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姜恒摸過耿曙腹部,確認他震傷了臟腑,傷勢須得一段時間才能恢復, 卻于性命終究無礙, 才放下心來。 耿曙咳了幾聲,點了點頭,喝下姜恒所配的藥物, 但在項余面前, 他表現得神色如常。 “還有一名同伙抓到了么?”耿曙說。 “逃了。”項余說, “與你對劍那人,乃是非常了得的高手。” 耿曙說:“不必抬舉我了。” 耿曙縱橫塞外,幾乎未有一敗,居然傷在這無名刺客掌下, 實在是太憋屈了。 “你知道他是誰么?”項余眉毛一揚, 說道。 “該不會是那個神秘客罷?”姜恒說。 項余解釋道:“不是。但此人, 當年曾經刺殺過你們雍國的先王汁瑯, 就連耿淵與界圭聯手, 也奈何不得他, 被他就這么逃了。” 耿曙剎那間臉色一變。 “他刺殺過汁瑯?”耿曙聽到這消息時,幾乎就瞬間明白到,刺客是誰派來的了! “等等, ”姜恒察覺到不妥,說,“他嘗試殺汁瑯,也即是說,他是雍國的仇人嗎?” “此事錯綜復雜,”項余說,“是從那‘小二’口中審問出來的,一時我也無法下定論,你倆若無事,可去監牢里看看他,再自行判斷。” 姜恒說:“改天罷,我哥身上還帶著傷。” 耿曙卻道:“不礙事,走罷。” 姜恒要阻止,耿曙卻十分堅持,姜恒勸不住,只得讓他搭著自己肩膀,隨項余前往郢國的監牢中。 “你的傷須得靜養至少一個月。”姜恒朝耿曙低聲說。 耿曙擺擺手,示意我無所謂,同時暗示項余還在,不希望讓他知道自己的情況。 姜恒卻知道他傷得很重,這一個月里,絕對不能再動手了。 項余走在前頭,說:“你中了掌柜一招,居然沒有死,也是奇跡。” 耿曙說:“他掌力確實可以,只不與劍招見長,是我討了便宜,過個幾天就恢復了。” “你是怎么拷問出來的?”姜恒認識的刺客不多,卻也知道這些人都是在刀口上過日子,不該說的,他們一句也不會說,連死都不怕的人,很難讓他們說出多少秘密。 “我讓人搜查了他們的房間,找到不少藥物。”項余說,“此人想必擅長用毒,便把諸多藥一樣一樣地,都試在了他的身上,發現有一種藥,能讓他腦子變得混亂,就像烈酒一般,問什么,便說什么,卻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所以我說我不好判斷。” 項余來到死牢前,地牢內,那小二已被折磨得鮮血淋漓,奄奄一息,兩手的十根手指都被擰得扭曲折斷,從手腕到腳踝,四肢被打上了近百枚鋼釘。 姜恒:“……” 這一幕剎那間顛覆了姜恒對項余的所有印象,頓時讓他覺得項余太殘忍了。 耿曙卻輕描淡寫道:“沒必要這樣。” “不這么做,”項余說,“死的就是我們了,他提前在朱雀宮的點心里下了藥。幸虧你沒有吃。” 項余吩咐人搬來坐椅,讓耿曙坐著說話,恐怕他體力不支。耿曙卻擺手,不需要。 “問罷,”項余站到一旁,示意姜恒隨意,“我給他用了吊命的藥,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過了今天可說不準。” 姜恒看著那鮮血淋漓、被釘在木墻上的小二,小二眼里滿是仇恨,死死盯住了姜恒,喉嚨中發出痛苦的聲音。 “你叫什么名字?”姜恒說。 “小二……”小二開口道。 “他們是一個奇特的組織,”項余說,“門內以代號彼此相稱,不知真名。” 耿曙說:“你主人是誰?” “鳴沙山,血月門。”小二答道。 “轟”一聲,姜恒如遭雷擊。 “輪臺東?”姜恒難以置信道。 “你知道那地方?”耿曙詫異道。 姜恒剎那間背上滿是冷汗,緊緊握著兩手,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小二緩慢點頭,發出呻吟聲:“讓我死了罷,讓我死……” 姜恒腿上發軟,退后半步,一陣天旋地轉,耿曙馬上起身,說:“恒兒?” 姜恒竭力搖頭,定了定神,想起來郢地前,宋鄒回報的話。 “我們的商人打聽到一個消息,血月與雍王達成了一個協議……” 一旁項余朝兩人解釋道:“這個組織里,已知的人有纖夫、浣婦、小二、馬夫、掌柜五人。你們已解決了四個,馬夫逃了,以及昨夜,前來傳話之人,多半也是其中一人。” “你們有幾人?”耿曙朝那小二問。 “十二人……”小二緩緩道,“求求你們,殺了我……” 項余所用的折磨手段已讓他生出求死之心,身上的傷尚不是最恐怖的,最痛苦的還是傷口里的藥粉。 