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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山有木兮在線閱讀 - 第211節

第211節

    耿曙久久沒有說話,最后說:“他來了?”

    姜恒點了點頭,耿曙又道:“怎么剩只腳?被吃光了?”

    “沒。”姜恒說,“我把他引到陷阱里去,夾住了他的腳,他大喊大叫,沒想到把這倆家伙招來了,還不死心,拖著傷腳想刺我,結果被兩頭熊頓痛。”

    “其后他也許覺得在沒勝算了,為了逃生,自己斬斷腳,滾下山崖,掉進水里,被沖走了。”

    耿曙:“……”

    姜恒說:“當初我說養著那倆熊兄弟的時候,你還不樂意。”

    “我錯了。”耿曙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七年前在塞外救下來的那兩頭熊,被孟和扔到了安陽的后山上,平日捕魚為食,倒也自得其樂。姜恒搬過來后,無意中于安陽后山山澗內碰上老朋友,既是驚懼,又是緊張,駭得面無人色。然而熊有熊性,只要吃飽了,通常便不會傷人,只要隔個幾天喂次,熊就不會餓得發狂,何況耿曙赤手空拳,還經常找熊比拼,權當太平日子里練武藝了。

    于是這兩頭熊認得姜恒與耿曙,三不五時來朝他們討吃的,耿曙本想殺了免得惹麻煩,卻因姜恒念之差,留其性命。但這兩頭熊吃得在太多,耿曙為了姜恒那點不忍心,已經給了不少吃的,勉強養在楓林中。

    也正因如此,耿曙在屋外與楓林附近做了不少捕獸夾等陷阱,來防刺客;二來防這兩只熊跑下山去,sao擾無辜百姓;三來自己不在家的時候,別來襲擊姜恒。

    幸而熊們很規矩,也許打小就被風戎人豢養長大,野性不強,亦從未有過吃人之念,在哪兒被放生了,就在附近乖乖待著。

    “話是這說,”耿曙提醒道,“被一爪子拍下來,也不是玩的,還是通知畢紹,趕緊弄走罷。”

    姜恒朝兩頭熊說:“謝謝,當真感謝救命之恩了。”

    耿曙又去買了五十斤rou,裝在盆里,好好犒勞兩名救命恩人。夜里做好飯,倒上回來的二兩小酒,邊與姜恒閑聊,邊吃菜喝酒,人生好不愜意。

    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日子過得很簡單。入夜后,耿曙手撐在榻上,靠近姜恒臉頰,低聲道:“有心事?”

    “我在想江州,”姜恒整天都眉頭擰著,說,“他們要江州了。”

    “你還這替汁瀧cao心呢,”耿曙說,“太子炆殿下。”

    姜恒笑了起來,說:“我是替江州的百姓cao心。”

    耿曙說:“要去看看?”

    “啊?”姜恒回過神,摸了摸耿曙的臉,他的肌膚依舊guntang,身上帶著熟悉的氣味,自從他們離開洛陽后,耿曙便與他隱居于市,無論何處,只要兩人在一起,便是桃源。

    “可以嗎?”姜恒說。

    “那要看你舍得付出點什,”耿曙低頭,專注地看姜恒的鎖骨,再看他的唇、他的眼,說道,“聽話就帶你去。”

    姜恒笑著,呼吸卻急促起來,怔怔看著耿曙,開始迎接他的吻,彼此唇舌交纏。

    翌日,耿曙架上門鎖死,給兩頭熊安排了吃的,送了封信給王宮中的畢紹,這是他們在安陽生活了六年,第一次告訴畢紹兩人的藏身之處。

    但那刺客,想必不會再來了,耿曙于是帶著繞指柔,載著姜恒,就像他們曾經在塞外,扮作對情人時的親昵模樣,趕著車順官道而下,渡過黃河,前往郢都江州城。

    太戊六年秋,雍天子伐郢。

    沿途盡是緊張遷徙的百姓,仿佛再回到了十年前那大爭之,戰亂頻起、萬民流離失所的時候。

    江州雖依舊繁華,卻隱隱有了頹落之氣,戰事將近,朱雀宮中依舊夜夜笙歌,唱響靡音。姜恒在安陽隱而居足有六年,如今最后的心頭大患已除,回到郢地,當真太喜歡這熱鬧。

    耿曙找到當年桃源戲班的領頭魁明,再見故人,姜恒不甚欣喜。

    “洛陽昭告天下,冊你為太子炆,”魁明道,“你們知道不?這些日子,都待在哪兒?兩兄弟成家了?”

