近伯娘時常不醒,好像…,好像熬不了多久。」 「請大夫看過了么?」其實他覺得她那伯娘早奄奄一息,卻又還余這么一口氣拖著,隨口問了問。 「看是看了…,沒什么用。」請大夫來一回,比抓藥貴上不少。請了幾次,卻回回搖頭,也查不出個毛病。 「噯,沒事。我自個兒煩惱就行了。」她勉強笑了笑,打起精神,走到一旁案上取來了一塊餅,道:「無垠,大胖應該沒給你們餅吧,這是辰夫人給我的,你吃一點。」 一塊花兒形狀的糕餅擱在碟上,她將餅推到了他跟前。 無垠瞧了瞧她,她倒愛吃這種甜玩意兒,不好和辰夫人多拿,一時半刻又舍不得吃。 「這甜膩的東西,我可不吃。」無垠故作一臉嫌棄,將餅推了回去。 「味酸兒也嫌,味甜兒也嫌…真難伺候。你不吃,我…我可自個兒吃完了。」她似乎覺得一人吃有些奢侈,其實那餅也不過拇指寬。 她將幾綹頭發(fā)撥到身后,就近了小碟,就怕落了點餅屑。攏在她肩上的發(fā)滑了開,無垠瞧見她頸上,多了幾個紅印。 他不知怎么地,很想打翻她那碟餅。 「咳,你…該不會,聞個豆沙香都反胃吧…,臉色怎這般難看。」她才咬了一口餅,從碟上抬起頭來,便見無垠一臉兇惡盯著她瞧,差點沒噎著。 「你…。」他欲言又止,只幫她添了杯茶。 他想叫她別再去那辰家,但他還分著她辛苦掙得的小錢,又拿什么阻她。 初時,他得空才來,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他這不定時的出現(xiàn),攫住了她心思,每每日落月升,她便不自覺等起他來。他瞧著她那隱隱盼著的心,再累再遲,總會來看她幾眼。 這日,他來得晚了,見她趴在桌上,似是還等他。手里方縫好的一件夾襖,半滑在地上。 他將那看上去暖呼呼的夾襖撿了起來,瞧了瞧那大小,似是做給他的。 涼涼秋夜透著風,他將她抱回了房,輕擱上了她那竹榻,替她覆上了被。她若有所覺,翻了個身,揪住了他,道:「無垠…,怎么…這么晚。」 他心跳一緊,卻見她咕噥著,并沒有醒來。 讓她雪凈的小手這么揪著,他舍不得掙開,悄然靠在她床緣坐了下來。 出神望著她柔和的睡顏,似秋月皎潔,又似那一瓣瓣白棠柔美。他恍恍想著,要是這輩子,都能這么同她待著…。 這輩子…,他轉(zhuǎn)了這念頭,連他自己都有些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