小二那模樣,讓耿曙想起了當年他在潯東時,殺掉的那三名地痞。昭夫人讓他在那三人身上劃下傷口,倒滿蜜糖,設若這么做了,那些人難耐折磨的表情、奄奄一息的神態,便與如今面前這犯人無異。 “不可能,不可能的……”姜恒自言自語道。 “你知道他們?”耿曙說,“恒兒?” 姜恒眼里帶著恐懼,與耿曙對視,點了點頭。 “我在……我……聽過。”姜恒說,“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錯,不會是他們。” “別怕,恒兒,”耿曙說,“無論是誰,都……不要怕。” 耿曙說話時傷痛發作,卻勉強忍著。 “眼下,他們的余黨還有八個人,不算那個門主的話。”項余又說,“不達成目標,我想,他們是不會放棄的,現在的問題,在于背后的主使人是誰……” 項余的聲音猶如遠在天邊,姜恒已再聽不見別的話了。 為什么?為什么要殺我?我做錯了什么? 姜恒翻來覆去地想,這伙人竟然是汁琮派來的?汁琮沒有要殺他的理由。 姜恒一時失魂落魄,耿曙卻握住了他的手。 “恒兒。”耿曙認真地說。 姜恒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姜大人有眉目了?”項余又問。 姜恒看了眼耿曙,耿曙知道他有話要商量,但他仍 然有句話想問。 “當年是誰讓掌柜去行刺汁瑯?”耿曙說。 “我不知道……不知道……”姜恒喃喃道。 “還有一個問題,”項余說,“現在尚未清楚,馬夫如何能混進宮中,我懷疑有人接應。” 換作平日的姜恒,興許很快就能發現端倪,但今天的他已混亂無比,無法再平靜細想下去。 “那是你的事。”耿曙沉聲道。 手下抬過來掌柜的尸體,項余拉開白布,讓他們確認。 “這個掌柜也許知道。”項余又朝小二說,“掌柜在你們門里,排老幾?” “排……三。”小二奄奄一息道,“讓我死了罷……” 項余朝耿曙示意,又說:“還有一名蒙面人,如果尚在江州的話,按你們的描述,身份應當在掌柜之上,也即是說,門主、蒙面者、掌柜,你一劍刺死了血月門中第三名的殺手。” 耿曙沉聲道:“但其后還有八個人,輪臺東地太遠了,我不可能親自到西域,殺他們的門主。” “不錯,尚不能掉以輕心。”項余答道,“何況那里是別人的地盤,但放心罷,中原是咱們的地方,他們占不到便宜。” “我們走了。”耿曙起身,扶著姜恒的肩膀,說,“恒兒,走,回家再慢慢說。” 姜恒勉強點頭,嘆了口氣。 項余知道他們一定有話商量,不再挽留。 “這人我殺了?”項余說。 “隨你。”耿曙冷漠地說。 姜恒回到寢殿內,忽然疲憊不堪,說:“我想睡覺,哥。” “睡吧,”耿曙沒有問姜恒如此萎靡的原因,只淡淡道,“哥陪你睡。” 這天外頭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將郢宮內的綠葉洗得閃閃發亮。 姜恒無論如何不能接受,這伙刺客背后的主使者,竟然是汁琮,這令他有種被自己的國家所背叛的感覺。 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朝耿曙說,那是他恩重如山的養父,而現在,對方的目標是殺了自己。甚至不惜冒著與郢國翻臉的代價。 為什么?姜恒很累,他什么都不愿意想了,在耿曙的懷抱里昏昏睡去,只怕什么時候一覺醒來,就連耿曙也會悄無聲息地消失,離他而去。 翌日,姜恒睡醒后還在下雨,身邊空無一人,讓他驀然驚醒了。 耿曙正在對照藥方,為自己熬藥治傷,聽到聲音,回頭看了眼,便支撐著過來,給他換衣服,讓他洗漱。 “你歇著。”姜恒摸了下耿曙的脈搏,確認他的傷勢正在好轉,但春天南方霧氣濕重,實在不是養傷的好地方。 “先吃點東西,”耿曙說,“你這幾天很累。” 姜恒用過早飯,心情有所好轉,想起昨日之事,開始思索其中細節。他知道耿曙察覺到自己不對勁了,卻沒有問,只沉默地陪在他身邊,耿曙向來在情感一事上很笨拙,從來就不會安慰人,就像母親離開那天,他只會默默地陪著。 但當年他卻比誰都清楚,昭夫人不會回來了。 然而如今…… “哥?”姜恒說。 耿曙背對姜恒,正熬著藥,回頭看了他一眼。 “怎么?”耿曙說。 兩人沉默對視,姜恒忽然明白了什么——耿曙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你……”姜恒的聲音有點發抖,說,“你是不是心里清楚,刺客是誰派來的。”