    “待在家里頭,沒成家,與恒兒相依為命過日子。”耿曙嘴唇上留了少許須,總想讓自己看似更男人點,但姜恒總嫌扎人,便讓他刮了,刮完耿曙又留,又被姜恒讓刮。

    如今耿曙,竟是有了成年男人的模樣,像是已成家立業,穩重了許多,出門時胡子還是被姜恒讓刮干凈,只一路上長出來少許。

    魁明理解地笑笑,姜恒問:“鄭真呢?”

    “死了,”魁明說,“六年前走的,聽到項將軍死的消息,便投江自盡了。”

    姜恒默不作聲,眾人沉默片刻,姜恒嘆了口氣。

    第200章 終·山有木兮

    耿曙又問:“有界圭的消息嗎?”

    “他去西川了, ”魁明說,“與一眾江湖人廝混。聽說他去過滄山,又在西川建了一個刺客門派, 叫白虎堂。”

    這是姜恒唯一聽到的好消息,總算心情好了些。

    “但天底下,也沒有什么殺的人了。”姜恒說。

    耿曙說:“千百年后,也許還是有需的。”

    魁明又道:“給你們找個地兒住下?”

    耿曙放下茶杯,說:“我預備在此地開個學堂, 兼作武館, 到雍人打過來以后再作別的打算,麻煩你了。”

    于是姜恒與耿曙, 便在江州城中住了下來,只要避開王族, 當年認得他們的人并不多。半月后,耿曙的武館很快開張,招收了不少學生, 依舊以“聶先生”為名。

    姜恒將武館稍作整并, 成一學館, 既授文韜,又授武略。此時已人知道,面前這名年輕師父, 竟是當年手持黑劍的天下第一, 更是耿淵的后人。

    而教書的先生, 竟是曾短暫當過一日天子的,雍國的太子炆。

    江州郢國王族仍在醉生夢死,對這最后時刻的到來絲毫不驚訝。姜恒清楚耿曙的意思,他想帶他前來, 親眼見證天下最終歸一的這個歷史時刻。

    那是姜恒曾經的信念,而這一天,馬上就要到來。

    設若雍軍久戰不下,最終怒而屠城,有他倆在,只要露面,便可保全全城百姓的性命,只希望最終不會走到這一步罷了。

    但戰事的慘烈,依舊超乎姜恒的想象,郢國沒有投降,在三天的圍城戰中,城內兵荒馬亂,就連耿曙的武館中的學員亦傾巢而出,前去參戰。

    “先生!”一名后生驚慌失措沖來,喊道,“雍軍破城了,您不逃嗎?”

    姜恒正端坐武館中看著一本書,說:“先生沒關系,能保護自己。”

    “師父呢?”那后生想起來了,又疑惑問。

    “他去幫忙守城門了。”姜恒說,“你怕嗎?怕就留在這兒,不會有事的。”

    后生猶豫不決,又嘆了口氣。

    姜恒說:“不想打仗,是吧?”

    “我不知道。”后生很猶豫。

    說投降罷,異于賣國求榮之舉;說打下去罷,王族卻不管百姓死活。本可以不開戰,非只想保住自己的利益罷了,天下之戰,俱是諸侯爭端,與尋常人又有多少相干?

    外頭傳來廝殺聲,后生往外看了一眼,說:“先生,我……我去保護我爹娘和弟弟了。你當心點兒。”

    “去罷。”姜恒說,隨即雙眼望向武館外那深邃的黑夜。

    雍軍在失去了耿曙之后,唯獨曾宇、汁綾二名上將軍,這次軍事行動,得到了新朝有官員的一致擁護,理由很簡單:憑什么我們都當了天子之臣,你郢國能置身事外?

    當然,表面上,有人還是說得冠冕堂皇的,這場仗必須打,不打不足以平定天下。于是曾宇率軍,鄭國則撥出年輕將領,參與攻伐江州之戰。

    沒有耿曙的雍軍,已不再具備原先的力,雖然打下江州是時間問題,過程亦顯費力。曾宇望著北面巨大的城門,以及城上射出的數帶火箭矢,估測著全面攻城的時間。

    但就在這一刻,忽然傳來吶喊。

    “城破了——”

    一聲巨響,城門絞盤竟是從內被拆斷,架橋驚天動地,轟然墜下。

    “入城——!”曾宇抓住了機會。

    緊接著,雍軍蜂擁而入,就在此時,曾宇看了絞盤前的一個黑影,那個黑影展開雙臂,飛身上了城墻,沿著側墻奔跑數步,翻身躍下,落到一戶民宅屋頂,回身射出一箭。

    箭矢在百步外飛來,曾宇頓時色變,但那箭準頭卻并非取他咽喉,釘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箭上是熟悉的字跡:

    若敢屠城,莫怪刀劍說話。

    但凡聶某動念,逃到天涯海角,亦躲不過我一劍。

    曾宇再抬頭,身影已消失,世間唯獨耿曙有此武藝。

    深夜里,武館內已全是小孩兒,或坐或臥,已困得不行,姜恒輕輕奏琴,琴聲猶如有強大的力量,蓋過了武館外的殺戮之聲。

    耿曙回來了,從躺了遍地的孩子們身前小心地邁過去,到一旁去飲水,身上有陣楓木的香氣。

    姜恒揚眉詢問,耿曙點了點頭,說:“城破了。”

    那語氣稀松平常,猶如談論晚飯一般。

    姜恒撥了兩下琴弦,說:“把門關起來么?”

    “不必,”耿曙說,“我就坐在這里,看誰敢來。你在彈什么?”

    “亂彈琴,”姜恒笑道,“隨便彈彈,哄他們睡覺。”

    江州城中家家閉戶,生怕被亂軍蹂躪,父母卻都是一樣的念頭,孩子不能有事,于是將他們送到了武館中來,外頭還守著桃源的人,如果武館保護不了孩子們,想必家里更難。

    “我有時覺得,”姜恒又朝沉吟的耿曙說,“可能我知道了為什么,爹喜歡彈琴了。”

    “為什么?”耿曙心里滿是溫情。

    他自十歲那年與姜恒相戀,如今已足足十七年,每當看著姜恒明亮的雙眸時,仍舊猶如潯東姜宅外,彼此初之日。

    “琴聲有安撫人心、化去血戾的力量。”姜恒說,“也許他想說,許多事,他也是不得已罷。”

    “以殺了人,”耿曙說,“于心不安,便奏一曲,權當謝罪么?這買賣當劃算。”

    姜恒笑了起來,說:“不是這般。”

    “你覺得咱們這么做,是對還是錯?”耿曙又說,他打開了城門,提前結束了這場大戰,挽救了城內外百姓的性命。

    “你在乎過?”姜恒反問道。

    “也是。”耿曙說,“想教訓我,就來罷。”

    是夜,雍軍入城,一夜間占領了全城。

    奉天子汁瀧與朝廷之令,曾宇嚴令約束軍隊,絕不得滋擾城中百姓。王宮前御林軍已四散,項余死后,御林軍統領換了人,早無戰念,遑論與國同死。

    攻入王宮后,羋清投汨羅江而亡。

    唯獨最后的戰事,發生在宗廟,熊丕手持火把,來到宗廟前,一把火點燃了郢國的木“椿”。

    樹由鄭郢越隨四國昔年公侯親手種下,六百年來欣欣向榮,終于在這一夜,在北天七星的閃爍之下,熊熊燃燒。

    郢國之象征,被熊丕付諸一炬,城內有百姓都看了山坡上,宗廟前樹在燃燒。

    姜恒與耿曙走出武館,望向北面,大火燒盡了椿樹,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